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襲著爵位卻隻能居與偏院,要說他心中不曾埋怨賈母偏心,隻怕他自己也不能信,這會聽著賈敏的話,心裏就喜歡起來,這回看著賈政低聲下氣與他商議,再沒有往日那等目下無塵的模樣,也不由得意起來,因笑道:“這也不用很急,我那裏也要收拾收拾,總要個四五日的光景,總是自家院子裏挪動,也不用看黃曆了,你看如何?”賈政聽著賈赦竟是把日子都定了,又當著賈敏林如海的麵兒,隻得強笑著答應了。


    賈敏看著賈赦賈政兩個把換回房的時間都說定了,也就一笑,又向著賈政道:“這榮國府原是敕造的,由祖父起傳至父親,而今大哥哥承繼著爵位,自然是該大哥哥住著。不是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孝,母親當日叫二哥哥一家住著,這與禮不合。也是無人上書參劾,若是有哪個禦史言官閑著無事參上一本,大哥哥二哥哥都是一身的不是。趁著今兒就換回來,也算了了一樁事,二哥哥也不要嫌我多事呢。”


    賈政聽著賈敏的話,臉上一笑道:“妹妹也太小心了。我也不是那等昏聵糊塗的人,哪裏能就計較這個。”說了又把王夫人看了眼,道是:“有哥哥妹妹在母親這裏,我且把王氏送。”說了就要出去。王子騰此時還未回去,正坐在一旁,王夫人是他嫡親妹子,王熙鳳正是他嫡親侄女兒,他倒是不好插口的,看著賈政要送自家妹子出去,也隻得起身笑道:“各歸其位,也算妥當。即事了了,我也告辭了。待得老夫人身子健旺些,我再攜內子來給老夫人問安。”


    看著王子騰要去,王熙鳳忙過來道:“叔父這就要回去嗎?都是我的不是,若是我能把傅氏管束住,哪裏就有今天,連累了姑媽不算,還叫叔父操心了。”說了拿著帕子遮著臉嗚咽幾聲。王子騰把這個侄女兒看了眼,這孩子從前在家時,雖也是千伶百俐,卻不是這樣歎息聲道:“你總還知道她是你姑媽。”說了跟著賈政身後就出去了。


    王夫人聽著賈政竟是答應了賈敏,和賈赦將屋子換回來,這一驚恨非同小可,她原是叫賈政打傷了的,再受這樣一激,腳下如踩棉花一般,虧得左右都有丫鬟扶著,這才能挪步出去,勉強掙紮著回在榮禧堂東耳房中,張了淚眼把四處看看,想著過不了幾日這屋子就要還給邢氏了,心中十分酸楚委屈,哽咽著落下淚來,咬著牙罵道:“好個小賤人,我不知我在哪裏得罪了她,竟勞煩她璉二奶奶謀劃了這麽久來圖謀我!”偏是一旁的彩霞絞了手巾來與她淨麵,正擦著了她臉上的傷處,王夫人疼得一縮,反手就是一掌摑在彩霞臉上,罵到:“賤婢!你可是看著我如今失勢了也落井下石嗎?”彩霞吃痛,看著王夫人眉橫目立的模樣,一聲也不敢出,將手巾過了水,又來給王夫人擦臉。


    賈政送了王子騰出去,進來正看著王夫人斥罵彩霞,心中惡氣就湧了上來,過來指著王夫人的鼻子就喝罵道:“我把你個賤婦!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錯!還有臉在這裏充夫人娘子!若不是你心大,把手伸在了璉兒房中何至於今日!!生生叫三妹妹在人前打我的臉!我這些年的臉麵在今兒都折盡了!”


    王夫人叫賈政打怕了,看著他這樣眉紅眼赤心中害怕起來,也不敢再坐著,顫巍巍立起身來,把個彩霞推在一邊兒,拿著淚眼看著賈政道:“老爺,我也不過是想叫璉兒同王熙鳳那個鬼丫頭離心罷了,萬不成想鳳丫頭那鬼東西心機那樣深,竟是埋了這樣一個陷阱等我。我想著,若是那鄭氏知道傅氏同金釧兒交往,如何早不揭穿晚不揭穿,偏在傅氏對著花珍珠下手之後揭穿,想是故意等我呢。”


    賈政咬牙把王夫人看著,心中十分氣恨,如今賈璉同王熙鳳都有了一雙兒女,便是離了心又能如何?真是愚不可及:“你伸手也就罷了!若是能把事做得周全叫璉兒和他媳婦脫身不得,我還能道你一聲有智謀!偏生你這樣蠢,處處都是紕漏!怨不得寶玉糊塗成這樣,原來都肖似你這個毒婦!如今可是成全了他們!”王夫人聽賈政罵得十分刻薄,隻是捂著臉哭,再不敢辯解。偏是她這裏不講,有人不能放她過去。


    原是趙姨娘聽著賈母暈厥,她也是要獻個殷勤,就湊在了賈母房前,因看著姑奶奶賈敏也回來了,她就不敢進去,隻在房前等著,倒是把王夫人做的那些事兒聽的七七八八,看著王夫人叫兩個丫鬟付出來時,頭臉上都是傷,知道必然是賈政發怒打的,這一得意那還了得。原想湊過來譏刺幾句,不想王夫人之兄王子騰隨後而出,正同賈政說話,她這裏就不敢動,看著賈政同王子騰郎舅兩個分別,這才跟著賈政到了榮禧堂,聽著賈政叱喝王夫人的那些話,就有意思添一把火,因此上拿著帕子將臉上的脂粉擦拭幹淨,又把舌頭一咬,疼出兩汪淚來,這才搖搖擺擺到門前哭道:“老爺也別怨太太了。太太原是一心為著老爺寶玉,所以才做了這樣的糊塗事下來,並不是有意不孝順老太太。”說了就站在門前,張了淚眼看著賈政。


    賈政聽著趙姨娘的話,臉上冷笑道:“她疼寶玉?謝天謝地!她若是真疼惜寶玉,就該勸導著他往正道上走!不是鎮日裏在內幃廝混!還滿口的祿蠹,當我不知道?我不過看他是朽木不可雕,不予他計較罷了!”趙姨娘聽說就做個著急的模樣道:“老爺,寶玉還小呢,都不上十五歲,能懂什麽?等他再大些也就知道用功了,更何況,寶玉在兄妹情分上是極好的,二丫頭三丫頭但凡要添什麽了,使著丫頭不方便怕二門上的說話,都是寶玉得空從外頭帶了來的,便是環兒也得了幾回呢。”


    王夫人聽著趙姨娘竟是趁著她得了不是過來在賈政跟前編排寶玉的不是,到底寶玉是她心愛的孩子,她情知如今賈政正在氣頭上,趙姨娘這些話便是火上澆油,隻怕轉眼賈政就要去尋寶玉的不是,忙立起身道向著趙姨娘喝道:“放屁!你是什麽東西,寶玉又是什麽身份,也是你說得的,還不與我滾出去!”


    賈政本就叫趙姨娘的話激出一團怒氣來,聽著王夫人的話,更是惡向膽邊生,一腳過去就把蹲在王夫人身邊替王夫人整理衣裳的彩霞踢了一個跟鬥去,並指指著王夫人罵道:“閉嘴!趙氏說錯了哪一句?她倒是個姨娘,可她的環兒讀書勤懇,連老師都誇的!你的寶玉又如何!你就有臉罵她!什麽兄妹情分上好,莫不是將來迎春丫頭,探春丫頭出嫁了他也跟隨著?”


    夫人叫賈政罵得啞口無言,待要求情幾句,可看著賈政眉橫目立的模樣,心中又怕,就不敢出聲,想著從前賈政雖待寶玉苛責,好在還有賈母回護寶玉,可如今賈母這個境況,能不能痊愈也未知,可憐她的寶玉竟是無人可以依靠。轉念就想起賈珠來,便叫著賈珠,哭道:“若有你活著,璉兒,寶玉他們,哪一個及得上你分毫!我哪裏就用費這些心!”說了,拿著頭去撞一旁扶著她的彩霞。


    賈政聽王夫人哭起賈珠來,也就勾動了心腸,不覺長歎一聲,向椅上坐了,臉上露出幾分憔悴來。一旁的趙姨娘看著這樣,就不能甘心,捱到賈政身邊就道:“老爺,我恍惚聽著姑奶奶說,我們家是要搬出去的,叫大老爺他們搬回來?”賈政聽了這句,方才和緩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趙姨娘看他臉色,就又道:“老爺,事到如今如何是好,真要搬出去住麽?我們家都在這裏住了多少年了,這樣出去,如何還有麵目見人呢?“說了又瞅了賈政一眼。


    賈政為人端方正直,謙恭厚道,格外看重顏麵,趙姨娘這幾句話正是切中要害,賈政臉上鐵青一般,瞪著王夫人一個字一個字道:“還能如何辦!總是要出去的,你也回房收拾去!”趙姨娘聽了賈政的這些話,心中不足,隻是看著賈政臉色鐵青,便不敢再說,正要轉身出去,卻又叫賈政叫住了,賈政因道:“你們太太這會犯了這樣大的過失,依著我的心思是要休了她去的,念著幾個孩子份上這才罷了。府裏的事自不用她管,就是我們房裏的,也不用她了,你也是家裏的老人了,大概規矩都知道,就由你接手了去,讓你們太□□安心心在房裏為老太太祈福罷。”說了就向彩霞道:“把你們太太收著的鑰匙交了趙姨娘,日後家裏瑣事隻問過她便是,不用問你們太太了。”


    起先王夫人叫薅了同邢夫人兩個一起管理榮國府的權柄已然心痛,這回聽著賈政竟是把房裏的事也交在了一個姨娘小妾手裏,不再叫她過問,一個堂堂縣伯千金,原配嫡室從今而後竟要去看小妾的臉色,王夫人這一氣那還了得。她身上原是帶著傷的,叫賈政這一氣,竟是口一張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整個人向後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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