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看著王夫人辯駁倒也不著惱,隻是笑道:“老祖宗,這事說來也巧,昨兒我房裏的豐兒的娘病了,她請了假出去瞧卻是遇上了一個女孩子叫她娘罵得要跳井。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豐兒上去就攔了,隻不想竟是個故人,老祖宗也認得呢。”賈母聽說,因問是哪一個,王熙鳳笑吟吟轉頭瞅著王夫人笑道:“竟是金釧兒。,自打燕草碧絲兩個嫁了出去,太太素來倚重金釧的,怎麽好端端地就要跳井了呢?”


    王夫人聽著金釧的名字,臉上的顏色立時變了。原是王夫人昨兒聽著花珍珠小產,她也是見機得快立時就尋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處將金釧打發出去了,隻以為千妥萬妥了,不想怎麽竟是撞上了王熙鳳的人。


    王熙鳳看著王夫人臉上變色,更是喜歡,彎了嘴角笑道:“方才那鄭雪娥說瞅著金釧兒常同傅綠雲說話,。想金釧兒同傅綠雲兩個有無交情的,我也不能知道。隻是我知道一樁。我們家從不禁著底下奴婢來往的,她們兩個若是要好,大可來來往往,何至於私底下交往?即便是二太太為人方正,又嫌棄了我做事馬虎,也不能禁止了她房裏的丫頭同我房裏的人交往。二太太,你說我說的可是不是?”王熙鳳這番話看似溫和公平,卻是字字句句帶著殺機,隻叫王夫人辯駁不得,她若是說她瞧著王熙鳳不順眼,不許房裏丫頭同賈璉房裏的人往來。賈母可還健在呢,她是頂愛臉麵的,哪裏能忍大房二房不和的事鬧在麵兒上。若是不認,這好端端的兩個人,非私下往來,顯見得無私也有弊了。因此上王夫人把鼻子一哼,竟是一字不說。看著王夫人不肯答話,賈母這裏臉上就更陰沉了些。


    王熙鳳也不要王夫人答話,隻自顧笑道:“即是金釧兒傅綠雲都在,依著我的淺見叫她們兩個過來當麵兒對質一番,也好知道這兩個糊塗東西做什麽非要鬼鬼祟祟地私下見麵。不知老祖宗,太太和二太太的意思怎麽樣?”


    王夫人聽著王熙鳳直問自己,倒也不好再不答,就說是:“金釧昨日打碎了我一對玉鐲兒,本來也是小事,隻是她將錯處都推在彩霞身上,這便是她的不是了。也是我性子太急,就把她攆了出去,原是想等她知錯了再接她回來的,不想她竟要尋短見,倒是虧得鳳丫頭了,不然我這心上如何過得去。想來金釧也該感念你主仆的救命之恩了。”王夫人這番話全是說了與賈母聽的。一是叫賈母知道,她做什麽攆金釧出去,二來那句“想來金釧也該感念你主仆的救命之恩了”卻是十分狡詐,正是敲個釘子下去,要是金釧兒一回上來說了什麽與她不利的話,也好解說成金釧是受了王熙鳳主仆蠱惑,又懷恨主子攆了自己出去,才攀誣主子。


    邢夫人聽了這會子,看著王夫人叫自家媳婦步步緊逼,心上也是得意,就笑道:“弟妹這話差了,見著人要跳井哪裏有不救的道理,哪裏稱得上恩情二字。就是真論恩情,那金釧兒打小在弟妹身邊長大,弟妹對她的恩情豈不是更勝?老太太,不知我說得可對不對?”。


    賈母是何等樣人,聽了這些話,如何不明白其中是非曲直,隻怕自己這個從來看著老實木訥的二媳婦真把手伸在了侄兒房裏。賈母偏愛二房是真,可賈璉到底是她長子嫡孫,他的血脈賈母也一樣看重,何況花珍珠還是她給的人,連花珍珠都好下手,他日豈不是要欺到她這個老婆子頭上去。故此冷了臉點頭道:“即這樣,就把金釧兒同傅綠雲兩個都叫了進來。”


    王夫人聽著賈母依從了邢夫人王熙鳳婆媳的話,把一隻手撐著圈足海棠八瓣幾上,細細的白牙咬著唇,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來向賈母道:“老太太的話自是千妥萬妥的。”說了眼角一挑就看向王熙鳳,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王熙鳳看著王夫人看向自己,心上立時一跳,而後竟是驚出一身的汗來,這些日子來她也是太順遂了,竟是忘了這個緊要的人!也難怪這王夫人看來驚惶,卻是陣腳不亂,想來有這個人在她手上,金釧也不敢胡說。


    王熙鳳想在這裏定了定神,轉回身向賈母笑道:“老祖宗即是答應了,我這就去把傅綠雲,金釧兩個叫進來。”說了不待王夫人再出聲,徑直走到門前,揚聲就道:“老祖宗吩咐,叫傅綠雲金釧兒兩個進來。”


    傅綠雲和金釧兒兩個正是叫繩捆了來的,口中也堵了帕子,兩旁有粗壯的仆婦壓著,聽著賈母叫進,就把兩個口中的帕子扯了出來,繩子卻不給兩個解開,直把兩個人推進了門。傅綠雲看著王熙鳳立在門前,先哭叫道:“奶奶饒命,奶奶饒命。”王熙鳳柳眉一皺就道:“你如今知道錯可也遲了。如今老祖宗在這裏,她老人家問什麽你老實答了,老祖宗素來慈悲,或許能饒你一命也未可知。”說了就把身子側了側,又看向一旁的金釧,倒是歎息一聲:“你是二太太的貼身丫頭,你二太太是怎麽樣的人你也該明白。”


    王夫人看著王熙鳳說這些話,倒是笑了,向著王熙鳳道:“鳳丫頭,我的丫頭自然知道我是怎麽樣的人,倒是你說這些話,膽小些的怕是叫你嚇住了。”王熙鳳轉回身來向王夫人笑道:“二太太玩笑了,虧得老祖宗在跟前,不然隻聽著二太太那些玩笑話,當著了,我可是有一萬張嘴也講不清了。”王夫人把臉一笑,把頭轉了過去。


    到了賈母跟前,傅綠雲倒是依著昨兒晚上招人的說了。王夫人聽了傅綠雲的話,隻道:“金釧兒打小就在我房裏,我隻不想她竟糊塗成這樣。竟是白辜負了這金玉的好名字。”金釧兒聽了王夫人的話,自是明白她說的是玉釧。她們姐妹兩個打小就在王夫人房中執役,金釧年紀長大些,人又伶俐,會得哄王夫人喜歡,是以在燕草碧絲等大丫鬟出嫁之後,也就提了上來,成了王夫人身邊四個一兩月銀一個月的大丫鬟裏的一個,玉釧年紀還小,隻在王夫人房內做些灑掃的活計,因著金釧的緣故,倒是不曾辛苦著。這回王夫人明明白白地說著金玉二字,分明是拿著玉釧來脅迫她。若是她當真招認了,她做姐姐的做下這等事,自然要連累妹子,便是王夫人也不能放她過去。


    所以待賈母問到金釧兒之際,金釧兒卻是抖著身子,把牙關緊緊咬著,卻是一個字也不肯講。傅綠雲到了這個時候,隻求活命,因哭道:“金釧,你我無冤無仇的,你做什麽這樣害我?原是你說的,隻要叫我看著二爺二奶奶素日做些什麽來回了太太,日後要從我們四個人裏提個人上來做姨娘的,太太那裏自然會為我在老太太跟前說話的,如何這回子你一概不認了?就是擱在花珍珠湯裏的蟹爪,也是你給了我的,不然我一個房裏人,姨娘不是姨娘,奴婢不是奴婢的,從哪裏找那蟹爪去?”說了朝著賈母就磕頭,雖賈母房中鋪著厚厚的地毯,也能聽著以頭撞地之聲。


    王夫人臉上隻是一片兒沉靜,把眼角看著王熙鳳道:“這丫頭的話說得倒是成篇兒,倒像是真的。隻是這話兒在理上不通,我要知道侄兒房裏事做什麽?璉兒的姨娘替他生兒育女的,與我這做嬸子的更沒幹係了。老太太請細想,可是不是這個理?”


    事已至此,彼此都將麵皮扯破了,王熙鳳哪裏還能容情,便是她這裏容情,王夫人那裏也不能再放過她去。是以王熙鳳就道:“二太太怎麽不叫金釧兒講呢?太太說的什麽金玉我也不懂,不過,我倒是知道金釧有個妹子叫玉釧,也在太太房裏當差。不若,將玉釧一並叫了來,若是金釧句句屬實,算她還有幾分良心,也還罷了,不過自身罪孽自身抗,累不到家人。若是當著老祖宗還敢扯謊,可見是冥頑不靈的,便是她妹子,有這樣的姐姐在,耳濡目染的也不能是個好人,倒是一並發賣的好,也算絕了後患。”王夫人聽著王熙鳳竟是把玉釧扯了過來,先是變色了,正要阻止,卻聽著賈母道:“鳳丫頭這話也有些兒理,就依著你的意思去辦。”王夫人聽著賈母竟是答應了,腳下竟是一軟,跌在椅子上,兩隻手竟是瑟瑟發抖。


    賈母到底是成精的人,怎麽不知道若不是邢夫人王熙鳳兩個抓著了真憑實據,也不敢鬧到她跟前來,要說傅綠雲是賈璉的人,那金釧卻是打小在王夫人房裏的,她叫王夫人攆出去,卻是在花珍珠小產之後,隻這點便是王夫人方才那番話解說不通的,又怎麽瞞得過賈母去,更有王夫人現在這個情狀,分明是心中有愧,金釧竟是不用再問了。


    事到如今便是沒王熙鳳那番話,隻看王夫人自身難保的模樣,金釧也不敢再為王夫人隱瞞,也就實情都招了,樁樁件件都同傅綠雲所講合得上。若隻是大房二房爭權,賈母也能睜一眼閉一眼,可王夫人偏是把主意打在了大房的子息上,賈母頂看重的還是子孫,金釧的話一句句說來,賈母的氣便一股股向上撞,倒得金釧招認害得花珍珠小產的那些蟹爪正是王夫人教她給傅綠雲之際,竟是眼前一黑向後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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