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我們又見麵了!”


    老人站在仇九的麵前,麵帶微笑,無絲毫的自責之色。仇九也不惱怒,淡淡一笑。在老人的背後還有一個人,那人如老人的幽靈,側著身靜默不動,卻又帶著幽靈的可怕。戰玨忽然刹住腳步,目光卻是望著屋內,露出驚異之色。


    屋內有光,淡淡的光映照著兩個青春的身影。


    仇九自然也見到了屋內的人,隻是那兩人不出來,自然有其安排。


    “你要見我?”老人問道。“我們這邊坐吧!”


    在石桌邊,老人和仇九坐下。那幽靈一般的男子依舊站在老人的身後側著身。而戰玨卻是想坐又不敢坐,拍了拍仇九的肩膀道,“我已帶你到了地方,莫忘了我們已是朋友了!”隨即對老人道。“王師傅,晚輩先行告退,明日再來拜望!”


    “去吧!”老人道。


    戰玨便退出了院子。四下一片寂靜,晨輝已在咫尺。晨風冷瑟,寒意森然。仇九已沒了醉意,隻是將手中的劍放在麵前桌上,眸光深邃而平靜的望著老人。


    “我的令牌很貴重。”老人道。


    “我知道。”仇九道。


    “很多人想要得到它,”老人道。“可老夫不想自己的典禮變成雜魚市場亂糟糟的,所以,令牌到底是有限的。故此,很多人不管出於何種目的,總是想方設法想要得到。”


    仇九抿了抿嘴,道,“所以,自我得到這令牌那一刻起,麻煩就找上我了!”


    老人欣賞的看著仇九。仇九的氣度,那沉穩、平靜還有敏銳,無疑讓他讚賞,甚至有那麽一刻,他想收仇九為徒。他道,“榮耀必然伴隨麻煩,麻煩自有凶險。所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知道,你承擔得起這份重量。”


    “怎麽說?”


    “憑你的從容氣度。”


    “那我可就要多謝您的誇耀了!”


    “說吧,你今夜要見我,想知道什麽?”


    仇九望著老人那平靜的眼眸,那平靜之下,看不出陰謀與城府,反而無比的從容大度。仇九未加思索,道,“我想知道,既然麻煩已經找上我了,我該做什麽?”


    老人哈哈一笑,道,“麻煩來了,自然是處理掉,還能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仇九搖頭,道,“我的麻煩來自於您,而您自然有解決的辦法。想來,刀王威名,不至於見死不救。”


    “刀王!”老人仰起頭,眸光熠熠的望著天空。寒風襲來,吹動他那灰白的頭發還有頷下的胡須。“這個名頭,已經讓我不堪負重。看似何等的尊榮,可卻宛若大山壓在身上,片刻不得喘息!站在高處,才知生命的渺小,也才知道,巔峰隻有孤獨!”


    仇九收回目光。老人的話無疑是真實地。皇帝自稱寡人,是因為他真的孤獨。集無盡權力於一身的人,不可能有朋友的。而強者,因為不斷的激勵前進,自然也會拋棄塵俗的情緣,而將生命獻祭給武道。沒有誰能在享受塵俗的快樂的同時,還能永恒的站在巔峰。


    老人道,“所以,很多時候別人喚我刀王時,雖然我知道那沒有絲毫的惡意,但我卻忍不住想要將那人痛毆一頓,發泄內心的憤怒。人,不得不克製自己的情緒,正如你不得不麵對現實的刁難與殘酷。我的敵人,來自於五湖四海,來自於過往的仇怨和我身上的榮光。正如荒野黑暗中的光源,吸引著無數的跳梁小醜。我要退出江湖,有人歡喜有人愁。歡喜的人是因為我退出了這方寶座,自然有人可以遞進上去,愁的人是因為江湖有規矩,退出江湖之便不再是江湖中人,過往恩怨,也隨之一筆勾銷。”


    “但你卻設下了一張大網,”仇九道。“這張大網將所有人都罩進去了。”


    老人的眼眸閃過一抹陰翳,在他身後的人氣息變得肅殺。


    仇九知道,那個人動了殺機,隻要老人示意,那人絕對會對自己出手。但是,那人沒動。老人望著仇九,似乎想要看穿仇九的內心,看看他到底全知道什麽。良久,老人淡淡一笑道,“現在,恐怕很多人都知道了老夫的計劃了!”


    “可是,”仇九道。“知道歸知道,懂得往後退的人,卻是沒有幾個。”


    “包括你?”老人道。


    “包括我!”仇九道。


    兩人互相對望,目光如兵刃的對撞,卻沒有火花。寒風從身側掠過,屋內的人卻是迤迤然走了出來。老人扭過頭,看著跟在朱兆基身後的女子,挑了挑眉頭,道,“三爺,我這孫女雖然有些姿色,但到底是麻煩,你可想清楚了!”


    朱兆基抓起女子的手,含笑道,“靜兒姑娘溫婉賢淑,正是君子所求之佳人。而且,王師傅為了兆基傾盡一切,即便這是個天大的麻煩,兆基也願意支身領受。”他的目光落在仇九身上。“這位公子看來也不是一般人物,能入王師傅的眼之人,必然有過人之處。在下朱兆基,慶王府三爺,有什麽事可直接找我。”他將一塊盾形腰牌遞給仇九,仇九也沒有拒絕便接了過來。隻是朱兆基身後的女子卻似乎顯得害羞,一直躲在身後。


    老人籲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邊麻煩三爺了!靜兒有不對之處,還請三爺多包涵體諒!”


    朱兆基道,“王師傅放心,兆基必然真心待靜兒姑娘!”


    老人嗯了一聲,道,“好吧,有三爺這句話,王某便放心了。靜兒,你便隨三爺回去,好生聽話,不可惹事!”


    女子眉眼含羞,嬌怯怯的道,“靜兒明白,多謝爺爺成全。”


    “天不早了,你們去吧!”


    朱兆基和女子攜手而去,院內便隻剩下他們三個人。老人忽然道,“還有酒嗎?”他身後的男子默然而去,很快便提著兩壇酒走了過來。老人提著一壇,另一壇到了仇九的手中。老人揭開封泥,大口的飲了起來,很顯然,這一刻他的心情很壞。仇九看著如牛飲一般的老人,目光便落在了那個男子的身上。男子的身影被暗影籠罩,顯得蕭森肅殺。


    老人將剩下的半壇酒放在桌上,大聲的咳嗽起來,蒼老的麵孔為之漲紅。好一會兒,老人擦了擦嘴,道,“這樣的安排我並不滿意。”


    “我知道。”身後男子道。“但是,這也是唯一的路。”


    “我不希望我的子孫會與皇家牽扯上關係,”老人道。“我不過是一介莽夫,充其量能為他們效力。可是王家,底子薄,沒有那等富貴命。而且就算是他真的成功了,我的孫女成了一國之後,那又如何?深宮之中,爾虞我詐、殘酷血腥之事,我們聽的少嗎?我帶她出來,雖然一時沒有注意如何安排,但卻隻是希望她能平安喜樂,即便是平凡無聞。”


    身後的男子默然,低聲一歎,道,“我現在就接靜兒回來。”


    老人卻是搖頭,望著仇九道,“這是好酒,缺無所在,從不收藏劣酒。”


    仇九抓著酒壇,大口飲了起來。他想起寒潭,想起飛瀑,想起烈日之下沉悶之中,他仰著腦袋張開嘴巴,迎接那猛烈的激流。酒水甘冽醇厚,後勁十足。仇九的心胸,已經被一團烈焰吞噬。他的臉,他的眼睛,變得火一般的紅。老人和那男子靜靜的看著仇九,直到仇九將那壇子拋出去,然後他騰身站了起來。


    身後男子摸出一塊令牌遞給了仇九,道,“能一口氣喝下我一壇斷腸酒的人,值得讓人信任。”


    仇九大腦轟鳴,如有無數的飛瀑在腦海裏傾瀉而下,發出巨大的轟鳴之聲。那男子說什麽他並未聽清,但他卻抓住了那塊令牌。令牌不大,半掌尺寸,通體黝黑,色澤圓潤,上麵有一道道紋路,形成了如烽火一般的畫麵。仇九隻是瞥了一眼,便將那令牌收入懷中,抓起桌上的劍,道,“什麽時候典禮?”


    “五日之後!”老人靜靜的坐在那裏,望著仇九那酒醉的模樣。


    “好,五日後我參加。”仇九說完,已是一搖一晃的朝院外走去。


    死寂沉沉,夜色漸漸模糊。屋子裏的燈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


    “這個人怎麽樣?”老人開口問道。


    “看不出底細,”男子道。“若背後沒有勢力,自然值得籠絡。”


    老人眸光一斂,低頭望著桌麵上的酒水,道,“來龍門的,有幾個背後沒有勢力的。無論是為了踩踏我的,為了找我複仇的,還是為了獻殷情走門路的,都或多或少帶有朋黨之嫌。而這個人,孑身一人,不慕女色,看似忠義,實則冷酷。你想起什麽了?”


    “大道之上,葬身之魂。”男子道。


    “可那到底不過是傳說,當今之世,可用此評語的,不過劍聖一人,就連他的徒弟韓倉,也沒有資格。”老人道。


    “那麽,”男子沉吟道。“此人的身份便很可疑了!”


    老人凝眸望著虛空,晨輝雖然朦朧在夜色裏,天空卻是漸漸的明朗起來。他道,“但我們需要這樣的人,不管是敵是友,至少現在能為我們所用。我們麵前,太多螻蟻,讓人不勝煩擾。有人能為我們處理掉這些蚊蟲,自然會讓我們耳根清淨許多。”


    “四塊烽燧令,”男子道。“已經送出去一塊了。”


    “剩下三塊,給三爺一塊,另外兩塊,你擇機看看誰合適便給誰!”老人神色繃緊語氣嚴肅起來。


    “烽燧有令狼煙起,百練狂兵血染紅。”男子低聲吟詠,聲音無比的沉重。


    老人的神色,也是凝肅起來,那深邃而銳利的眸子如夜色裏的塋火,幽森蕭瑟。


    晨輝俯照大地,街麵上跳躍著新一天的光芒。馬車轔轔,人影絡繹。不知何時起,龍門城四城,忽然出現一座座校場。校場有百丈寬廣,中間有高台,高台四周有圍欄,一麵鮮紅的旗幟,在空中獵獵飛舞。睡眼惺忪的人,驚愕的看著憑空出現的校場,呆呆的凝視那威嚴而恢宏的高台。高台後麵,卻是一排排迭起的看台。


    於是乎,一道道消息傳到了人們的耳中。


    鑒於龍門之境,多有江湖英雄蒞臨,而諸位英雄偶有冤仇,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進來龍門之內,已有數十起因私人恩怨而起的仇殺。為平息冤仇,避免無辜,不亂龍門,特設擂台,凡有恩怨糾葛者,擂台比較,生死不論,官府不糾;凡擂台之外毆鬥者,不管身份為何,按行凶亂法處置。


    旁觀者興高采烈談興不減,紛紛朝擂台而去。巳時不到,四大擂台已是人山人海密不透風。各色人物紛紛聚集在擂台周邊,指手畫腳口沫飛濺。


    一處院落,並不算恢宏,也不算簡陋。天井之側,一男子抱著一隻鴿子,冷眼望著天井之上的天空。


    男子的身後,一群人無聲站在了那裏。


    “大人傳來的命令,讓我們按機行事,不可亂了陣腳。我們為陛下效命,陛下也施恩於我等,我等身家性命,便壓在了這龍門。龍門事成,我等加官進爵封妻蔭子指日可待;龍門事敗,我等便無顏麵對陛下,隻能殺身成仁。可聽明白!”


    “卑職明白!”


    “如今既然大公子已經行動,你們便在暗處煽風點火,務必讓那些人湧向擂台。王凱之的典禮,本就是一個陰謀,嗬,那便看看,是他的陰謀厲害,還是我田綰的陽謀厲害。”


    後麵的人如幽靈一般悄無聲息散去,隻剩下男子負手而立,將各自方飛出去。各自振翼,斜刺裏掠上虛空,鳴叫著飛向無垠的大地。


    “陛下放心,我田綰之計,必然讓那慶王首尾不顧方寸大亂!”


    低聲呢喃,男子的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陰惻狡黠的笑意。


    客棧,仇九酩酊大醉,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又是怎麽進的屋躺在床上的。外麵已是噪聲如沸,但卻與他無關。昏暗的屋子,陽光在窗外折射。地上的長劍,靜靜的閃翼著幽冷的光芒。


    此時樓下,四個男女走進大堂。跑堂小二急忙走了上來,諂媚笑著。


    “幾位客官是住店還是吃飯?”


    男子看了三名女子一眼,道,“給我們來兩間上房,然後將你們這拿手的吃的來兩份,送到房間裏來。”


    “好嘞,小的這就帶客官去房間!”小二飛也似的在前頭領路,帶著四人上了二樓,來到了仇九對麵的房間。“這裏雖然光線不好,卻是僻靜舒適,客官請進。”推門而入,一股淡淡的香味迎麵而來。


    男子掃了一眼,對牽著一名女童手的女子道,“你們就住這間,我和小蓮在隔壁,有什麽事直接叫我就是。”


    “多謝你了,一路上勞煩你照顧!”


    “客氣什麽,怎麽說也是仇九的朋友。”男子笑了笑,與另一名女子走出房間,進了隔壁的一間屋子。


    女子與女童坐了下來,顯然是有些累了。女童為女子倒上茶水,便趴在桌子上撐著腦袋,道,“姐姐,我們到龍門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女子雙手捧著茶杯,聞言卻是茫然起來,眸光黯淡,顯得無比的神傷。她內心一歎,是啊,自己本是為了找他而來,可現在,他卻在江上出事生死不知,自己來龍門做什麽呢?想想如今自己無親無故無牽無掛,便如那浮萍,隨風飄蕩,自己究竟在等什麽、找什麽?她內心一片迷茫。女童趴在那裏,一雙澄淨的眼睛呆呆的看著麵前的茶壺。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隻剩下無盡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小二的聲音,女童回過神瞥了女子一眼,急忙跑了過去將門打開。


    “小姐,飯菜好了,還請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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