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將一根竹片扔在地上,麵色陰冷的道,“先打二十輥!”


    堂中衙役威武一聲,兩名衙役立時出來將穿著華麗的中年男子摁倒在地,瞬即有一名衙役手持水火棍麵色嚴肅的走了過來。


    “大人饒命,饒命,草民記錯了,願意賠償!”


    “打!”王承恩卻是不管,側坐著喝道。


    手持水火棍的衙役雙手緊了緊水火棍,眼睛盯著那中年男子的屁股,然後將水火棍舉了起來,砰的一聲打了下去。中年男子啊的慘叫起來,宛若一頭待宰的豬,立時間,堂上堂下,無論是訴訟者亦或是旁觀者,盡皆嚇得呆住了。


    水火棍不斷的落下,中年男子的屁股已是殷紅一片,連喊叫的聲音也沒有了。


    王承恩冷聲道,“衙門是什麽地方?明斷是非,察識善惡。你們看看本官頭頂上的匾額寫的是什麽?明察秋毫。你小小的破落戶,仗著有點錢財,便可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真以為本官那般好糊弄!那王二牛雖然欠你錢款,卻已將家傳之物抵賣給你,彼此債務結清,你卻縱惡為禍,誣賴良民,以達到你霸占人家女兒的險惡目的。如你這等,若是拿入詔獄,必然讓你家破人亡求死不得!今日小小懲戒,你若是再敢為惡,本官定讓你如願。”


    王承恩聲音冷冽語氣威嚴,如金石之聲在衙門內外回蕩。外麵旁觀的百姓交頭接耳,麵露讚許之色。然後那被打了二十棍的男子此時已是昏厥在場,氣息孱弱。王承恩一揮手,道,“讓其家人帶回去,還有齊名,立刻點人前往其家中,將王二牛的女兒送回去。”


    “是,大人!”


    “退堂!”


    砰的一聲,王承恩一甩手,大步朝後衙走去。便見到一名上了歲數的衙役在那裏等著。


    “什麽事?”


    “大人,那劉院外的管家一直在後衙等著,說是有事要與大人商量。”


    “嗬,是來賄賂本官來了!”


    那衙役微微遲疑,點頭道,“富戶向來如此,隻不知大人如何吩咐?”


    “讓岑百戶去見見他。”


    “好的,大人!”


    王承恩正要進入自己的署房,抬頭一看,百戶周吉匆匆走了進來。


    “又出什麽事了?”


    “大人,城內有人聚集,看來是要做什麽事?”


    “什麽人,敢頂風作案?”


    “是醉鄉樓的人。”


    “醉鄉樓?”王承恩眸光略微一凝,既而冷笑道。“看來是不死心,想要爭回麵子來。不過,他們自是橫霸慣了,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便可以肆意妄為了!不予理會,這些阿貓阿狗,死了便死了!”


    “大人?”周吉遲疑道。“真的不管?”


    “管他們作甚?”王承恩嗤笑道。“他們不是有大人物鎮場嗎?我們位卑職低,哪裏參合得進他們大人物的事情裏去?你想管?你想管就去唄!”


    “啊!”周吉大驚失色,急道。“大人別啊!你都不願意管,我這小魚小蝦哪敢啊!何況,小人可是拖家帶口的人,一個不慎,家裏頂梁柱就沒了,還不得大人操勞的!”


    “呸!你想得美!”王承恩啐了一口朝署房而去,周吉嘿嘿一下,跟了過去。


    “不過大人,那些人可都是提刀帶劍的,可非一般地痞流氓啊!”


    入夜,晚風習習,月朗星稀,大地茫茫。


    四下裏茅草簌簌,萬籟俱寂。


    仇九坐在門外,凝望著夜空。老匠人已離去多日,說好的時間早已過去,不知情況如何了。他並不擔心仇四出事,老匠人雖然並未多說他的事情,但看他的把握無名應該是比較重視他,對於仇四這樣的人,有老匠人出麵,大抵是沒什麽問題。隻是,一旦閑下來,便如閑雲野鶴,讓他很是不適應。


    再者,身體頻繁出現問題,也讓他很是擔心。


    他所擔心的,也就是這個了。若是哪一天身體徹底垮了,那麽他在無名便再無利用價值。而無名的地位,自然是與價值相通的。雖然殘酷,卻也分屬正常。


    女子小荷已經睡著了。這些日子她雖看上去無憂無慮,但內心裏的擔心恐怕比任何人都多。這便如一根落草,總擔心自己會被大風吹走,生死不能自已。而今徹底從醉鄉樓脫離,總算可以將懸著的心放下來了。


    但是,這個女子怎麽安排?他不可能將其帶在身邊,一來無名決不允許,而來行動會為此出現變故。


    他喜歡這個女子嗎?願意給她一個家嗎?


    他連自己的命運都左右不了,又如何來給別人遮風擋雨。


    他又想到另一個女人,一個年幼時無比熟悉的女人。到現在,他還沒有去找她,他內心的自責與內疚便一天天的增加起來。這種羞愧與不安,便如地獄的焰火,燒灼著他。


    有人來了。


    仇九眸光一凝,腦海裏的思緒盡皆消散。他冷笑著,這些蒼蠅真是沒完沒了,死了幾個,便一窩蜂的湧過來了,真以為自己是阿貓阿狗好欺負是不是?他抓著一把刀,這把刀還是裴二那幾個人到來的,他隻選了一把。刀不算好刀,但卻有鋒芒。


    寒風拂過,暗影幢幢。仇九將麵前的炭火用冰塊蓋住,然後長身而起。


    既然有客人來了,自然要去迎接。


    夜幕籠罩,天地昏暗。湛藍的天空,隱約可見一片片雲在那裏遊弋。星辰便散落四周,彎彎的月亮懸掛高空。月華灑落,雪地裏洋溢著冷厲的光芒。


    那群人雜遝而來,踩著積雪,提著刀兵。星光下,他們的身影扭曲在地上。


    仇九如幽靈飄然到了他們的近前。刺客,來無影,去無蹤,殺伐果決,迅猛如豺狼。刹那間,他已是撲了上去。拔刀,一刀如虹,刀芒刺碎靜謐的夜幕。在寬長的鋒芒之下,一道道麵孔驚恐而扭曲,那一雙雙眼眸露出了絕望的光芒。


    血光飆射,慘叫劃破夜幕。


    仇九迅猛如電,殺伐狠辣。他騰挪輾轉,刹那已是到了最後一個人的麵前。那人呆若木雞,雙眸圓睜,渾濁的眼眸隻剩下無盡的恐懼。仇九盯著他的眼睛,那深邃的眼眸中是冷酷。那人在顫抖,寒風襲來,似乎能將他吹走。


    刀光刹那在他脖頸掠過,一顆腦袋便飛向了草叢中。


    仇九將刀隨手一拋,插在了幾步之外的地上。月光灑落,刀在顫動,刀身上是濃鬱的鮮血。無頭屍體砰的一聲倒在地上,鮮血噴濺在枯黃的茅草中。


    茅屋裏傳來小荷那驚恐的囈語,斷斷續續。


    仇九站在茅屋外,望著茅屋,可以想見小荷夢裏的場景。


    曾幾何時,仇十二幼小的身體躺在黑暗的如棺材的屋子裏,無盡的恐懼與彷徨,是否也如此說著夢話?


    夜風滑過,清冷的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有人忽然落在了仇九的麵前。仇九抬頭望去,卻是老匠人和仇四。仇四大步走了過來便要抱住仇九,仇九目光一凜,仇四便刹住了腳步,悻悻的站在那裏。老匠人走上前來,鼻子微微一抽,開口說話。


    “有人發現這裏了?”


    “沒事,幾隻蒼蠅。”


    仇四回頭望去,茫茫夜幕中並不見什麽異狀,但靈敏的嗅覺卻讓他知道,這裏發生過廝殺。


    “上麵有什麽話傳給我?”仇九問道。


    “上麵說,你的功勞抵下仇四的一條命,莫要讓上麵失望。”老匠人道。


    “好,現在你告訴我你的事情。”仇九道。


    老匠人搖了搖頭,道,“別急,等我為你打造好兵器,我自會告訴你。”


    “菜刀?”仇九道。


    老匠人微微一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怎麽樣,有沒有興趣為我生火?”


    “在哪?”仇九問道。


    老匠人轉身朝寒山城方向而去,仇四要跟來,被仇九止住了。


    “你老實在這裏呆著,要是再亂跑,別怪我不客氣。”


    仇四欲言又止,最後點頭默然蹲了下來。


    仇九跟著老匠人進入寒山城,很快便到了老匠人在城內的鐵匠鋪。鐵匠鋪四處很是寧靜。老匠人生火,然後讓仇九拉封箱,自己卻是進入屋裏。炭火燒灼,木炭便如一顆顆綻放光芒的星辰。不一會兒,老匠人抱著一個箱子走了出來。


    箱子很重,老匠人將箱子放下時已是滿頭大汗。仇九看著他,老匠人頗為得意的笑了笑,便將箱子打開。隻見箱子裏盡皆鐵石,一塊塊無比的醜陋。仇九分辨不出好壞,卻知道這東西是鑄造鐵器的。老匠人將這些鐵塊放入一個大的鍋爐裏。此時,灶膛裏已是散發出讓人難以近身的高溫,仇九也是大汗淋漓,麵龐如重棗一般的通紅。


    鐵礦在鍋爐裏熔化,化為了通紅的鐵水。老匠人凝眸在一旁看著,似乎生怕漏掉任何渣滓似的。


    風箱呼嚕呼嚕作響,灶膛裏的烈焰卻是一層層的高漲。


    時間,在寂靜中悄然流逝,夜越來越深。遠近可聽到狗的吠叫,甚至還有嬰兒的哭啼。


    老匠人赤著上身,抓著鐵錘重重的敲打。仇九在一旁用鉗子緊緊夾住鐵片。於是乎,兩人不時交換著,捶打,鉗著,豆大的汗滴隨著肌肉的抖動而甩落出去。通紅的鐵片,化作劍的模型。


    叮叮當當之聲,似乎成了這夜的優美奏曲。


    一直到四更天,劍的雛形已經形成。劍身長有七尺二分,兩邊劍刃逐漸狹長,化作弧線匯聚到了劍尖。隻是劍未開鋒,劍芒隱藏在這厚重之中。


    老匠人似乎不覺得疲憊,朝著仇九嘿嘿一笑,轉身又進入了屋子。


    仇九看著手中的劍,一種熟悉而親近的感覺油然而生。


    老匠人走出來,手裏卻是多了一個木盒。他將木盒打開,卻是一小塊一小塊的石頭。仇九訝然看著他,老匠人默不作聲的將木盒中的石塊全部扔入鍋爐中。老匠人掃了仇九一眼,仇九將劍胎遞給老匠人。老匠人舉起劍胎,上下打量了一眼,搖了搖頭,便將劍胎也放入了鍋爐中。


    “有問題?”仇九問道。


    老匠人歎了口氣,道,“殘次品,不夠完美。”


    “可我覺得很好了啊!”仇九道。“而且,任何劍器都不可能完美無瑕。”


    老匠人搖頭,道,“百煉成鋼,便是去其渣滓,凝其精華,為何要百煉,正是如此!匠者,雖然低賤,但自有匠者的追求。正如古之鑄劍大師,哪一柄劍器不是凝聚心血方成為天下神器?你別擔心,我說過會給你鑄一柄絕世劍器,便會做到。現在給我加大火。”


    當劍胎熔化,與那銀灰色的石塊融合,仿佛可以聽到那生命的嘶吼。仇九抬起頭看著那黑漆漆的鍋爐,他茫然的看著老匠人,老匠人卻是得意的笑著。多種元素的匯合,在高溫之下,凝聚成了一道生命。


    老匠人將鐵水倒入模型中,看著它們散發出炙熱的光芒,漸漸地成形。


    老匠人不語,仇九默然,兩人默契配合,在叮叮當當的敲擊之下,凝塑利器。


    雞鳴聲響起,天光在不知不覺間已是大亮。鈴鐺聲在不遠處的巷子裏響起,車輪咕咕之聲由近而遠。老匠人疲憊的坐在地上,仰著麵孔望著仇九,聲音嘶啞的道,“你試試看。”


    仇九雖然衣衫濕透麵色憔悴,但卻有一股鋒芒。


    他手持長劍,劍身光可照人,寒意森森。他隨手一展,長劍刺破空氣,發出清冽的嗡鳴之聲,宛若有生命在劍之中遊走。仇九轉身忽然朝老匠人躬身一拜。


    老匠人抓著破桌子的一角站起來,伸手接過劍,右手一握,輕輕一劃,一抹血便沾染在了劍刃之上。仇九呆了一呆,隨即箭步竄了過去一把握住老人的臂膀,劍脫落在地,刺開磚石,顫栗不安的刺在地上。


    “這是為何?”仇九嚴厲的道。


    “劍需染血,方為殺器,”老匠人笑著道。“正如猛獸,若隻吃素,如何縱橫山林,威逼百獸!你去,去裏麵,那裏有一把劍鞘。”


    “你的手?”老匠人的手雖然隻是在劍上輕輕一劃,卻森森可見白骨。仇九如此問,自然是發覺老匠人手上的傷勢不輕。老匠人卻是搖頭。


    “這是我這輩子最滿意的兵器,”老匠人道。“我雖鑄過軒轅,但充滿乖戾不甘,而此劍,卻是我心甘情願所鑄。所以,這劍,鋒芒可比軒轅,凶厲遠勝於它。此劍,歸你了!”


    仇九為老匠人包紮好傷口,然後在屋子裏找到了那把古樸的劍鞘。長劍入鞘,鋒芒盡逝。


    仇九蹲在老人身邊,麵色凝重的望著天空,道,“現在可以跟我說了吧,那個人是誰?”


    “慶王,”老匠人道。“當初替人找到我的便是他。你知道我為何不恨勝利者而恨失敗者?為何不恨滅我家族的人而恨我自願接受委托的那個人?因為他們雖然未殺我家族,卻是導致我家族被滅的根本。他們權柄失去,卻不甘不願,一邊止損,一邊殺同黨。我的家族,便因鑄神兵而被他們忌憚,而被他們以染指皇權、褻瀆國運而供給了朝廷。我不恨失敗,但我卻恨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賣幫助他們的人。此等人,最為可恨!”


    “慶王,”仇九呢喃道。“果然是他。”


    “那把劍,應該還在他的手中!”老匠人神色淡漠下來,歎息道。


    仇九站起身,迎著撲來的風,神色峻冷的道,“既然答應你了,無論如何我都會給你做下去。但是有件事我要托付給你。”


    “你說。”老匠人站起身來道。


    “城外那個姑娘,”仇九道。“你照顧好她,最好讓她自己過上正常的生活。”


    老匠人微微一笑道,“我會幫你照顧好她,你放心。”


    “不是幫我,”仇九回頭嚴肅的道。“是幫她。”


    老匠人微微一滯,便從他的話裏明白了意思。他略一點頭,道,“放心,隻要我活著,便不會讓她吃虧。”


    仇九嗯了一聲,低頭看著地麵,巷子裏青磚石上,不知何時濺落了許多黑色的顆粒。


    “你先回去,讓仇四準備好,我到了那裏,便直接出發。”


    “你要去哪裏?”


    仇九獰笑一聲,道,“有些狗東西以為我好欺負,走之前我自然要給他們送份大禮。”說完,他握著劍大步走了出去。天光已亮,人們紛紛忙碌起來,開始新一天的生活。可是,在城內卻也有一些地方,這個時候是閉門謝客的。


    賭坊如此,青樓自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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