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以西,拓以建築,有塔樓宏偉,深入雲中。


    塔樓之下,有院牆,院牆之內,是操場,分以數塊,擺有兵刃。


    夜色昏昏,雲霧繚繞。


    山高以寒,氣流森森。遠近鳥雀鳴囀,宛若鬼泣。


    男子雀鴉帶著仇九來到操場,操場有穿著黑色武士袍服的人在把守,宛若兵士,眸光幽冷,麵無表情。雀鴉帶著仇九徑直從那些人麵前走過,來到了塔樓下。塔樓入口,也有人在把守。


    “什麽事?”一名把守的男子盯著雀鴉,問道。


    “來了個新人,尊者的意思是讓他與其他人熟悉一下。”雀鴉道。


    那人盯著站在雀鴉身後的仇九瞅了會兒,略一點頭,便轉身將門打開。


    整個塔樓黑黝黝的,仿佛不僅是用木料搭建而成,在木料中,似乎還有金屬加固。門厚重,推開時發出沉悶的聲音,看那守衛鼓起的肌肉便可知很沉。


    從門口步入,可見到塔樓內明亮的燈火。仇九內心惴惴,躲在雀鴉的身後。這塔樓就像是一張怪獸的嘴,仿佛要將他吞噬。不過,見到塔樓內的燈火,他又好奇起來,眸光閃爍,四下逡巡。


    塔樓很大,足以容納數百人,四麵各有一道樓梯,通向上層。


    寒意森森,塔樓內似乎沒有放置炭盆什麽取暖的東西。


    從雀鴉身側望去,可見到一群人分為許多個團體,坐在那裏。


    這些人年歲不一,但年齡都不大,恐怕與仇九相仿。


    仇九見到他們,不由的吃了一驚。這些人自然與仇九不同,光看他們的穿著、麵色便能看出來。在他們的麵前,仇九就像是個叫花子,衣衫襤褸,麵黃肌瘦,像個麻杆一樣。


    當雀鴉帶著仇九進來,那些少年人便紛紛朝這邊望來。


    他們本來在等什麽,可是雀鴉帶著一個男孩進來,自然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這些人中,大部分是男孩,隻有為數不多的女孩子。


    雀鴉唇角漾起一抹笑意,高昂著頭,眸光帶著某種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之色。


    停了下來,雀鴉低頭瞥了仇九一眼。仇九畏畏縮縮,如害羞了一般。


    “你們來了一名新同伴,自今日開始,他與你們一樣,都是無名的人。”


    雀鴉聲音不大,卻具有穿透性,在塔樓內回蕩。麵前的這些少年人,沒有交頭接耳,更沒有多少驚訝,仿佛任何事情發生都是自然的似的。雀鴉卻是非常滿意,想來老夫子的教育是很有實效的。雀鴉一隻手放在仇九的腦袋上,將他推了出來,站在自己的麵前。


    “告訴他們,你叫什麽名字?”


    仇九不敢看那些人,低垂著頭,聲音如蚊子叫一般。


    雀鴉聲音一沉,喝道,“大聲點。”


    仇九瘦弱的身體一顫,張了張嘴,抬起那恐懼的雙眸,道,“仇九。”


    雀鴉摸了摸下巴,冷笑道,“對,你叫仇九,是老鬼給你取的名字。那你告訴他們,你的命是誰的?”


    “無名的。”


    “以後你為誰做事?”


    “無名。”


    雀鴉不再說話,隻是望著麵前的這群少年。一大群人,將近百餘人,每一張麵孔都是嚴肅認真的,眸光清澈,卻又帶著冷厲。他們都有不同的經曆,在來無名之前,有的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有的卻如仇九一般在毫無希望的道路上遊蕩。但是,能來到這裏的人,都不是一般的毫無特色的庸才。


    無名,需要天才。


    雀鴉的目光落在西側十餘步之外的一群人之中。這群人不多,才七個,其中一個身形瘦長,麵容峻厲,隱隱有領導者的風範。而在這人的身邊,剩餘的人年歲各異,小的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


    “告訴他,你們叫什麽?”雀鴉伸手指著那群人,道。


    隱隱有領導者風範的少年冷冷的盯著仇九,聲色寡淡的道,“仇五。


    “仇六。”


    “仇七。”


    “仇八。”


    “仇十。”


    “仇十一。”


    “仇十二。”


    雀鴉點了下頭,對仇九道,“自今日起,你們便是一個整體,往後的一切行動,包括吃住訓練,你們都在一起。我希望,你們能團結友愛、和睦共處、互幫互助。”


    雀鴉的聲音,便像是一名長者的諄諄告誡,震蕩在塔樓內。


    雀鴉說的話,似乎不隻是對這幾個人,而是對所有人說的。


    仇九怯怯的望著那七人,年齡最小的瑟瑟的偷偷打量他,其他人則一臉淡漠,特別是那叫仇五的男孩。


    雀鴉將仇九推向那群人,然後揮了揮手,道,“行了,你們等著老夫子給你們上晚課吧!記著,可千萬不要惹老夫子生氣,不然有你們的好果子吃。無名,可不是收留蠢貨窩囊廢的地方,若是不能強大起來,你們會後悔來到這裏的。”說話間,他已是離開了塔樓。


    門轟的一聲關上了。


    四下裏的人幾乎不再仇九的身上多加留意,在雀鴉離去後,他們便恢複了原樣,坐在那裏一聲不吭,如在沉思。隻是,仇九所屬的那群人,卻是盯著他。


    “我叫仇五,是你們的老大,”仇五道。“我不管你是什麽身份,來曆如何,更不管你心中是否服氣,我隻要你知道,在這裏,要遵守規矩,不僅僅是無名的規矩,還有我的規矩。你要是不服從管教,別怪我不客氣。”


    這是下馬威。仇九雖然沒見過什麽世麵,但仇五的聲音和話語,卻讓他知道這些人並不歡迎自己。仇九抬起雙眸,望著仇五。他雖然孱弱,而且連日跋涉缺乏食物導致身體虛弱不堪,但是內心的勇氣和毅力,卻讓他沒那麽容易被威脅。


    仇五哼了一聲,道,“無名會有考核,優勝劣汰,強者為尊。考核優秀,自會有獎勵,可若是墊底,那麽,會因為一人之無能,而拖累大家,導致大家受罰。我不知道會怎麽處罰,但是我不希望見到此種情況。若是因為你,讓我仇字一係受辱,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仇五昂著頭,目光卻是不善的朝別處掃去,仿佛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敵人。


    這讓仇九心中驀然一緊。這裏的氣氛,已經變得不友善。


    這裏不像是一個集體,更像是一個個敵邦雜處的混亂之地。


    有人扯了扯仇九的袖子,仇九回過神,便見到是年輕最小的仇十二瑟瑟的望著自己。


    “好了,坐下,等先生為我們講課。”


    仇九坐在仇十二的身邊,其他人都挺直身子目不斜視,隻有仇十二靠近仇九,似乎想說什麽。


    仇九望著仇十二,又掃了仇五等人一眼,道,“你想說什麽?”


    “先生、先生的課要認真聽,”仇十二道。“不然下一堂課先生考核通不過的話,便會被關進黑屋子裏。”


    “黑屋子?”仇九眉頭一皺,問道。


    “嗯嗯,”仇十二道,“很小很黑,會讓人崩潰的。”


    “你被罰過?”仇九望著仇十二那小臉上的緊張與畏懼,問道。


    仇十二渾身一顫,麵色煞白的點了下頭,道,“我牽連大家,導致大家都被關進去了。”


    仇五忽然哼了一聲,仇十二立時坐直身子,戰戰兢兢的閉緊嘴巴。仇九朝仇五望去,仇五卻是警告的望著他。這時候,忽然傳來鍾聲,一道橐橐的腳步聲自樓上傳來。


    “先生來了,起立!”仇五忽然喊道,並瞬時站了起來。其他人紛紛起身,仇九也不敢拖延,連忙站起身來。此時,整個塔樓內的孩童都站直身子,猶如行伍一般的等候著來人。


    腳步聲不疾不徐,顯得很穩重。


    不一會兒,一名穿著素白長袍頭戴綸巾身材矮小須發皆白的老者出現在仇九的視野中。這名老者有些像他村裏的老學究,隻是氣息更加嚴厲。仇九沒上過學,到現在還不會識文斷字,所以,他內心很是忐忑。偷偷掃了仇五等人一眼,隻見他們都敬畏的望著那人。老者手中抱著一本書,書麵泛黃,有些時候了。


    當老者從樓梯上下來,站在眾多孩童麵前時。四麵便響起一道道聲音。


    “坐下!”


    老者目光逡巡,如在檢閱兵士,滿是皺紋的臉孔帶著威嚴。


    “很好,你們中我看到了生麵孔,這說明什麽?說明我們無名的隊伍在壯大,會有源源不盡的新人加入我們。告訴老夫,第一課我們講什麽?”


    “忠!”齊聲喝呼,聲震塔樓,宛若崩裂的潮水。仇九麵色驟變,眸光中帶著絲絲雀躍的火花。


    “沒錯,是忠。人生天地之間,當有忠。何為忠?說文曰敬,玉篇曰直,增韻曰,‘內盡其心,而不欺也。’人有六德,《周禮》曰:知、仁、聖、義、忠、和。所以,人之於天地君親師,當為忠。不忠者,鬼神厭之。為下克忠,為上竭誠,不忠者,萬物棄之,袍澤棄之。”


    老者侃侃而談,聲震孩童內心,宛若那洪鍾之聲,激越而鏗鏘。


    “所以,無名第一課,便是忠。你們忠於誰?”


    “無名。”


    “如何為之?”


    “勤學,苦練,敏於事。”


    “很好。”老者頷首道。“看來你們學進去了。但是,學隻是表麵,忠是品德,當言行一致。”


    “學生不敢懈怠,當日日銘記,日後行事為宗旨。”孩童齊聲道。


    “言合行,行合言,內外合一,方為摯誠。望爾等莫要言行不一,行背叛之事。”老者說著,已是翻開手中的書。“今日說了忠,那麽,贅言不述,閑談不提。今日便讓爾等研習忠字。”


    有一名孩童躬身捧著紙筆硯台過來,立在老者的麵前。


    老者抬手抓住毛筆,在硯台上沾了一下,隨即便將毛紙鋪開,目光銳利的掃了一眼,道,“爾等看清,莫要明日考校之時又不會寫,誤了自己。”說話間,他已是提筆而書,恣肆汪洋,行雲流水。頃刻,一個大大的忠字已是寫成。隻見那字端正筆挺,筆鋒之處又有鋒銳之芒,宛若一個武者,行殺伐之道,卻又心懷忠敬。


    孩童眸光熠熠,如望著一顆明珠。


    “今日到此,爾等回去揣摩,明日考校,你,”老者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仇九身上。“老夫首先要考校你。”


    仇九本是沉溺在那字中,如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幻象中,忽然感覺到老者那銳利的目光,驟然回過神來,先是呆了一下,便急忙道,“是,先生。”這時候,那仇五等人已是盯著他,眸光飽含警告。而仇十二卻是露出驚訝之色,扯了扯仇九的袖子。


    “行了,都散了吧!”


    老者袍袖一擺,轉身踱步上了樓去。腳步橐橐,孩童們卻是一動不敢動,神色恭敬的望著老者離去。老者離開後,孩童們才一群群的散開,上了樓。隻剩下仇九等人還在那裏。仇六忽然走過來,將一疊草紙扔在仇九的麵前。


    “今日一課,便是對你的考驗,若是明日考校你出了差錯,那便休怪我不留情麵。我們走!”仇五背著雙手小大人一般的揚著麵孔領著仇六等人離去。仇九和仇十二望著他們,仇九的麵色卻是冷漠下來,仇十二不安的看著他。


    “你、你抓緊寫,不會的我教你。”仇十二道。


    仇九望了仇十二一眼,他雖然沒上過學不認識字更不會寫字,但是那個字卻是刻在了心裏,一橫一豎,一筆一畫,都無比的清晰。他坐了下來,鋪開紙,抓著毛筆沉吟了好一會兒,便開始寫。


    寫的不好,彎彎扭扭,像爬著的蟲子。


    然後他開始寫第二個忠字。這次稍微好些,不過筆畫還是太過潦草。一旁的仇十二見了,卻是歡喜起來。


    夜深,四下裏一片寂靜。塔樓如一個佇立在山峰上的怪物。風在外麵呼嘯,不知有多少雲氣在那裏翻滾。塔樓內,燈火如晝,寒意蕭森。但兩個男孩卻是目不斜視聚精會神的坐在那裏,一個在寫,一個在看,如兩個親兄弟。


    夜的深處,誰知道隱藏著什麽!


    未來的到來,又有誰能推斷的出來是怎麽樣的呢!


    隻是這一刻,仇九的內心裏卻有一個模糊的決定。他孱弱孤獨彷徨,可山野獨自支撐的經曆,卻是造就了他不服輸的性格。他就像那野草雜木,在艱難的絕境一般的環境裏,也要爭取自己的生存機會。


    一筆如鉤,寫出了他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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