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濺落在地上,男子的身體便倒在了陰影之中。


    陽光斑駁,陰涼隨風,隻是男子的眼眸已是失去了光澤。


    朱兆圭擦了擦手,將帶血的劍扔在了草地上,然後轉身離去。


    一道身影從牆上落下來,抓住地上的屍體,身影一閃,便消失在綠蔭重重之中。


    朱兆圭麵無表情,眸光深邃而淡漠,緩步來到了一處偏僻的院落。自從成為龍門之王,王府便成了他的府邸。他驅散了慶王的妃嬪,隻留下了王妃一人,而後將自己的發妻帶入王府,正式成為王府的主人。


    王府很大,大的讓人足以在其中迷失方向。


    重重院落,重重屋宇,都掩隱在綠蔭之中。


    秋意濃,陽光也失去了夏日裏的毒辣,變得孱弱起來。


    院落很靜,彌漫著幽森的氣息。朱兆圭站在院落中,蒼白的麵孔流露出了一絲迷惘。他攥緊拳頭咬了咬牙,然後踏步進入堂屋。四下裏一片寂靜,屋內失去了陽光的撫慰,變得越發的清冷。


    朱兆圭打了個寒顫,收攝心神,抬頭望著正北牆壁上的一副水墨畫。筆畫細膩,高山流水,峭壁蒼鬆,雲岫流轉,若緞帶橫飛。朱兆圭定了定神,將目光從那畫中移開,然後走到了牆邊,伸手掀起那畫,撥弄起密室的開關來。很快,牆壁內傳來一聲轟鳴,便見到一扇門露了出來。朱兆圭垂下頭走了進去。


    這裏是一座孤墳,雖然形狀不似,但整個氣息便是如此。


    幽暗,冷寂,蒼死。


    沒有絲毫生命的氣息。朱兆圭支身在內,便覺得如行走在死蔭之地,撲麵而來的便是幽冥中的腐朽氣息。他的身上,已是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汗珠。他咬著牙,強自朝裏麵走去。


    朱兆圭的心裏,其實是畏懼的,隻是他不得不踏入這個地方。


    有人端坐在前方,如木雕一般。


    朱兆圭停了下來,抬頭凝視著那身影。


    那人一襲白衣,如雪的白發披散在肩上,蒼老的麵容宛若老樹的樹皮,都已經皸裂開來了。


    朱兆圭吃驚的看著,隻覺得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抓住了。


    那人緩緩睜開雙眼,眸光卻是透亮的、純淨的,宛若初生嬰兒的眼睛,不染纖塵,沒有紅塵思緒。這樣的眼睛,讓人遁身塵外,變得心靈空靜。


    朱兆圭緩緩躬身,道,“義父!”


    “你怎麽來了?”那聲音很低,如遊絲一般。


    “多日未曾來給義父請安,兆圭心中惶恐,特此不惜打擾義父修行,前來請安。”


    朱兆圭說話間已是掀起袍裾,恭敬的跪在了地上,為那人磕頭。


    那人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眸光靜靜的望著朱兆圭,並沒有絲毫的阻攔。朱兆圭磕完頭才站起身來。


    “義父近來如何?若有差遣,還請義父吩咐。”


    “沒什麽,隻是感悟時光流轉,企圖參研天道運行罷了!你在外麵沒什麽事嗎?偌大的龍門,無論地域還是人口,都是繁巨的,你身為慶王,可莫要辜負了治下黎民的期望啊!”


    “義父教訓的是,兆圭時刻不敢忘懷。不過秋收已過,龍門正是休養之時,政務並不是很多。兆圭雖幼,卻也隻事情輕重,不會懈怠的。”


    “你不錯,當初慶王在你這個年齡時,可沒有你這份沉穩。”


    “兆圭尚需努力學習,方能為義父驅馳。”


    “我在這裏很好,無人打擾,沒有世俗之事煩擾,很是清靜。天道浩瀚,正需要這樣的地方讓我好生參研。你沒什麽事,也不要過來了!”


    朱兆圭遲疑了下,道,“義父如此不吃不喝,又長期在這陰寒之地,兆圭實在放不下義父的安康。義父,您自從回來,便遁身在此,不外出散步,怕有害於您的健康。兆圭魯鈍,懇請義父移步,到外間走走散散心。”


    那人淡淡一笑,道,“你是為你的母妃安排的吧!”


    朱兆圭眼皮微微一挑,垂著眼簾道,“兆圭不敢!實在是每日見著母妃心情鬱鬱,又見義父置身此地,實在是擔心。”


    “你不要多講了!”那人大手一揮,道。“我修大道,不理紅塵。你母妃人不錯,但是我們緣分已盡,不會再有因果。你告訴她,莫要自誤,毀了自己的生活。”


    朱兆圭眸光掠過一絲不忍,卻又不敢說什麽,嘴唇微微翕動,最後也不過是閉合著。


    “兆圭明白。”


    那人低聲一歎,道,“我已得機緣,現在散去一身功力,隻等著凡胎脫盡,鍛造仙骨,重塑生機。這段時間是關鍵時候,你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我方寸。修仙時機,迫在眉睫,不容錯過。我若是能成,你們也會有大機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於你們是大有好處的。”


    “兆圭明白,定然讓飛鳥不躍走獸難近,定然助義父仙緣得果。”


    “去吧!”


    “是,義父保重,兆圭告退!”


    朱兆圭離開那陰森森的地方,才覺得身心一輕,宛若脫去了無數的束縛一般。對於那人的說辭,他是不屑一顧的。所謂的得道成仙,不過是荒誕之言,是在現實中難以得願的一種借口罷了!能在人世間活的瀟灑,誰願意去做那神仙!隻是可憐了母妃!


    他不由得想起王妃來,心中便是唏噓不已。


    他當然知道王妃一直未孕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斷的想讓兩人走近。可是今日看來,義父是鐵了心的,是斷斷不會與母妃走在一起的。隻可惜,母妃的一片情意,都如那落花一般,隨了流水了!


    低聲一歎,朱兆圭踱步而去,穿過一道道洞門,花了好些功夫才來到王妃所在的院子。


    王妃的院子很雅靜,除了幾個服侍的丫鬟之外,便很少人走進這裏。王府外院的事情,有朱兆圭的妻子在協助處理,而內院,似乎也並沒有往日那般多事情,故而也就沒有專門的人來照料,更沒有多少人在這邊走動。


    院落森森,葉子飄零。


    淡淡的陽光,在樹蔭下留下斑斑點點的光跡。一片片葉子靜靜的躺在地上,似乎在默數過往的生命軌跡。一片片花圃,也出現了凋零枯萎的跡象。朱兆圭凝眸盯著瞅了好一會兒,才抬頭朝屋宇望去,很快便見到一道身影靜靜的站在窗前,望著他。


    佳人韶華,已是無聲退去,留下點點痕跡,證明著生命的鼎盛流逝。


    王妃平靜的臉孔,很快便流露出了失望和落寞,瞳孔裏的憂傷,讓朱兆圭心中一痛。朱兆圭張口想要說什麽,可是王妃已是轉身,窗戶也關上了。


    不需要說什麽,王妃已是明白了一切。


    人世間,再沒有比期望落空更讓人神傷。


    更何況,這個期望支撐著生命走過一段段歲月。


    朱兆圭失落的垂下頭,望著腳下的淺淺的身影。


    陰雲在空中凝聚,遮蔽了太陽的光芒,於是乎,地麵的光點,也隨之消失。一陣風吹動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如人的哭泣。朱兆圭的神色有種惘然迷茫的感覺。他轉身朝外麵走去,一片片葉子在風的吹拂下,落在他的身後。


    忽然,屋內傳來東西灑落的聲音。朱兆圭身影一滯,猛然扭過頭來,瞳孔卻是不斷的收縮,急劇的釋放出痛苦之色。砰的一聲,什麽東西倒在了地上。朱兆圭的雙手在顫抖,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袍,眼眸中淚光卻是閃現著。


    萬籟俱寂,平添了無數的憂傷。


    風的掠過,葉子的飄曳,亂影交錯在庭院裏。朱兆圭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朝著屋子重重的磕了三個頭,而後長身而起,大步朝外麵走去。一滴淚,隨著身體的擺動,而甩落出去,晶瑩閃爍,融入了青石地磚上。


    一絲血腥氣味,從閉合的門窗之內,漂浮而出。


    天光黯淡,陰雲蔽日,紛揚的雨絲,嫋嫋婷婷的揮灑下來。


    秋天來了,氣溫也降了許多,人們換上了秋衣,麵孔也如這天空一般的陰翳了許多。


    街道上來往行人不少,自從龍門內亂結束,新王確定,人們便也不再惶恐,恢複了日複一日的營生。這營生不管好壞,至少生命的持續,便要繼續前行。


    龍門的繁盛,並不會因為秋天的到來而變得蕭條,相反,往來穿梭的人卻是多了不少。因為各地災異,糧食的短缺成了很大的問題,於是乎,從各地籌集的糧食,不管是官府的賑濟也好,商人的盈利也好,都不斷的籌集而來,在龍門城穿梭而去。龍門城,似乎成了一個很重要的樞紐。


    街邊的小販煮著麵條,鍋裏的蒸汽不斷的冒出來,將小販的麵孔都模糊了。


    一個穿著黑色綢服的中年男子坐在那裏,百無聊賴的看著那嫋嫋升騰的霧氣,似乎在幻想奇奇怪怪的事情。這樣的人,穿著講究,姿態又端正,想來不是一個普通人。小販用勺子將麵條撈起來放在海碗裏,然後添上骨頭湯,放上香油、辣椒、蔥段等等,端著碗旋身便來到了那中年人的麵前。


    “客官輕慢用。”


    “唔!”


    中年男子抓著筷子應了一聲,便小口的吃起來。吃的很慢,似乎生怕麵條裏有發絲似的。不過,大戶人家的人大抵都是這樣,講究個慢條斯理罷了!


    雨絲紛揚下來。小販已是將備好的大傘撐開。街麵上的人紛紛加快腳步,有的卻是懊惱的抱怨著。


    有兩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子走了過來,在那中年男子的身邊停下。中年男子卻是沒有理會,自是吃著自己的麵條。很快,中年男子的臉上已是布滿了汗水,嘴唇上是一片油花。當中年男子放下筷子,他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塊絲帕擦了擦嘴,道,“雖然上不得台麵,但手藝確實不錯。賞你的了!”一塊一兩重的銀子落在桌麵上,小販呆了一呆,瞬時喜笑顏開大步跑了過來抓住那銀錠,滿臉諂笑的望著那人。


    “多謝多謝,還請客官還來照顧小的的生意。”


    中年男子擺了擺手,轉身朝前麵走去,那兩個站在他身邊的男子一左一右慢了一步,卻是緊緊跟在後麵。


    “秋雨多愁啊!事情打探的怎麽樣了?”


    “啟稟大人,王府沒有任何動靜,那朱兆圭自從執掌龍門政務之後,將慶王原有的一幹屬官盡皆散去,將自己的心腹之人安排接管了一應權職。現在王府的守衛,有三重,表麵是王府衛隊,背地裏卻有被他從黑甲之中抽選出來的人。另外,卑職發現,在這些人之外,還有很神秘的勢力存在,這個勢力讓人棘手。”


    “嗬,一個毛沒長齊的小娃娃罷了,能有什麽手段。”


    “大人還是小心一些,卑職總覺得這龍門沒那麽簡單。”


    “嗯,你說得對,既然到了人家的地盤,變得收斂起自己往日的跋扈了!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蜷縮蜷縮也是好的。”


    那兩個人一時沒有開口。三人踱步朝前走去。街麵上的人影有些亂,就像是秋風之下的落葉,或急或慢的移動著。街麵上的攤販,卻隻剩下一張張苦瓜臉,呆滯的站在那裏一片茫然。


    “要搞清楚,朱兆圭和三皇子之間到底有無關係,那件事發生之前,三皇子有無給他留下什麽消息或者什麽東西,還有,他是否知道三皇子的下落。這才是我們出京的任務,至於其他,與我們無關。我們錦衣衛不是阿貓阿狗什麽雜碎事情都管,要記住我們的身份,我們是陛下的親軍,是一心為陛下效忠的爪牙。”


    “是。”


    “那王府也不見得是什麽銅牆鐵壁,即便潛藏著幾隻鬼鬼怪怪的,想來也不至於讓天子親軍畏縮。給你們一天的時間,給我理清王府的地形,任何可疑之處,都給我找出來。”


    “卑下明白。”


    “我在客棧等你們,時間一到,若是你們沒有完成任務,便莫怪我動用家法。”


    那兩人神色驟變,卻是將頭低的更低,連忙道,“卑下不敢,一定按時完成任務。”


    “去吧!這場雨,怕是要下一些時候了!”


    三人在拐彎處散開了,中年男子背著一隻手進入一家客棧。


    “有消息嗎?”


    “沒有。”


    “無名在龍門的暗哨呢,他們那裏也沒有什麽說法嗎?”


    “卑職去過了,可是那裏的暗哨已經不見了。”


    朱兆圭擰著眉頭,背手在花廳裏踱步。在他身後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人。朱兆圭停下腳步,回頭道,“不對,京裏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不然這麽久了,他不可能不給我來消息。要知道,我成為龍門王已經有幾個月了,他居然沒給我來任何書信道賀。這不正常。”


    老人嘴唇翕動,道,“要麽卑職派人去京城一趟?”


    朱兆圭盯著老人的臉孔看了會兒,搖了搖頭道,“京城不是我們能插手的地方,我們管的越多,痕跡便越多,對我們便越會不利。再去找,無名不可能突然全部撤走。那個叫什麽老鬼的,找到他,他定然知道什麽東西。”


    “卑職知道了。”


    朱兆圭仰頭歎息,道,“龍門現在是我們的地盤,我們有足夠的手段找到任何人探查出任何消息,不要畏首畏尾,如同以前那般,現在我們光明正大,不屑任何宵小。”


    老人眸光一亮,挺胸道,“卑職明白。”


    “去吧!”


    老人離開後,朱兆圭站在花廳屋簷下,望著那細密的雨。


    雨已經下了快有兩個時辰了,地麵,屋簷,草木,都被雨水浸濕了。空氣裏飽含著水汽,縈繞在人的身邊,讓人覺得連衣服也是潮濕的。他舒展開眉頭,眸光深邃而銳利,宛若是霧中的星辰。


    “你到底搞什麽鬼?難道你在京中露了馬腳,讓皇帝抓著了?不可能啊,你這麽聰明謹慎的人,怎麽可能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可若不是如此,你到底遇到什麽事情了,難道就連給我來一封書信的時間也沒有?義父也變得神神秘秘的,說什麽修道成仙,騙鬼呢?你們都是一路貨色,都把自己藏的深深的,讓人難以揣摩半分。唉,你讓我怎麽辦?”


    他忽然回頭,對著昏暗中的一道身影道,“母妃的屍體安置的怎麽樣了?”


    “已遵照王妃的身份安排妥當,卻不知王爺是否要詔告封地內的百姓?”


    朱兆圭咬了咬嘴唇,內心裏糾結了一下,最後道,“不用,母妃生性恬淡,不喜奢華吵擾,一切從簡,但該有的葬品一律不能克扣。”


    “是!”


    暗影消失,朱兆圭步入雨中,任由細雨灑落在身上,澆濕他的身體。他仰頭望著蒼穹,年輕的麵孔滿布著雨水,卻是越發的堅毅。他展開雙臂,內心裏渴望著長嘯一聲。但他卻是緊閉雙唇,一雙眸光熠熠的瞪視著蒼天。


    天色暗淡,雨水連綿不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囚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若秋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若秋寒並收藏囚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