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連綿,總有邊際。


    入夜,山色與平原相融,夜色靜謐,夜風襲襲。


    東南,距離山脈二十裏,有一個小鎮。


    流水阡陌,江南風景。雖然大旱多日,但因有山脈流水,倒使得這片大地並未遭受多少波及,反而綠意蔥蘢,莊稼有豐收之望。遼闊的平原,便如披著鬱鬱的青色毯子,蔚為壯觀。


    鎮子便在阡陌之中,被一條河流環繞。


    南北各有一條官道貫穿鎮子,通向四方,也綿延在綠野中。


    鎮子不大,往來的人卻是不少。白晝裏,可見到不少商賈羈旅者在街道上穿梭。各種各樣的商品匯聚此處,進而轉向四方。


    南方大旱,多地欠收,流民四處。朝廷遂多次派出要員前往賑災。而賑災的首要便是糧食。一時間,受災之地周邊的府縣,糧價暴漲,無數商賈大戶囤積糧食,從中賺取滾滾錢鈔。朝廷無奈何,一邊將官倉打開,一邊又撥付款項,讓從周邊購進糧食。


    這個鎮子,便匯聚了不少從四麵八方運來的糧食。


    夜,寧靜而安詳,皎潔的月色配上無邊的綠野,更添上了無窮的詩意。和風徐來,萬物生長,蟲鳴不絕。


    夜靜更深。街上已不見人影,街道兩邊屋簷下的燈籠,無聲的散發出黯淡的光芒。


    幾乎整個鎮子都入睡了。從高處望去,零星的燈火便如浩瀚夜幕下的螢蟲。


    這時候,幾個身影偷偷溜入了一家貨棧。貨棧很大,有高牆圍著。圍牆內又有巡守的人。這幾個人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的落在牆內,待巡守的人在麵前走過,他們便掠向了貨倉。


    火光如豆,刹那便燎原起來。


    天幹物燥,貨棧到處都是一點即著的材料。當一名黑衣人取出火折子,火光便在眼前騰起,瞬即落入貨倉內。


    貨倉擺滿了貨品,大包小包,大箱小箱,有的還貼著官府的貼文,密密麻麻,簡直就是一座小山。可是,焰火點燃了它們,讓這座小山似得貨堆,一下子化作了烈焰。


    烈焰騰起,瘋狂的撲向四周。


    貨倉一座連著一座,頃刻便化作了火海。


    巡守的人還在遠處,黑衣人卻已是騰身而起翻出高牆,朝著鎮子北麵的一座府邸而去。


    當人們發現起火的時候,貨棧大半部分已經是被烈火籠罩。起先是巡守的人,既而是在貨棧休息的人,轉瞬便是四周入睡被驚醒的人。無數的身影,驚慌失措的撲了過來。有的取過水桶,有的取過笤帚,有的隨手抄起木棍,便撲向最近的火場。


    烈焰蒸騰,濃煙滾滾。


    火焰,儼然有撲向整個鎮子的氣勢。


    青磚黑瓦,高牆大院。這是一座富貴人家的府邸。夜已極深,這座府邸中的人早已入睡。即便貨棧起火,即便驚醒了半個鎮子的人,卻也未能驚醒這座府邸熟睡的人。


    這座府邸在正北,周圍少有其他建築,巍然而立,顯現出其獨有的恢宏大氣。就如門口的大石獅子,那張牙舞爪的樣子,便足以讓人望而生畏。


    黑衣人悄然落地,輕車熟路的奔向了內院。


    蟲鳴不絕,微風中帶著燒灼的氣味。一名黑衣人仰頭朝火場方向掃了一眼,然後揮手示意。


    他們行動無聲無息,確如鬼魅。當他們到得內院正屋窗外時,他們停了下來,蹲下身。一人弓著背戳開了窗戶紙。屋內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見裏麵的情況。不過,一陣鼾聲,卻能告訴他們,屋裏有人,而且位置在哪。很快,有一人來到了門口,蹲著身體用匕首撬開了門閂。門被推開了,黑衣人紛紛溜了進去。


    寒光在黑暗中跳躍,鼾聲卻是如焦雷一般的刺耳。


    床榻上,躺著兩道身影。


    黑衣人眸光森寒,隱隱有猙獰之意。他們到了床前,手中的兵刃倏然朝著床上看了下去。狠辣,凶厲,出手果決,隻是刹那,隻見到什麽東西飆射而起,濺落在床榻的四周。


    一名黑衣人一腳踩在床上,伸手便抓住了一顆頭顱。


    “走!”


    無聲而來,如風而去。遠處的火場,顯然影響了整個鎮子。即便是這偏僻的府邸,此刻也有人推門而出,朝火場方向望去。滾滾濃煙,天空一片赤紅。睡眼惺忪的人揉了揉眼睛,瞬即尖聲叫了起來,然後奔跑著呼喊。


    可此時,黑衣人已經離開了鎮子。他們一路疾馳,朝著山脈方向而去。


    倏然,一道黑影出現在路中間,一動不動,宛若雕塑。


    黑衣人刹住腳步,眸光冷冷的盯著那道身影。


    一人,一騎,一雙眼睛宛若寒冰。


    當頭的黑衣人腰間掛著一個布袋子,布袋子裏裝著一顆腦袋。腦袋是新鮮的,鮮血浸透了布袋,滴落在地上。這個當頭的黑衣人眸光一凝,低聲道,“你們攔住他,我回山找尊者。”


    身後的黑衣人一聲不吭,當當頭的黑衣人離開時,他們便拔出兵刃撲向了前麵的身影。


    一抹光亮倏然出鞘,馬背上的人一劍直指前方,然後飛身而來。


    劍光刺目,劍勢破人。


    那人宛若一陣疾風,瞬間到了黑衣人的麵前。


    黑衣人怒吼一聲,兵刃已是朝不同方位擊出。


    可隻是刹那,隻見到寒芒一點飛逝,那飛身而來的身影已是從黑衣人中間掠過,落在了數步之外。


    所有人都不動了。


    黑衣人睜著雙眼,眼眸裏滿是絕望和震驚,而喉頭卻是發出咕咕的怪聲。噗的聲響,喉頭裂開,鮮血迸射而出,黑衣人紛紛倒地。


    駿馬嘶鳴,揚蹄而起。立在後方的那道身影緩緩轉過身,手中的劍嗆的一聲回到鞘中。一襲白衣,纖塵不染,卓爾不群。他緩緩的從屍體間走過,那匹馬嘶鳴一聲便到了他的麵前。伸手摸了摸馬的額頭,這人翻身而起,握著韁繩,驅馳著駿馬朝逃去的黑衣人追去。


    平原越來越小,山脈越來越近。


    風從山上來,變得疾嘯。


    黑衣人沒有了本有的鎮靜,內心的不安與彷徨,越發的濃鬱。他不敢回頭,隻是一手按著腰間的布袋,拔腿狂奔。


    計劃出現了紕漏,這隻能怪自己。為了讓紕漏盡量不出現,他們將馬匹留在了鎮子的南麵。所以,完成任務出鎮子回山,他們便隻能跑,而不是騎馬。


    馬蹄聲越來越近。汗水從黑衣人的臉上甩落出去。


    他已經是一名經驗豐富的殺手,每一次任務他都完成的絕對完美,至今未留下任何破綻。


    所以,當尊者將此次任務交給他的時候,他信心滿滿。


    正是基於這種自信,以及一貫的作風,他出現紕漏了。


    紕漏不在火燒貨倉,不在輕裝簡行,不在沒有設計好退路。問題在哪?此時的他一點也搞不明白。他實在想不出,為何這人會在他們的回路上等著,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走這條路線?還有,這人是誰?


    山林在望。


    黑衣人那失落的眸光湧現出一團欣喜的光芒。


    他甩開兩條腿狂奔,任由風在臉上剮蹭。


    馬蹄聲似乎模糊了,追來的人似乎被甩出了很遠。黑衣人一鼓作氣,衝進了密林,然後憑借在山林多年的生活經驗,他如入自己的花園一般,飛快的穿梭著。


    林木蔥蔥,百草豐茂。夜幕下,野花盛開,空氣裏彌漫著馥鬱的香氣。


    林木並沒有茂盛到遮蔽所有的天空,隱約可見的,是投射在地上的斑斑光點,以及從樹梢斜斜灑落下來的聖潔光芒。黑衣人從那光芒中掠過,如一隻黑豹一般,刹那便消失了身影。


    馬的嘶鳴聲在林外響起。


    一人騰身而起,落在了一棵樹上,極目遠眺,凝視著林中的動靜。


    有飛鳥在正北方向尖叫著飛起,有樹木瑟瑟顫抖。


    這人瘦長的麵孔滿是冷意,一雙眸子如利刃,能刺開天地間的每一寸空間。他攝身而起,掠過一棵棵樹冠,宛若飛天遁地的仙神。步法輕盈,身法奧妙。轉瞬,已是在山林深處。


    山脈連綿,不知何處為終點。


    隻見夜幕下,山林如海,樹梢如潮,在夜風中起伏。


    風帶動著樹木搖曳,顯然讓黑衣人得到了便宜。追蹤的人在樹頂觀察許久,卻似乎沒有了方向。黑衣人是停下來了,還是繼續逃跑,如果是逃跑,逃跑的方向是哪裏?一時,沒有頭緒。


    隻聽得遠近有狼嚎的聲音。追蹤的人朝遠處望去,卻見到在一處斷崖上,一頭狼仰著頭盯著月亮,發出森冷的皋叫。


    突然,這人耳朵一動,順手一甩,一抹寒光立時化作流星,刺向百步之外的一棵大樹。


    噗的一聲細響,這人便如清風一般,朝前飛去,隨即沉身落向地麵。


    血腥味淡淡的飄散開來。


    可是,樹下不見人影。這人蹲下身,一手撫摸著樹幹。


    飛鏢釘在了樹上,飛鏢上是滾熱的鮮血。


    拔出飛鏢,這人譏誚一笑,轉身箭步衝了出去。


    月色皎潔。山上已是一片寂靜。仇九站在第二級台階,靜靜的注視著塔樓。霧氣消散了,高聳的塔樓觸目的展現在他的視野中。那淩霄的氣勢,讓人敬服。隻是,除了敬服,仇九深深的感覺到一種被盯著的感覺。


    這是一種束縛,似乎在告訴他,無名無所不在,任何人在它麵前,都無所遁形。


    於是乎,仇九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恐懼。這種恐懼讓他產生無力感,即便他有的是力氣,即便他的拳頭硬的能雜碎岩石。這種感覺,是深入骨髓的,能讓靈魂畏懼的。他移開目光,望著黑魆魆的山林,長長的吸了口氣。


    一步步退下石階,他的手中還握著一柄木劍。


    木劍已經斷了幾十柄,每一柄都在見證著他的成長。


    風吹動他的長發,遠處的水潭,似乎在召喚他。


    隻是,無論是岩縫、水潭,還是林中,都隻有他一個身影。


    小猴子不知出了什麽事,今日竟是一天都未曾出現。


    走到水潭邊,他放下手中的木劍,俯下身將自己的頭深深浸入水中。潭水湍急,即便表麵平靜,也抹不掉那急躁的性子。潭水還很涼,涼的讓人心驚。可是,仇九已經習慣了。他在手中努力的睜開雙眼,隱約可見到氣泡汩汩的往上衝去。


    一刻鍾,他還沒有從水裏把腦袋伸出來。


    他忍著,憋悶窒息的感覺讓他越發的清醒。


    仇十二,出現在他的腦海。他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見到他了。


    昨日的校場亂鬥,他一棍打在了仇五的後背上,仇五惱羞成怒,帶著仇六等人瘋狂的追趕他。校場,似乎成了兩道風景,一道是百餘人的亂戰,一道是大亂戰中的小規模追殺。


    仇九受傷了,但傷得不重。在仇五等人的追殺下,仇九趁機擊倒了仇十一和仇七,然後穿梭在人群之中。仇五怒吼,仿佛內心裏有一座噴薄的火山,赤紅著雙眼一副不死不休的樣子。


    可是,仇九毫不理會。他知道在麵對仇五等人的暴怒下,他沒有勝算。他雖然想擊敗仇五等人,但是他不會愚蠢到以卵擊石。今日能讓仇五憤怒至此,便說明自己的實力已經提升了許多。他需要的是實力的提升,而不是為了發泄心中的不快而玉石俱焚。他是山野小子,他是不能識文斷字,但是,他不是白癡。


    然後,在哨聲響起的刹那,仇九在別人的趁機偷襲下,受了不輕不重的傷。進入塔樓前後,仇九便在仇五等人那仇恨和冰冷的注視下,不疾不徐的吃完了早飯,然後離開了塔樓。


    半個時辰後,仇九終於把腦袋從水中伸了出來,然後大口的喘著氣。他的臉,在黑暗中漲得通紅,胸部快速的起伏,宛若那急促的海浪似的。他在笑,雖然咳嗽,卻笑得自在。


    仇十二,你看見了嗎?我終會擊敗仇五,到時候,他們就欺負不了你了!


    仇九大笑著,倏然,一道火光,發出尖銳的聲響,衝上了雲霄。仇九的笑聲戛然而止,驚愕的看著那抹光亮。當那光亮將要消失的刹那,他忽然感覺空氣凝滯了。


    一道道身影從山上飛了下來,滿帶殺氣,朝著遠處而去。


    出事了!


    仇九心中想道。他雖然不知道那抹亮光意味著什麽,可是這還是他來到這裏第一次看見。像煙花,卻發出尖銳淒厲的聲音。像某種緊張而嚴肅的號召。仇九呆了會兒,忽然抓起地上的木劍,將藏好的匕首塞入懷中,然後朝著那群人所去的方向跑了出去。


    山林靜謐,風卻是讓人覺得如鋒芒掠過一般。


    綿連山嶽,籠罩在沉沉的夜色中。那月,那星辰,此時仿佛不再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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