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在外頭聽著王熙鳳這話,不敢耽擱,忙低頭進來,裕兒見著是她,假意兒嗔道“好你個平兒,奶奶遣你去姨太太哪裏問句話,你倒是好,去了就住下了不成?奶奶正找你呢,問你上回叫你收著的花樣子都擱哪裏去了,奶奶要給巧哥姐兒做衣裳呢!”說了,背著花珍珠,張秋桐等對著平兒就遞了個眼色。平兒知機,臉上一笑道:“倒不是我故意耽擱,原是聽了個事兒,一時站住了。”裕兒就笑道:“能有什麽事兒也值得你耽擱了這些時候?”平兒因向王熙鳳笑道:“奶奶可還記得姨太太家來京時為著她打人命官司的那個叫做香菱的小丫頭嗎?”


    王熙鳳側了頭想一想,笑道:“我倒是聽你們薛大姑娘講過,仿佛是個好的。”平兒因笑道:“正是呢,我今兒見著了,都有這麽高了,眉心長了一粒胭脂痣,模樣兒俏麗,說話也動聽,我瞧著很有些像西府小蓉大奶奶的品格,倒是一副好相貌。聽說姨太太要擇個日子把她給薛大爺做房裏人呢。”王熙鳳是知道香菱結局的,聽了這句,臉上就有些變色,低了頭想了想,倒是有了主意,隻笑道:“原來你是瞧熱鬧去了,怪道這麽晚呢。”說了抬頭把花珍珠同陳秋桐兩個看過眼,臉上故意做個詫異之色道:“你們兩個還在這裏做什麽?,吵吵得我頭疼,我這裏不用你們伺候,一會子二爺回來你們再過來罷。”陳秋桐同花珍珠兩個聽了王熙鳳這話,雖欺她年輕尊重不肯發作的,到底她是賈璉正妻,也不敢同她強,答應了一聲,雙雙退了出去,出了堂屋的門,兩個對看一眼,都把鼻子一哼,各自甩手走了開去。


    看著花珍珠陳秋桐兩個都出去了,王熙鳳方向平兒笑道:“好個丫頭,平白的扯什麽香菱,若不是你提著品貌像蓉兒媳婦,我險些信了你,可是東府那邊有什麽消息了?”平兒因笑道:“奶奶實在是冰雪聰明,什麽事兒都瞞不過奶奶去。”說了,走上幾步湊在王熙鳳耳邊把莫愁講的話都回了遍。王熙鳳心上雖對尤氏的死早有猜疑,可越聽著平兒轉述的尤氏是自戕死的,馮姨娘又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賈珍又說的什麽話,幾樣和起來,王熙鳳聽到後來霍然起身,拉著平兒的手道:“你們二爺呢?”平兒見王熙鳳臉上變色,手上都有些發抖,她本就心上沒有底,看著王熙鳳這樣,倒是更害怕些,扶著王熙鳳道:“奶奶,你怎麽抖成這樣,可是出了什麽事了?”


    可不是出了了不起的大事,照著莫愁的話連同尤氏死時的異常,那尤氏的死必然同賈珍脫不了幹係去。這一世裏,賈珍同兩個姨妹有奸,又害死正妻,若是細問起罪名來,隻怕比前世更甚,寧國府必然是保不住了,削爵是輕之又輕的,若是叫禦史言官拿著上幾本,性命能不能保住尚未可知。賈珍自己倒黴也就罷了,這都是他惡貫滿盈,可寧榮二府從來是同氣連枝,倒了個寧國府賈珍,隻怕就要把榮國府牽連在內。這一世雖自己循規蹈矩,不曾做過半點傷天害理的事,可賈璉同賈珍素來交好,隻不知他在這事裏有無牽涉。要是賈璉牽涉其中,那自打自己重生後的謀劃隻怕都要付諸東流。


    王熙鳳這裏擔心賈璉牽涉其中,連晚飯也沒好生吃,就是在賈母,邢夫人跟前立規矩時神色也有些懨懨的,邢夫人看著王熙鳳這樣,倒也心疼,隻以為她叫陳秋桐,花珍珠兩個氣著了,就道:“我的兒,都是我的不是,早知道那個秋桐那樣不安分,就不該把她給了你,瞧瞧你,這些日子都瘦了好些。”王熙鳳聽著邢夫人的話,忙笑道:“太太這話到是叫我羞愧,那秋桐原是我走進挑的,又幹太太什麽事呢?這都是我自己無能,彈壓不住人罷了,好在我也記得太太的一句話,山高高不過日頭去。我總是二爺明媒正娶來的妻子,她再怎麽樣,隻消我行得端坐得正,也沒人能越過我去。”邢夫人聽了這話這才放心,到底是偏心著她多些,不免又道:“我知道璉兒什麽都好,隻是性子同他父親有些像,你又賢良得過了,有什麽委屈,不敢當著麵兒同他講的,隻管來告訴我,我替你做主。”


    王熙鳳這裏正愁無有緣頭禁著賈璉同賈珍走得太近,聽著邢夫人這話,倒是喜心翻倒,忙笑道:“太太到底疼我,有件事兒,我心上犯愁,隻是不敢同二爺講,太大既肯做主,那我也就放心了。”邢夫人聽了這話,就笑道:“這就是了,我就知道你心上有事呢,隻管同我講了,便是我不能做主,還有他老爺呢。”王熙鳳因道:“太大也知道東府裏大嫂子前些日子沒了,如今是蓉兒媳婦當家呢。”


    邢夫人就道:“你珍大嫂子一病沒了,倒是可憐。那秦氏我冷眼看著倒是個乖覺的,辦事也妥貼。”王熙鳳就道:“太太說的是,珍大嫂子的身後事,難為她小小年紀竟是事事妥貼周全的,可不叫人憐惜。隻是太太也知道東府裏邊那些傳言,古人都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 二爺同珍大哥素來說得著,多有來往的,我隻怕傳出什麽話來,二爺是個男人還罷了。這話兒我又不敢在二爺跟前講,怕二爺以為我嫉妒吃醋,滿心裏隻是發愁。”


    邢夫人也是隱約聽說過賈珍同尤二姐尤三姐的事的,聽著王熙鳳這話,不獨不覺得她多疑,反覺得她所慮深遠,因拉了王熙鳳的手道:“我的兒,你的話很是。我竟是沒想著,虧得你心細呢,你隻管放心,待得璉兒來給我請安,我同他講去。”王熙鳳聽說,臉上這才一紅,低了頭笑道:“謝太太體恤。”邢夫人就歎息道:“罷了,我還不是為著我們長房?我同你們父親隻得璉兒這麽一個兒子,你們夫婦兩個和和睦睦的,多添點哥兒姐兒的,才是我們長房的指望。”王熙鳳低聲答應了,邢夫人又吩咐了她些話兒,這才讓她回去。


    出了邢夫人的屋子,平兒因向王熙鳳道:“奶奶如何和太太說這些。奶奶也知道太太的性子,到時隻怕說得二爺臊呢。到時二爺要知道是奶奶請的,豈不是要連奶奶也怨怪上了?我瞧著二爺很願意聽奶奶話的樣子,奶奶如何不自己同二爺講呢?”王熙鳳因歎道:“你知道什麽?若是我親自講了,二爺這裏雖把我尊重,依從了我的話,可怎麽同東府裏珍大哥交代呢?你也知道你們二爺是個好臉麵的,若是珍大爺笑他一句懼內,隻怕又要同從前一樣了。倒是由太太開口,占著個母命,便是珍大哥也不好說什麽。”平兒聽了這話,也自心服,笑道:“奶奶聖明,果然周到。”王熙鳳聽著平兒這話,也就歎息了一聲:這聖明可是拿著兩世的遭遇換了來的,若不是經過那一回再想不著這假道伐虢之計。


    王熙鳳雖同平兒這樣講說,晚間與賈璉安寢之時先是哄得賈璉十分得意喜歡,看著他心情正好,王熙鳳便慢慢拿話來套,終於問出賈璉同賈珍雖依舊交好,隻是經過尤二姐一事也疏遠了些,不過一塊兒吃酒看戲罷了,再沒正事的。說了又問王熙鳳道:“好好兒的,你問這個做什麽?我也知道你不大喜歡珍大哥,可我們到底是未出三服的兄弟,也不能太疏遠了。”


    王熙鳳聽了這話,才把心放下了些,就把自己怎麽同邢夫人說的先講了與賈璉聽,又道:“二爺隻別嫌著我多事。二爺請細想想,這一年不到,東府裏邊兒可都沒了多少個人了,好端端的哪裏就這樣沒人的?我隻一想著這個心裏就發慌。二爺,你可是我同巧哥姐兒的終身之靠,我可不想二爺老是往那邊兒去。隻是二爺同大哥哥從來又好,這樣冷不丁的不去了,大哥哥豈不是要多想?所以我大著膽子編了些話兒來哄太太,到時太太要把話來訓二爺,二爺可別往心裏去,真要有委屈,晚上回來尋我便是,誰教都是我的主意呢?”說了臉上就做個又是委屈又是懇請的神情來。賈璉聽了這些話,又看王熙鳳這幅嬌嗔婉轉的神情,哪裏還覺得王熙鳳這是把他設計了,反倒是以為王熙鳳正是一心為他,格外生些憐惜,攬了王熙鳳的香肩賭咒發誓說必不能負她。夫婦兩個又商議了回,務必要把這事都做周全了,隻不能叫賈珍知道是賈璉王熙鳳夫婦兩個的主意。


    轉過幾日,賈璉去給邢夫人請安時,邢夫人果然指著一事就發作了,隻問賈璉無事就往寧國府跑可是有私有弊?賈璉因是與王熙鳳通過氣的,聽了這話,順勢就喊起冤枉來了,邢夫人見賈璉喊冤,就冷笑道:“你要我信你冤枉也容易,隻消你從此不往東府裏去,我就信你,不然你也不要再來給我請安了。我也知道,我不過是你繼母,當不得未來的三等將軍給我磕頭!”這話兒說的就重了,便不是同王熙鳳商議好 ,賈璉也不能不應承,隻得滿口答應了。邢夫人臉上這才有了幾絲笑模樣。


    賈璉從邢夫人這裏回去,依著前兒夫婦兩個商議得的計劃,假意同王熙鳳吵了幾句,隻說必然是她在邢夫人那裏告狀了,所以邢夫人才這樣委屈他,說了抬腳出去,竟是在花珍珠那裏歇了幾日。


    他夫婦二人這一鬧,先是傳遍了榮國府,賈敏來看賈母時也聽著了這事,她是個七竅玲瓏心的,倒是把王熙鳳更高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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