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九站在那裏,仰頭望著虛空。


    何處為虛空,何處為大地,早已經模糊不清。


    隻是當那聲怒吼在時空中激蕩,他便仰頭望去。麵前的世界,宛如無限的遙遠,卻又近在眼前。隻是在他的麵前,隔著一道星光密布的長河。在長河的對岸,虛空中端坐著一頭碩大無朋的怪物,怪物金光璀璨,無比的威嚴,而在怪物的麵前,一道渺小的身影拔劍砍了下去。


    在那金光的盡頭,有幾道細小的身影靜靜的站在那裏。


    仇九看見了老匠人,老匠人望著這邊,卻不知是否看見了他。


    時空變幻,仿佛隨意而為。


    那星河的存在,宛若夢靨中的一道幻境。


    他望著,麵容平靜而鬱鬱,眸光若水,與那星光相比顯得越發的柔和。


    他已無劍,心中更沒有殺意。他整個人都在一種寂滅之中磨掉了戾氣。


    老匠人說,等。他現在也是在等。可是他不知道等的是什麽。


    什麽生死,什麽幻滅,什麽希望,一切都不過是雲煙,縹緲而毫無重量,並不能勾起他生命的感觸。他隻是在那等,為等而等,沒有具體的方向。正如麵前的星河,突然的出現,恐怕也不過是為了等待。


    誰也不知道,時空為什麽要等,又在等什麽。


    那星河對岸的怪物,一動也沒有動,當那劍斬落下來,一道金風倏然刮起,將那劍光碾滅了,持劍的白發男子宛若一顆隕石,在星河風暴中跌飛出去,砸進了身後的山嶽之中。


    老人似乎等待的就是身後屏障的破開,所以當白發男子砸穿屏障,他率先轉身飛了過去。


    不僅是他,其他人也幾乎同時轉身掠去。


    隻剩下兩個人,一個人在地上奔跑,發出乞求的叫聲。


    另一個人望著星河這邊的仇九,露出疑惑之色。


    山嶽傳來怒吼,宛若崩塌的聲音。那飛過去的身影又倒轉而回。


    “大寂滅!”老人惡狠狠的道。


    “這是你們惹出來的,”黑衣人群中,方正麵孔的男子怒道。“是你們招惹了上古禁忌,讓他們蘇醒,又讓他們選擇寂滅。你們該死!”


    老人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這是我們人類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幽冥來指手畫腳!你若是不心動,又怎麽會在人世間冒出來?嗬,不過是為了上古的傳承罷了!”


    “你找死!”方正麵孔男子怒吼道,身上迸射出可怕的威勢。


    老人不屑的哼了一聲,淡淡的道,“死不死不是你說了算,甚至也不是我說了算,目下能活下去再說吧!”


    金風蕭蕭,光華瀲灩,那怪物蹲在那裏,如守望著蒼天。


    誰也不知道它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它等待的是誰,更不知道它樣貌如何。隻是那金光披散,它如皓日一般的存在著。整個世界,沒有誰與之對話。寂滅,或許是它唯一的相伴。


    當黑暗消滅,當混沌逝去,當寂滅來臨,它似乎到了盡頭。


    可是,盡頭是什麽?


    金風便在虛空之中招搖,如那柔軟光華的綢緞,攜著那光翩躚舞動。一道道光影,形成了金色的夢幻。


    老匠人摸了摸胸口,最後長歎一聲,他抬步朝前方走去。


    “缺無,助我!”已到缺無麵前的王凱之叫道,伸手去抓缺無的胳膊。缺無已不是本先的缺無,他整個外麵,宛若是披著硬革的怪物。若非王凱之知道缺無的來曆,恐怕他也認不出缺無來。隻是,麵對王凱之的乞求,缺無卻一腳將他踹了開來,然後朝前走去。


    “別走,缺無,助我!”


    看著老匠人和缺無的舉動,老人和那群黑衣人都皺起眉頭。


    老人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光中露出一絲狡黠的光芒。


    方正麵孔的黑衣人回頭低聲說著什麽,身後的人便紛紛鼓動起來,然後簇擁著他朝前緩緩飛去。


    有人從身後走來,老人回頭瞥了一眼,卻是焦黑狼狽的白發劍聖。


    白發劍聖望著老人,卑微而恭敬的走到了他的身側。


    “知道為什麽什麽事都讓你先行嗎?”


    “我的命是你的,做什麽都是我應該的。”


    “你說的沒錯,但卻沒有完全說對。”


    “你說。”


    老人揚起頭,望著那瀲灩的光彩,道,“這裏太多故事,沉澱了太多禁忌。我來自於此,卻又與這裏疏遠太久。你完全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裏的禁忌於你,便沒那麽多桎梏。你可能會死,更可能會經曆無盡痛苦,但在這過程中,若是你能活下來,你也能獲得無盡的可能。”


    “包括神力?”


    “術,法,機緣,一切都有可能。”老人嚴肅的道。“而我們卻不同,不僅是我,那個老頭子,那個滿身鱗片的家夥,還有那群高高在上的幽冥鬼士,我們都隻能找我們所遺落的東西,但你,卻可以收獲這裏的一切。”


    “你是為我好?”白發劍聖譏誚道。


    “也可能是為我自己。”老人道。“誰知道呢?最後誰能堅持下來,變數太多,誰也不確定。”


    前麵出現了一條斜掛在天地間的星河,金光便在星河邊緣停下了。


    老人,缺無,甚至是那群黑衣人,紛紛跨進了星河之中。


    他們變得遙遠,變得渺小,但卻與那片星河融合在了一起。


    星河寂寂,蒼涼而孤獨。歲月的深度所凝聚出來的,隻有孤獨。


    生命在這裏,也立刻陷入孤獨之中。


    即便通行,也感應不到彼此的存在。


    這注定是一條漫長而孤獨的旅程。星河能夠接納的,便隻有如那星辰一般無止境的運行。


    老人望著那隻龐然怪物,低歎一聲,道,“它在逼我們,逼我們選擇。但是,它給我們的選擇,還有零星的變數。這便是道的根本吧!所謂的虛無,便是無中生有。”


    “我先行。”白發劍聖道,便提步朝前走去。老人望著他的背影,麵孔流露出了複雜的沉思之色。


    當他們離開,跨入那星河之中。王凱之孤零零的坐在地上,嘴唇翕動,喃喃自語。金風倏然襲來,他便如枯葉一般的飄了起來,朝著那隻怪物飛去。怪物舒展四肢,長身而起,所有的光,便隨之搖曳起來。


    怪物回頭,透過那星河,望著仇九。


    仇九迎著它的目光望去。彼此的眸光竟然如出一轍,宛若彼此同出一體。怪物模糊的臉孔露出了一抹模糊的笑意。仇九抬手,按耐不住的想要招呼,可是那怪物卻隨著金光的黯淡,飛快的模糊起來。


    金光消失,星河被黑暗吞噬。


    浩瀚的世界裏,便隻剩下仇九的存在。


    沒有光,沒有風,沒有聲音。


    仇九孤淒的站在那裏,望著怪物先前所在的方向,他隻覺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麽。一種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覺,在內心裏,在生命裏,幻化成了一種遲鈍與遺忘。


    他很累,自內而外的疲憊。


    他坐了下來,歪著身子,一手撐著腦袋,落寞的望著麵前的黑暗。


    他隻是在那裏發呆,腦海裏一片空白。


    他不去想生命的意義,不去想生與死,不去想那怪物的來曆或者與自己有什麽關係。他隻是疲憊的孤獨的坐在那裏,讓黑暗將他石化。


    但在這個時候,一縷光出現在的眼前。


    紫色的光和紅色的光,翩躚飛舞,宛若蝴蝶一般的在視野裏。


    仇九被吸引了,靜靜的望著它們。


    那兩道光交匯在一起,柔和的光化而為一,變得璀璨。


    仇九直起背脊,伸手去觸摸它。


    那光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中,仇九那落寞孤獨的麵孔,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這或許,便是生的氣息。


    生之源,萬物之根,微弱的力量也能撬動整個時空。


    仇九站起來,那光又倏而一分為二,化作了紫色和紅色的蝴蝶,翩躚朝著前麵飛去。仇九跟了上去。他仿佛聞到了草木的芳香,聞到了鮮花的氣味,聞到了春天的氣息。


    他不知走了多遠,四周仍然是一片死寂,黑暗包裹著。


    那兩道光在前麵一下子消失了。


    他悵然若失,落寞的望著前方。


    難道隻是錯覺,或者又是夢靨中的幻象。


    他淒然一笑,伸手揉了揉麵龐,喃喃道,“即便是錯覺或者幻象,也是不錯的安慰。沒想到,我這樣一個罪孽深重的人,也值得如此的安慰,上天的是非善惡觀真是讓人迷惘啊!”


    卻在這時,前方傳來水流湍急的聲音。他呆了一呆,定睛凝視著。可是,黑暗太深,眸光根本堪不破它。於是,他順著水聲走過去。又不知走了多久多遠,他停了下來。


    前方的世界,竟然出現了變化。整個世界仿佛是一個個格子組成,不同的格子裏組裝著不同的世界。而眼前的世界,是一片鴻蒙而亙古氣息的遺跡。在這遼闊的遺跡世界中,光是昏蒙的、渾濁的,如大戰之後的世界。隻是,這裏再沒有了大戰的氣息,有的不過是幽寂與腐朽。


    宮殿的遺跡,高大的石柱,殘破的祭壇,還有水池的幹涸。


    巨大石像被人一刀砍為兩段,卻還保留著昔日的威風。


    散亂的石塊,盡皆巨大遺跡的材料。


    昔日的居民,已不知去向。昔日的繁華,也早已落幕。


    在一片星光的邊緣,一群人走了出來。


    他們如經曆了風暴,被歲月之刃磨蝕的不成樣子。


    他們似乎跋涉了很遠的路,經曆了太多的凶險,已經疲憊不堪。


    即便來到了一個幽寂而古老的遺跡之地,也沒有勾起他們的興奮與激動。他們站在那裏,如石化了一般的凝望著麵前的場景。隻有老匠人似乎感應到仇九的存在,朝仇九望去。


    仇九望著他,彼此眼眸中的光澤截然不同。老匠人苦澀笑著,算是一種回應。仇九則抬起手揮了一揮。轟隆的響聲便在遺跡的中央響起。卷起的狂風剝蝕著這唯一的痕跡,似乎要將這一切埋沒在無可探查的深度之中去。


    所有人都注視著那響聲傳來的方向,望著那卷起的旋風,移動著,摧折著,破壞著。殘垣斷壁,雕塑,磚石,紛紛在那狂風之中化為齏粉。怒吼的聲音,充斥在生命的靈魂深處。


    大地裂開、下沉,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地底下鑽出來。


    塵埃彌漫,籠罩天地。


    一種沉渾的氣息從地底下滲透出來。


    那氣息讓人感覺到一種恢弘與莊嚴,甚至一種無邊的鋒芒。


    狂風還在呼嘯,還在席卷。


    而破碎的大地,已經有東西緩緩探出。不是生命的破土而出,隻是一種同樣蒼死的東西,代表著歲月,代表往昔的禁忌。


    沉渾的氣息,轟然朝四周湧去,宛若巨浪,一重重撲過來。


    還未看清那破土而出的東西的樣貌,老人等人已經是絕望的叫喊起來。


    他們站在那裏,張皇的撲著什麽,似乎想要抓住某些東西。


    隻有老匠人還站在那裏,甚至缺無也無動於衷。


    白發劍聖冷冷的注視著自己身邊的老人,老人狼狽而淒嗆,萎靡不振。白發劍聖對於老人的變化,沒有絲毫的同情,相反,反而有一種得意的感覺。彼此沒有什麽情義,有的不過是互相利用。老人忽然扭過頭,冷冷的盯著白發劍聖。


    “你笑什麽?”


    啪的一聲,白發劍聖一巴掌打在了老人的臉上。


    “你我現在並沒有什麽不同,所以,不要再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你找死!”


    “或許吧!”


    老人圓睜著雙眼瞪著白發劍聖,卻是沒有再說什麽。一刹那,彼此再沒有什麽區別。在這方世界裏,彼此都不過是孱弱的生命罷了!什麽神力,什麽術法,盡皆被那沉渾的氣息剝奪的一幹二淨。


    這就是星河的懲罰。


    這便是時光之刃的恐怖。


    而這,也是選擇的結果。


    剝奪的不是生命,隻不過是不屬於他們的東西。


    缺無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黑色的鱗甲消失了。他恢複了原來的樣子。他那冷漠的殘酷的內心裏,漸漸地生發出了知覺,還有那情愫的東西。他抬頭望去,一道身影尖叫著從天而降,重重的砸落在了百步之外的塵埃之中。缺無眸光微微一凝,便箭步衝了上去。


    老人眸光幽幽,轉而一笑道,“沒錯,我掌控不了你了,自然再沒有那種威嚴。好啊,這一巴掌打得好,打得好!”他大笑起來,背過身,那身影讓白發劍聖剔起眉頭,心中生出一絲不祥之感。忽然,老人猛然轉身,砰的一聲,一掌掃在了白發劍聖的臉上,白發劍聖瞬即橫飛出去,撞在了幽暗的基石上。老人回過頭,麵孔已是冷厲凶狠。


    黑衣人群望著老人。其中的方正麵孔的男子瞳孔微微一縮,似乎發現了什麽。老人迎著他的目光望去,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方正麵孔的男子冷哼一聲,便將眸光移開。


    白發劍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晃了晃頭,朝老人望去。他心中有殺意,可是他卻沒有宣泄殺意的勇氣。心中的不祥化為了不安,不安化為了恐懼。他隱藏了什麽!


    “滾過來!”老人厲聲喝道。


    白發劍聖渾身一顫,眸光散亂,整個氣息變得頹喪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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