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義父,您怎麽了?什麽不可能?”


    “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的啊!為什麽不見了,難道是被人取走了?”


    “義父!”


    霧氣朦朧,山色清冷。雨絲飛揚,秋風瑟瑟。在群山拱衛的山柱之上,木鳥再沒了先前的靈越,隻剩下那呆滯的軀殼依然活靈活現。隻是老人睜著眼睛,眸光卻是迷惘的,麵前的小荷雖然擔憂的說著,他卻恍若沉浸在自己的夢靨之中。


    “難道真的被人取走了?可是,若真的被人取走了,這次的開啟便不可能成功。為什麽?為什麽?”


    老人露出懊惱之色,所說的話語卻是讓小荷一頭霧水。一旁的花月走了過來,低聲問道,“老爺子怎麽了?”


    小荷望了花月一眼,搖頭道,“不知道,義父似乎醒來了,可卻又像是在做夢,他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老人眉頭微微一皺,眸光卻是露出清朗之色。他道,“或許,隻是時空出現了錯漏,導致了地形變化,使得那件東西移動了。若是如此,那便不是別人取走,而是不在原來的位置。隻是,怎麽尋找?如何確定他的位置?咦,是仇九,他手裏的是什麽東西?”


    一陣風倏然從遠處襲來,呼嘯著如凶獸囂張的氣焰,那嫋娜的雨絲一瞬間便被掀了開來。不遠處的篝火,一下子熄滅了。從夢中醒來的月娘揉了揉眼睛,朝麵前張望著,正要開口,忽然聽到衣袂獵獵之聲。


    有人來了。


    寒刃的光芒從東麵的山峰斬了過來。


    刀鋒凜冽,刀芒氣勁洶洶。


    木鳥突然尖銳鳴囀,合著的翅膀一瞬間展了開來。


    “不好,有人!”小荷緊張的叫道。


    花月轉過身,見到黑暗中一雙陰冷銳利的眸子。身影融入黑暗之中,可是那眸子卻無比的刺眼。宛若幽靈,猶如猛獸。花月不由得往後退去,卻是撞在了站起來的木鳥身上。木鳥振翼,嘴裏發出警告的叫聲。而坐在地上的老人眸光卻是驟然絢爛起來,宛若破開雲層的星辰。


    老人的身形倏然從小荷的麵前掠過,一掌橫空,砰的一聲,持刀砍來的人立時倒飛出去,砸在了對麵山壁上。山壁哢嚓的聲響,一塊塊岩石紛紛朝著山穀墜落下去。


    衣衫獵獵,老人已不再是夢靨的狀態。


    他從夢靨中醒來,便若是一頭蘇醒的猛獸。


    “他能為那裏所接納,不僅僅是大道無情所需他的殺伐之道,更因為他的欲望與道相合。不是權勢,不是富貴,不是武功,更不是享樂,不過是為了生存。天地初開,萬物生長,不分高低貴賤,而所存在的,不過是物種的生存。所謂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便是如此。所以,他可以為了他的簡單欲望,行修羅之道,不惜血染乾坤。”


    左臂一橫,右手抱拳,朝著西麵的山峰轟了出去。


    他站在虛空,衣衫飛舞,眸若星辰。


    雖然蒼老,雖然有些孱弱,但是那散發出來的可怕氣勢,卻遠比那大地要雄渾。


    一道身形從虛空中飛了出來,慘叫著在空中爆裂。


    餘威疾馳,落在了山巔,山石草木,盡皆化為齏粉。


    木鳥已是在天空翱翔,翅膀扇動著狂風呼嘯。它忽然仰身衝上蒼穹,忽然俯身疾馳向山穀。旋身而舞,爪牙在虛空中劃過,帶起一串串嫣紅的血。


    老人雙手一合,長長的吸了口氣,然後雙手一推,氣流如浪,發出震天動地的聲響,朝著四麵橫推出去。一道道身影飆飛而起,驚慌失措的尖叫掙紮,卻被那威勢碾壓在空中不能動彈。


    木鳥俯身而下,小荷抓著花月和月娘的手跳上鳥背。木鳥迅疾飛向老人,老人滑身後退,腳尖一點,掠上木鳥的頭頂。


    “碎!”


    轟!


    虛空轟鳴,遠比那雷電要猛烈,便若是氣流的自身爆炸。


    木鳥斜身如風,鳴叫聲起,已是朝著南麵飛去,刹那消失在了那黑暗之中。


    血腥氣味在空氣中彌漫,蕭蕭風雨嫋嫋茫茫。死一般的山林,充斥著幽寂與淒冷。一道黑影驀然在山柱之上出現,黑袍獵獵,蒼白的麵孔上一雙眸子猩紅如血。


    “果然是秘境出來的人,即便是被天道削弱了法力,也可以橫推人世。隻是,如此渾渾噩噩,在過去與現在之間沉淪,你的法力高強又能如何!更何況,那個人身上的原石,是在你身上吧!嘎嘎嘎嘎!”


    這黑影發出夜梟般的怪叫,衣袍猛然一展,他便騰空而去。


    漆黑的山林,雨滴聲不絕於耳,山風穿過枝葉,蕭蕭瑟瑟。


    仇九無聲息的來到了他們的身後,手中的刀寒光熠熠。


    那幾人停了下來,似乎感覺到什麽,猛然轉身,手中的刀劍齊刷刷朝仇九砍去。


    隻是,仇九的速度更快,快到他們的刀劍剛剛聚到頭頂,仇九手中的刀便劃破了他們的咽喉。鮮血飆射,仇九箭步從他們的身側掠過。寒光流溢,人影如鬼魅幽靈。那幾個人倒在了地上,隻是仇九已在百步之外。


    下坡。灌木茂密,夜色中難以看清山林的顏色。


    仇九忽然提身而起,一刀朝著左側的樹梢劈去。


    有人從樹葉中撲了出來,寒芒在仇九的視野中綻放。


    寒光中,仇九見到那人那模糊的麵孔,一張瘦長而蒼白的臉,一雙眸子冷酷無情。


    仇九橫刀擋在了麵前,身形一閃,反手一掌砍了過去。


    刀劍交擊,劍應聲斷為兩截。啪的一聲,仇九一掌砍在了那人的肩膀上。那人啊的一聲呻吟,身體已是歪斜,仇九順手捏住他的咽喉拖著他落在地上。那人已是不能動彈,仇九回過頭,黝黑的眸子冷冽的盯著麵前。哢嚓一聲,那人的咽喉已是被捏碎,身體軟軟的垂落在濕漉漉的地上。


    刀橫在地上,草木在夜風中招搖。


    仇九緩緩起身,眸子凝視著前方。


    黑暗,可以隱藏許多東西。但是,有些東西是任何物體也不能遮掩的。比如無形的氣息。


    噗的一聲,仇九的身軀忽然往後趔趄,肩頭一抹嫣紅飆射而起。隨著仇九的趔趄,一聲聲悶響從仇九的手臂、腹部、腿部和背部響起,那嫣紅便如夜晚綻放的花開一般,不斷的飆射起來。仇九退到了一棵鬆樹前,背靠在樹幹上。


    雨水和汗水,從仇九的臉上淌落下來。


    無聲的殺機,如有鬼魅在仇九的身邊漂浮,讓人無法捉摸行蹤。


    隻是,仇九的眸光卻依舊的平靜冷冽,仿佛身體的疼痛,隻會讓神魂越發的清醒與鎮定。


    血順著身體流到了鞋子上,有的順著手腕滴落下來。


    仇九抬起手抹了一把臉,而後雙手抓著刀柄,運轉刀刃。


    刀刃的寒光映照著仇九那水珠密布的臉上,陰沉、冷冽、殘酷。


    他忽然身體橫移,一刀橫斬虛空。


    嘩啦的聲響,一叢灌木立時被壓塌下來。仇九箭步衝了上去,單手執刀,刀忙瞬間綻放開來。無數的枝葉,一下子宛若蝴蝶飛舞,在仇九的視野之中飄繞。仇九反手一刀劈向了身後。刀嗡的一聲,無數的雨絲被斬為兩截。可卻在這時,一股力量在刀尖一蕩,仇九悶哼一聲,往後退了一步,身軀後仰。


    可怕的力量不僅將刀鋒晃開,更是讓仇九握刀的手發麻。


    仇九還未穩住身形,一股力量已是鋒利的落在了仇九的胸前。


    嗤啦的一聲響,仇九胸前的衣服已經裂開,皮膚卷起,鮮血飆射而出。仇九急忙揮刀格擋,可是那股力量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水珠滴落,血水滑落。無聲無息的夜幕,讓人心神繃緊。


    這無邊的夜幕,宛若沒有終點。


    現在是什麽時辰?黎明將在什麽時候到來?


    隻是呼吸的功夫,仇九身上已是添了好幾處傷,這些傷看上去都不深,但隻有仇九自己知道,這些傷可不止表麵那麽簡單。對方出手果決,無論力道、速度、方位,都拿捏的如火純情,對方顯然對人體的結構了解得一清二楚。正如劊子手,對於人體的關節竅穴了然於胸,才知道如何能夠一刀致命,或者千刀之後人仍然活著。


    作為刺客,對於這些自然也要熟悉。


    隻是,他自問自己與對手相比,對這些的了解還是相差千裏。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會垂頭喪氣驚慌失措。


    他是刺客,泰山崩於前,也要麵不改色。


    雨水和血水順著刀刃滑落下來。仇九緩慢一動腳步,身體的所有機能都在運轉,周邊的呼吸響動都逃不過他的感知。眸光如淵,刀光映在臉上,清冷幽寂。


    一片葉子在左側十步之外飄落下來,一滴水珠從右側的樹葉上滴下。仇九緩緩閉上眼睛,空氣濕潤而帶著腐葉的味道。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口腔裏滿是苦澀的味道。他渴望喝一杯,讓酒水在身體裏歡快的遊蕩。左耳微微一動,他突然縱身而起,雙腿筆直叉開,一道勁風瞬即從胯下掠過,仇九一刀砍了下去。


    刀鋒落下,無有阻擋。


    可是,仇九並沒有砍到什麽。那風在身後掠過,吹動著那些枝葉嘩啦啦作響。仇九一腳落下,右腿已是朝著左側旋踢。砰的一聲,一道身影驀然出現,踉蹌朝後麵退去。仇九眸光一抬,熠熠的盯著那道身影,迅疾撲了上去。


    刀在雨中旋轉,刀光不斷的變幻。


    那人抬起頭,瘦長的麵孔模糊的仿佛沒有五官。


    噗!


    刀透體而出,仇九穿過那人的身側,抬手握住鮮血淋漓的劍柄。


    血如泉湧,那人的俯身倒在了地上。


    仇九在喘息,整個人已是無比的疲憊。


    自內而外的疲憊,遠比軀體的疲憊要沉重。他垂下目光,血水不斷的淌落下來。想來,在晨輝下,山裏濕漉的地麵將變得如胭脂一般的紅。仇九撕開胸前的衣服,垂頭注視了會兒。胸口的傷很長,沿及腹部,傷口已經卷起,鮮血汩汩的流淌出來。他深吸口氣,那撕裂般的痛楚湧上腦海。他便將上衣撕開,露出消瘦而被鮮血浸染的上身。拖刀往前走去,暗夜沉沉,山林寂寂,他便如一隻孤魂在那裏遊蕩。


    當他見到仇四和小蓮的時候,晨曦已經灑落下來。


    雖然還下著雨,雖然煙霧嫋娜,但天地已是清朗開來。


    仇四和小蓮望著他,露出驚訝的神色,小蓮幾乎要尖叫起來。


    仇九麵色凝重,沉聲道,“繼續走!”


    仇四眉頭一挑,道,“你受傷了!”


    “走!”


    仇九的言辭冷冽決絕,不容置疑。仇四盯著仇九的雙眸,最後低歎一聲,抓著小蓮的手快步朝前走去。


    “他怎麽了?那麽多血,不醫治怎麽能行?”


    “別說話。”


    “仇四!”


    “我們有麻煩,如果不想被纏住,便繼續往前走。”


    小蓮便不再開口,仇四如此嚴肅而焦慮,顯然情形不妙。她並不過多擔心仇九,相較於擔心,她更畏懼他。於是,她便默然任由仇四抓著她的手朝前麵疾走,雖然雙腿已經沉重,可是她別無選擇。


    山林浩淼,群山起伏。


    密密麻麻的林木,宛若鋪蓋在整塊大地上,綿綿無跡。


    晨光熹微,氣霧在林中凝滯,飛鳥撲閃著翅膀發出清銳的叫聲。


    仇四和小蓮已經在仇九的視野中消失。


    仇九也在朝前走,隻是他走的不緊不慢,如閑庭闊步一般。


    他所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鮮血。


    傷口不止,鮮血不凝。刀身上,卻是無有血跡。


    下坡,上坡,不如密密麻麻的灌木之中,他渾身上下已經濕透。傷口不僅疼痛,而且瘙癢起來。隻是,他冷著麵孔繼續前行。兩邊的枝葉從他赤裸的上身掠過,一串串的水珠被擊碎,粘在了他的身上。


    秘境中,老匠人對他說,“等!”


    現在他也在等,等對方先出手,等對手顯身。


    他便如一隻被箭矢瞅準的獵物,隻等那隻勾住弓弦的手指鬆開。


    仇九還不明白老匠人所說的開啟是什麽意思,這個時候,無數的聲音便從天上地下湧了過來。


    那聲音細密嘈雜,穿透人的神魂,讓人刹那不得安寧。


    仇九仰頭望去,卻不見任何蹤影。


    幕牆還是那個幕牆,煙霧還是那些煙霧,甚至連氣流,也未變得急促。


    隻是老匠人的神色卻是如烏雲一般的黑沉。


    仇九忽然身軀一震,垂下眸光望著老匠人,老匠人的身軀不知何時變得千瘡百孔,如被萬箭紮透了一般。隻是老匠人的麵色卻是平靜而陰沉的,看不出絲毫的慌亂。仇九再看自己,自己的身軀也是如此。他感受不到外力的存在,可是身軀卻不斷的被侵蝕。


    仇九張開嘴,聲音飄渺的道,“這是怎麽回事?”


    老匠人迎著仇九的眸光,那張開的嘴唇與他整個軀體卻在飛快的淹沒。


    “怎麽回事?”仇九大聲喊道。


    可是,老匠人的身軀消失了,他得不到回應,更不曉得眼前的詭異場景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如陷入泥沼一般,沒有力量去反抗,沒有力量去掙紮,眼看著自己的軀體不斷的被侵蝕,然後快要消散。劍無聲滑落,朝著那無底的深淵而去。仇九內心裏忽然生出無窮的不甘與乖戾。


    一種生命的傲氣,與那血脈深處的掙紮。


    仇九長嘯一聲,視野卻是越來越模糊。


    可卻在這時,他倏然見到蒼穹之上出現一柄巨大的刀。


    那刀宛若天罰之刃,轟然落了下來。無影無蹤的細密之聲,頃刻間便如煮沸的水一般變得更加的急促尖銳,仿佛有無數的魂魄在那天罰之刃的碾壓下逃竄哀嚎。


    可怕的力量,一瞬間將還剩最後一絲意識的仇九感覺到,自己在不斷的下降,甚至他遠比自己的長劍下降速度更快。他瞥了一眼還在頭頂的長劍,而自己已是如流星一般砸了下去。


    在他身邊的,是無數灰色的影子,擁擠在一起,已經扭曲變形。


    那一張張張開的嘴,發出細密嘈雜的聲音。


    仇九合上眼睛,既然無力反抗與掙紮,那邊順其自然隨波逐流。


    老匠人說,等。那便繼續等,生命還有意識,便總能見到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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