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主子!”


    煙氣彌漫,腐朽充塞,讓人如在霧瘴腐爛之地。可是,這些麵如冠玉的年輕人卻毫不在乎,飛身而入,已是到了那盤腿而坐的年輕人的身邊。丹爐已碎,地上散落著一團團的紫色火焰。生生不息,造化無窮。


    那年輕男子的身體,被那血色的光芒籠罩。那平靜的麵龐,顯現出詭異的殘酷。


    “主子!”


    飛身而入的人紛紛跪在地上,擔憂的喊道。隻是,那年輕男子卻神色不變,依舊不動的坐在那裏。汗水如被染了色,變得藍幽幽的。順著他的麵龐,直至他的身下,是汩汩的水流。


    煙霧彌漫,糾纏不散,而屋外的風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阻擋。


    可驀然間,一行字忽然出現在了跪地年輕人的眼前。


    那字是血色的,無比的詭異森殺。


    跪地的年輕人望著那一行字,焦慮之色便一掃而空,轉而變得欣喜,然後磕了三個頭站起身,徑直步出屋子。刹那的響動,又旋即恢複了死寂。而在那一團團火焰的映襯下,年輕男子更顯得神秘幽冷。


    若是有人能洞徹玄虛,便會發現在空氣中有一絲絲一縷縷的氣息,不斷的從四麵八方匯湧過來,鑽入了年輕男子的七竅毛孔,融入了他那猩紅的髒腑世界,隨著那髒腑的搏動和筋脈的跳動,而渾然一體。


    欽天監。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站在地動儀的麵前。地動儀為青銅所鑄,上麵有日月星辰,更有山川河流。這些圖案,是用那細膩的筆畫雕刻,融入了青銅之中。製藝之精湛,讓人動容。可是,就是這樣精美的雕刻,卻在這個中年男子的眼中,是一副活靈活現的另類世界。


    他所見的,是宇宙的運轉,是地脈的搏動,是氣息的吞吐。


    他玄而又玄,卻又真實存在。


    這不是博覽群書便能洞悉,更不是遊曆百川山河便能有所感悟,更非閉上眼睛冥想可以幻想。這是一種異能,非常人所能獲取。若是用釋家或道家的說法,這種能力便是異智。隻可惜,他的異智為凡俗所困,困足不前。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隱約覺得地動儀之上有一縷縷的氣霧從四麵八方升騰起來,匯聚在一個點上。那氣霧精純,如天地之根,如萬物之源。這氣霧,可令白骨成活,可令老者還童。隻是肉眼所見,便讓肌理一新百脈通暢。可是,這個矮胖的中年男子的眉頭已是擰在了一起,他並沒有絲毫堪破天機的喜悅,反而無比的擔憂。


    書從他的手中掉落,他雙手按住地動儀的兩端,然後提氣將自身真氣注入其中。地動儀上的圖案,刹那綻放出奇異的光彩,光彩包裹住男子的全身。他眸光熠熠,如天道之意搜尋著山河每一寸地方。


    當他的眸光落在一個點上,那個點突然湧出一股黑氣。


    黑氣徑直從地動儀上噴出,刹那便拍在了中年男子的臉上。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欽天監的寧靜。


    皇承寺。鍾聲隱隱,佛音嫋嫋,給人一種安泰愜意之感。


    沒有凡俗的煩擾,沒有七情六欲的魅惑,有的隻有身心的平靜。


    這便是隱士所追求的內外境界吧!


    山林青鬱,薄霧飄繞,山風簌簌,林葉蕭蕭。


    朱兆基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麵容平和。在他的麵前,是一名穿著袈裟的老和尚。老和尚敲著木魚,手裏撚著佛珠,那幹癟的嘴唇翕動,吐出那模糊而又禪韻玄奧的話語。朱兆基如癡如醉,全身心融入那佛理之中。


    很多時候,他便不是慶王的兒子,不是慶王基業的繼承人,更不是那滿腹城府的籌謀人,隻是一個塵世中人,一個清靜無為的年輕人,一個每日聽禪悟道的修佛人。


    如那清風,不為山擋,不為河斷,可以悠遊於天地之間。


    而如禪定,便是讓自己的心在禪韻之中遨遊,在佛理之中蹁躚,在塵俗之外,如風雲一般的無牽無掛。


    鐺,鐺,鐺,鐺。鍾聲悠揚,老和尚已是睜開眼眸,會心一笑。朱兆基俯下身朝著老和尚拜了一拜。


    “每日聽聞禪師講經,兆基受益匪淺,已是沒有了絲毫的乖戾和怨念,隻覺得身沐佛法之中,如出塵之人。”


    “阿彌陀佛,佛度有緣人,千裏自有感應。施主佛根深種,自與我佛有緣,能參佛法奧妙,實為佛門榮幸。早課已經結束,施主且請用些齋飯。”


    “多謝禪師!”


    “阿彌陀佛!”


    朱兆基緩緩退身而出,來到了禪房外麵。禪房在寺廟偏北之處,位於山坳之中,環境清幽,少有閑人打擾,更是靜寂不然纖塵。朱兆基深吸口氣,隻覺得肺腑通透,無比的暢快,身體也是輕了許多。


    禪房外有一條石子路,路的兩邊有無花樹,常年綠葉,意蘊盎然。


    朱兆基沿著石子路出了禪房,便見到戰玨在那裏等候。


    “怎麽了?”


    “公子,你可算是出來了!”


    “禪師講經,自是與時辰無關,若能得些真意,便是我等凡夫俗子的機緣。戰玨,你心氣不平性子跳脫,學些佛法於你有用啊!”


    “公子莫要取笑我,我戰家上下盡皆武夫,莫說是佛法了,就連儒家經典,也看的我腦瓜子疼。”


    朱兆基淡淡一笑。經過多日休養,他的氣色已經恢複如常,甚至比以往要健康許多。他摘下一支樹枝在眼前輕輕晃動,道,“是有什麽急事嗎?”


    戰玨點了下頭道,“龍門之地,多處爆發旱澇蟲災,流民已多,封地不寧。”


    “朱兆和那邊做了些什麽?”朱兆基的眸光冷淡下來。“他可不是那種昏庸無能之輩,不可能在所謂的獲利之後便任由封地崩潰的。說說吧,他這些日子怎麽樣?”


    戰玨抓了抓腦袋,道,“他倒是勤謹,每日幾乎不眠不休處理封地政務。多地災禍,他也調動了封地內的所有屬官,安撫災民,籌措錢糧,做得倒是不錯。不錯公子,若是任由他如此下去,那麽民心、民心可就歸他了啊!”


    朱兆基瞥了戰玨一眼,譏誚一笑道,“世事無絕對。正如當初我以為他翻不起什麽風浪似的,到最後不也讓他得了勢了嗎?我們也是一樣的。父王已在趕回的途中,說到底他老人家才是封地的主子。隻要他老人家不倒,即便民心暫時歸了朱兆和又能如何?憑他監事的身份,他便能魚目混珠渾水摸魚了嗎?民心,所謂的民心,自古以來便得以德配位,講究的是禮法,是正統。他朱兆和為何不敢稱王?因為他的老子還活著。父不死,子難為,何況這裏不過是區區的藩王封地!所以,不用擔心,天塌不下來!”


    戰玨好奇的盯著朱兆基,隻覺得他如變了一個人似的,越發的讓人看不清了。


    朱兆基淡淡一笑道,“讓他做吧,百姓安樂,封地完整,遲早是我的果實。有人能為我分擔著些,我何樂而不受呢!走吧,我們去吃點齋飯去。”


    戰玨吐了吐舌頭,苦澀的道,“公子,你行行好吧,這些日子我在這寺廟裏已是淡出鳥了,再吃下去,遲早得餓得皮包骨頭!”


    朱兆基伸手拍了拍戰玨的肩膀道,“你要懂得持盈保泰,更要懂得休養生息。寺廟雖然清苦,卻是最能修煉心神。武者,最重要的不僅僅是武技,更為重要的,是心,是意境。武道之路,也是有講究的。走吧!”


    走了沒多遠,朱兆基便見到了在前頭等著的老鬼。這段時日,老鬼等人對他是無微不至,簡直比心腹還要忠誠殷勤,這讓朱兆基對老鬼等人的映像大為改觀,頗有視為自己人的意思。


    “你們怎麽沒去吃飯?”朱兆基問道。


    老鬼使了個眼色,朱兆基便明白他有事要單獨跟他說,便讓戰玨先行,自己和老鬼留在了原地。


    “怎麽了?”


    “慶王已在回龍門的路上,朱兆和已起歹心,正調集人馬,準備設伏慶王。”


    朱兆基眉頭一挑,望著老鬼道,“此事可是當真?”


    老鬼點了點頭,道,“我們的人已在朱兆和身邊安插下來,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們的眼睛。”


    朱兆基背著雙手,朝前麵緩緩走去,老鬼跟在後麵。朱兆基忽然停下腳步,道,“你的意思呢?”


    老鬼眉頭一凝,低聲道,“慶王老當益壯,無論手腕、謀略都是傑出的,想來必然有其防備,更何況他身邊還有皇帝派出的軍隊,即便那不過是擺設,也必然為慶王所用。而公子如今,雖然身無長物勢力弱小,但不妨在朱兆和的後方挑起事端,趁機斬斷其根基,然後與慶王前後夾擊,一舉摧毀朱兆和的勢力,讓其翻不起身來。”


    朱兆基眼睛裏射出精銳的光芒,不過一閃即逝。他點頭道,“想來你已有所布置,說吧,你需要我做什麽?”


    “我知道慶王的官印在公子身上,所以我隻求公子給我三道空白王令。”老鬼盯著朱兆基道。


    朱兆基呆了一呆,望著老鬼道,“王令非同一般,如帝王言出法隨,任何人都要聽從。”


    “我隻問公子信任我否?”老鬼認真的道。


    兩人目光交織,彼此都無比的嚴肅和認真。從老鬼的眼睛裏,朱兆基看不出異心。良久,朱兆基收回目光轉身道,“我給你。”


    “多謝公子信任!”老鬼抱拳道。


    “我信任你,也希望你擔得起這份信任。”朱兆基淡淡的道。“我和父王的未來,便壓在你身上了。記住,我曾向你許諾,隻要能扳倒朱兆和讓我重回龍門繼承人的位置,日後我為王,必然為你無名劃出一塊封地,不受任何製約。”


    “老鬼明白,請公子放心!”老鬼道。


    朱兆基點了點頭,歎息一聲,望著那鬱鬱蔥蔥的林木道,“聽聞外麵已是流民四起,更有多地白骨森森,這是龍門的不幸,也是百姓的不幸。但這一切,都是朱兆和造成的。他挑起蕭牆之亂,不惜冒犯父母之顏,不惜百姓水深火熱,更不顧祖宗基業永固。他之罪,罪不容赦罄竹難書。”他仰起頭望著虛空,明晃晃的太陽在虛空懸掛,一道道光暈在眼前漾開,微微眯起眼睛,“天災人禍,人禍為最,在天不赦。”


    這話已是陰冷的,就像是鋒利的刀刃,已是要見血。


    身後的老鬼掠過一抹冷酷的笑意,森森牙齒宛若刀鋸一般。


    龍門城郊。


    穿著黑色蟒袍的朱兆和在甲士的護衛下來到了田野。陽光毒辣,熱浪翻滾。大地已是如燒熱的鍋,讓人即便穿著厚厚靴底的靴子,也直感覺自己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有人撐著大傘遮在朱兆和的頭頂,卻也擋不住那毒辣的陽光。朱兆和已是汗流浹背氣喘籲籲。


    地上,禾苗一片焦黃,大地已是龜裂。


    綿延無垠,讓人窒息。


    朱兆和蹲下身,伸手拔出一茬焦黃的禾苗,隻見禾苗的根係都已經枯萎。朱兆和低聲一歎,麵色凝重。


    “鳳翔那邊的錢糧都已經調派過去了嗎?”


    “已經押送過去了,想來已經到了。”


    “天災天災,其實最應該擔心的是民生。民不生,則亂起,亂起則奸宄賊寇橫行,如疫情,引起遍地狼煙。所以,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民生不可不重。”


    “公子拳拳愛民之心,天地可鑒,下官等為百姓賀!”


    朱兆和苦澀一笑。你們為百姓賀,可是誰知道你們在背地裏又是怎麽編排我的!內心裏雖然這樣想,但他卻不會表現出來。朱兆和帶著人繼續往前走,今日難得出來,他自然要多走走,一來了解旱情對龍門城的威脅,而來也是舒散舒散筋骨。


    繞了一圈,已是到了傍晚。隻見殘陽如血,烏鴉成群。在暮色中,朱兆和領著人回到了龍門城。


    田綰出現在朱兆和的身邊。朱兆和喝了一壺茶,才稍微感覺好受些,拿出絲絹擦了擦臉,道,“父王現在到哪裏了?”


    “已到百裏關。”


    “看來父王歸心似箭啊!”


    “不過,王爺在百裏關歇下來了,似乎沒有繼續前行的打算。”


    “他這是擔心我呢!怕我給他使絆子讓他性命不保!父王啊,已經與我撕破臉了,正打算怎麽收拾我呢!”


    “公子放心,我已派人全城監視王爺的行蹤,那邊一有舉動,我們便會知道。”


    朱兆和揉了揉眼睛,道,“既然已經為敵,便沒有什麽可顧慮的。新軍已經操練了一段時間,現在便是考驗他們能力和忠誠的時候。派出去,若是父王執意要與我為敵,那麽作為兒子的,雖然不孝,卻也是迫不得已。二虎相爭,必有一亡。”


    “學生明白。”


    “其實現在千頭萬緒,民生民生,我是早已明白的,可真做起來,卻是如此艱難。宛若披荊斬棘,我即便是不眠不休,也隻覺得力有不逮。現在我才真正明白何為孤家寡人,有這麽多的政務,為上者又有什麽時間和精力來舒散自己呢!唉,快快結束吧,我隻想能為龍門百姓們安穩一些太平一些,能有飯吃,能有衣穿,如此我也算是心滿意足了!”


    “公子公義之心,必然為百姓感知,隻是宵小流言,隻為私益罷了!”


    “希望如此吧,”朱兆和苦澀一笑道。“我為百姓做這麽多事,他們不背地裏罵我就好了!先生也是累了,還請下去休息吧!”


    田綰躬身道,“公子也累了,早點休息,莫要傷了身體。”


    “嗯,我知道。”


    田綰離開後,一道倩影倏然自屏風後麵嫋嫋出現。朱兆和微微一怔,探手一抓,那倩影已是倒在了他的懷裏。清香縈繞,嬌軀柔軟,麵帶嫣紅,吐氣如蘭。朱兆和隻覺得丹田騰起一團焰火,便止不住的將倩影抱起,然後快步衝入了後麵的臥室。


    巫山雲雨,陰陽合歡,什麽俗務,什麽政事,什麽黎民之苦,什麽父子之仇,全都拋到了腦後,隻剩下這一夕歡樂,還有那佳人纏繞,一時的歡快,足以讓朱兆和拋卻一切煩惱。


    夜空中,一抹血色霞光依然殘留在雲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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