王熙鳳聽著這話之時正抱著姐兒看巧哥寫字,她從前雖不大認識字,到底也當了榮國府這些年的家,雖不會作詩寫文,也能認得些字,字寫得如何,倒也能分辨些,正覺得巧哥的字橫平豎直,瞧著頗有架勢,正要誇他幾句,忽然聽得外頭腳步響,轉眼平兒匆匆進來臉上氣色不成氣色的,見著王熙鳳也不及行禮,直道:“奶奶,東府裏頭傳了信來,說是珍大奶奶沒了。”王熙鳳聽說,臉上也變了顏色,轉手就把姐兒交了奶嬤嬤手上,又叫了巧哥好生寫字,帶了平兒就到了側室,問道:“這話兒怎麽說的?可別是你聽岔了?我前兒見大嫂子時還是好好的。”


    平兒就回道:“是馮姨娘身邊的莫愁過來說的,說是昨兒珍大爺到馮姨娘房裏時說的。那丫頭倒還記得話,說珍大爺說是:這回算是解氣了。”王熙鳳聽著這句,臉上顏色就更難看些,正想問如何昨夜沒的,到這會子還不報喪,隻聽二門上傳出雲板,連叩四下,正是喪音,寧國府裏方有人來回,說是尤氏病故。


    王熙鳳隻得更了衣裳,先往邢夫人處來,邢夫人見著王熙鳳就道:“我的兒,怎麽好好的人就沒了,你前兒去人怎麽樣呢?”王熙鳳這裏知道尤氏死的早,寧國府報喪晚,心中頗有些疑問,隻是當著邢夫人的麵兒不好講說,因回道:“瞧著瘦得不成呢。又說藥吃下去也是無用。倒是蓉兒媳婦孝順,我去時她守在床前呢?”邢夫人點頭道:“也算是個乖的的了。”便命人來換衣裳。王熙鳳忙著伏侍了一回,娘兒兩個坐車過來見過賈母,好再往寧國府奔喪的。


    賈母這裏也知道尤氏沒了,倒是感歎了一回,看著王熙鳳過來因道:“珍兒媳婦從前同你說得來,你過去看看她也好,隻是不可把巧哥帶了去,才咽氣的人,不幹淨。巧哥還小呢,經不起衝撞。”王熙鳳聽了,低頭答應,跟隨邢夫人,王夫人兩個出來。一直到了寧國府前,隻見府門大開,兩邊燈火,照如白晝,亂烘烘人來人往。裏麵哭聲,搖振山嶽。


    彼時賈府裏諸人都到了,賈珍一身白衣站在靈前,手上拄著拐杖,一手拿著帕子抹淚。賈蓉一身重孝,雙手把賈珍扶著。因看邢夫人王夫人到了,賈珍就過來哭道:“嬸子們也知道我同媳婦兒素來和睦,隻以為能廝守終身,不想她這樣早就去了,拋得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可憐!”說了又痛哭幾聲說,“想起我那可憐的原配,莫不是我命裏克妻不成?”王夫人歎息道:“我們如何不知呢?隻是人已經沒了,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才是。你若是有個什麽閃失,叫蓉兒可靠著誰去呢?”邢夫人也在一邊勸道:“你二太太說的是,你這樣悲痛傷了身子,可不是叫我們這些大人更心痛麽?”賈珍點頭答應,一麵退在一邊,隨同邢夫人王夫人祭奠了回。


    待得上過香,王熙鳳隨著邢夫人王夫人在內房稍坐,才一進房,就有丫鬟過來接著,請安引座,又奉了茶點來與她們婆媳三個吃,王熙鳳冷眼裏看著,倒是井井有條,不免對秦可卿更高看幾分。便是此時,忽然聽得外頭有人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文花上吊了。”邢夫人王夫人兩個忙問何事?王熙鳳本就疑心著如何尤氏是半夜死的,賈珍拖到這白天才來報喪,這回聽著尤氏的近身丫鬟上了吊,頓時覺著後心生寒,臉色發白。邢夫的人哪裏知道究竟,看著王熙鳳臉上發白,隻以為她唬著了,就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不要怕。這文花也算得是個忠仆了,一會子你大哥哥進來,叫他厚葬了就是。”


    邢夫人的話音才落,就聞人來報:“大爺進來了。”就見賈珍拄著拐進來,見了邢夫人王夫人先做出副顫顫巍巍的模樣要跪下磕頭。邢夫人王夫人看著賈珍這樣忙命人攙扶住。王夫人想了想又問:“如今你這個模樣,尤氏的喪事可是誰在料理呢?”賈珍就道:“還能有誰?不過是我兒媳婦秦氏,隻是她年輕,難免不周到,我這裏也發愁。”說了又是哀聲歎氣幾回,忽然抬頭看見了王熙鳳,心中一動,暗想璉弟常說鳳丫頭伶俐懂事又極有分寸,所謂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有她幫著秦氏,也能妥貼些。忙道:“侄兒倒是有個人選,隻怕嬸子們不肯答應。”


    王熙鳳看著賈珍看過來,心中就猜著七八分,怕是要叫她一起過來管事。從前她愛攬事,隻是這世上再不肯逞強,忙立起身道:“大太太,二太太,我去給大嫂子上柱香。”說了轉身就要出去。賈珍看著王熙鳳要走,忙道:“大妹妹留步!大妹妹從來同你嫂子好,你怎麽忍心看著她身後事那樣荒涼嗎?”王熙鳳聽說,回身道:“我當大哥哥說的什麽事,原來是這事。我一個小孩子家,何曾經過這樣事,倘或料理不清,叫人笑話事小,給大嫂子的身後事添亂事大。大哥哥倒是再煩別人好。”邢夫人聽著王熙鳳不願,也幫著道:“鳳丫頭說的很是,她雖聰明,也沒經過什麽事兒,珍兒怎麽就想著她了。”說了就向王熙鳳道。“你去給珍兒媳婦上香罷。”王熙鳳聽了,忙不迭轉身出去。賈珍看著邢夫人和王熙鳳兩個這樣,分明是不情願,隻得罷了。自此王熙鳳每日陪著邢夫人王夫人兩個過府祭奠,祭完即走,從不停留。


    轉眼滿了七七四十九日停靈日,尤氏靈柩要移鐵檻寺,賈珍身為世襲三等將軍,尤氏的喪事自然極盡鋪張,往鐵檻寺去的一路上,路旁彩棚高搭.設席張筵,和音奏樂,俱是各家路祭,自不必說,然後出城,直奔鐵檻寺大路行來。到了鐵檻寺,另演佛事,重設香壇.安靈於內殿偏室之中。因還要做三日安靈道場,王熙鳳不便歸家,就同從前一般,命人往水月庵知會一聲,打掃淨室以備居住。


    這水月庵的主持聽著榮國府的璉二奶奶要在此歇息,哪裏敢到怠慢,親自看著人收拾了淨室,又帶領闔庵的尼僧們在門前相接,接了王熙鳳送進內室。王熙鳳自打看見這個老尼,心上就生了警惕,怕她再提那張金哥的事。若是細想從前,王熙鳳自問做的那些事兒,旁的都可算問心無愧,便是林黛玉,挪用林如海留給黛玉的嫁妝也是賈母受益首肯。獨有張金哥一事,她也不成想竟是害了一雙性命。且從前她不信陰司報應,可經過一回起死回生,她對鬼神之說格外敬畏。


    世上之事大半是怕什麽來什麽,王熙鳳這裏不想管著張金哥的事,又道她這一回重生,許多事都不一樣了,許也沒了張金哥一事。不想那老尼看得夜深人靜的,端了新茶過來奉承,果然期期艾艾把張金哥父母定要退親一事說了。王熙鳳聽了,就笑道:“你也是燒老了香的,如何這會子拜錯了佛。你難道不知道我在家是萬事不管的嗎?這事你很該求著兩位太太去。”老尼因笑道:“奶奶又說笑話了。便是奶奶不管事,大太太難道不是管家的?大太太那樣疼愛奶奶,奶奶說一句,撒個嬌兒,大太太還能不依?旁的都罷了,隻是人家已然求在了貴府上,貴府要是不肯伸手,那起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貴府上連這點子手段也沒有嗎?”


    王熙鳳聽了這句,心頭不免做惡起來,待要嚴辭拒絕,轉念一想,那張金哥的父母如此愛財貪勢,在我這裏走不通門路,自然要去尋別人,要是旁人答應了,想那張金哥那樣烈性,指不定依舊要殉節。罷了左右是我欠他夫婦二人的性命,隻當著我還情了,過路神明有眼,也算是我為著巧哥姐兒積福了。


    想在這裏王熙鳳就笑道:“老貨!你也休拿激將法來激我,我是不吃這一套的。什麽府上有沒有這能耐,要人知道作甚?隻是你即說了,我若是不拿些手段出來,隻怕要叫你小看了,日後到你這裏來,怕是連茶也吃不上一口。”老尼叫王熙鳳的話說得滿臉通紅,不住口念彌陀。王熙鳳又道:“我不過是顯示手段,也不要他們的謝禮,憑他封了多少,你都與我退回去。要叫我知道你從中貪墨,你也不要在這裏呆了。”老尼聽著王熙鳳這話,哪裏還敢抬頭,隻是稱是。


    待得尤氏喪事畢,王熙鳳回府,叫了旺兒來如此這般吩咐了,隻叫他假托賈璉之名修書一封,連夜往長安縣來,請長安節度使雲光玉成張財主家小姐同前任長安守備公子的婚事。那節度使名喚雲光,久見賈府之情,這點小事,豈有不允之理,修書一封令旺兒帶回,過了兩日就把張家員外同前長安守備都請到了衙門裏,親自做媒。張家見得節度使保媒,哪裏再敢推脫,又覺顏麵有光。也就認了這門親事,前長安守備也無二話,果然就成就了一對佳偶。也算是王熙鳳了了前世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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