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洶洶的身影,在刀光與可怕的勁氣下,化為了碎片。


    他們仿佛並不是生命,而是一碰便會碎掉的瓷器。


    碎片滿地,那光,卻在凝聚。


    藍色的光,如鬼火。


    雷鳴刺耳,電光更加的璀璨。整個天幕,都在那光的綻放下泛白。


    幽幽的山林,被雷電攪擾的不得安寧。


    隻是沒有飛鳥,沒有野獸的低吼。


    山林,無比的寂靜,寂靜的如早已死去多年。


    仇九站在那裏,手掌已經脹痛。醜顏一刀直指天空,神色無比肅穆的盯著遠處的黑暗。


    “你知道我找到的是什麽?”


    “五彩斑斕的蛇。”


    “那是條蛇,但也不是。”醜顏道。“那是貪婪,是邪惡。”


    一道閃電劈下來,映照得兩人都無比的蒼白。大地顫抖,隱約可見地麵的葉片、泥土、碎片在抖動。


    “這種邪惡的法術已經失傳了幾十年,”醜顏道。“我曾經見過,但我以為我此生再也見不到了,卻沒想到在這裏見到。死灰複燃,野火燒不盡。那時候我曾說過,對於此種毫無人性的手段,以及那些失去人性的生命,要斬草除根。”


    醜顏說到最後,已經是咬牙切齒。從他的神情便可看出,他此刻內心的憤怒。


    仇九不知道他經曆過什麽。但是,拿人作為器物,視生命如草芥,逆天而行,已經遠遠不是野獸所能為,而是喪盡天良,是妖魔行徑。可即便是妖魔,也不會對自己的同類如此冷酷。


    他的心在顫抖。因為憤怒而顫抖,因為心寒而顫抖。抖動得越厲害,他體內的氣便翻滾的越厲害,力量便無限的膨脹起來。


    他抬起眸光,遠處的樹木背後,有模糊的身影。


    陰森如鬼,妖異如魅。


    仇九一步步走過去。醜顏卻還在說話。


    “他們效仿上古邪魔,以生靈為祭品,抽魂煉魄,化為精食,獲取力量。我以為是謠言,對此不屑一顧。可現在眼前的一切便說明,謠言並非空穴來風。”刀已放下,他的麵龐無比的憔悴。他累了,心累了,身體更累。這是一種對人性的絕望而衍生的一種困倦。


    任何生命,總是向往美好。


    正如飛蛾,總是撲向燃燒的烈焰。


    可是有些生命,卻正是向著醜惡前行。並非他們天性如此,隻是為了滿足那陰冷的私欲。正如大都市中的富貴人家,窮奢極欲享盡富貴奢華之後,所追求的,是超越了感官享受的享樂。人近如妖。罪惡莫屬。而掩埋在腐朽之下的生命,可憐而絕望的化為了泥土。


    仇九到了那棵樹的近前,躲藏在樹幹後麵的身影,露出了一張慘白瘦長的臉。


    這樣的臉孔,仇九早已見了不少。


    下山之後,他所遇到的,便是這樣的麵孔。一模一樣的麵孔。簡直是同一個人的無限衍生。


    這張臉笑著,妖異而冷酷,淡漠而無情。


    仇九忽然怒了,一拳砸在了那張臉上,那臉便凹陷了。


    可是,笑容還在。仿佛是對仇九的嘲諷。


    然後,仇九又一拳砸了下去。砰,砰,砰,如拳頭砸在皮球上,那聲音是空空的。那張臉,便扁的沒有了樣子。仇九並指如刃,一掌砍在了那顆腦袋上,那身影便化為了兩半,如泥委地,再沒了聲息。


    隻是,仇九抬起頭的時候,視野裏,那一棵棵樹後麵,卻是露出了一張張相同的麵孔。


    仇九的心猛然一縮,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同樣的麵孔,同樣的表情。


    神經一繃,毛孔驟然收縮。風,襲地而起,卷起那細碎的葉片。


    仇九一陣迷惘。有種如在夢靨之中的錯覺。


    倏然,那些麵孔消失了。


    隻是,仇九的身體卻是懸浮在了數丈高處,一道道血光突然飆射而出。


    仇九感覺到了痛苦。心神一凝,他便從迷惘中清醒過來。全身的氣力瞬間凝聚在了雙臂。他身體一震,一股沛然之氣轟然掃向四方。葉落紛紛,狂風疾嘯。仇九落在地上,血不斷的湧出來。


    幾步之外的醜顏呆了一呆,瞬即大步跨了過來。


    “你怎麽了?”


    仇九抬起目光望著他,他的眸光冷冽的豎起劍紋。醜顏麵色一凝。


    暗沉沉的山林,雷鳴聲已經遠去,電光在虛無的天空,留下了最後的光彩。


    仇九站了起來,殺意縈繞,鋒芒畢露。


    醜顏不由得退了一步,隻覺得麵前這個人便是人形凶器。


    仇九合上眼睛,六感無比的敏銳,可以感知到那隱遁在黑暗中的生命。


    彼此已經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那詭異的身法,那悄無聲息的殺手,他已經領教了多次。他受過傷,流過血,甚至為此迷茫。或許,他們的出現別有目標,比如讓他凶性大發沾染更多的鮮血,比如讓他失去自我變得更加殘暴步入魔道。


    或許他們不知道,他仇九所想最多的,不是自己。


    在他的生命裏,他甚至都沒怎麽想過自己。


    一個都不怎麽考慮自己的人,又豈會在乎自己是否步入魔道!


    血滴落在枯葉上,已經死去的葉子,似乎在此刻又獲得了生命,隨著那風飄然而起,如蝴蝶一般的翩躚。


    仇九走向他們。他的關節發出雷鳴般的響聲。勁氣環繞在身邊,如那漩渦似的。


    那些身影在虛無之中躍躍欲試,如看見了鮮血的野獸。


    寒光貼著氣流斬過來,仇九的身體為之一晃,然後身上便添了一處新傷。瞬息間,那寒光便如密集的雨水,傾瀉落到仇九的身上。身後的醜顏不由得咂舌。可是,仇九依然不顧,隻是朝前走去。


    他似乎在找死。


    至少醜顏是這樣的感覺。


    突然,渾身是血的仇九猛然拔地而起,而醜顏手中的刀竟然如響應某種力量的召喚脫手而出飛向了仇九。仇九已在空中,手中多了一把刀。他虛步長空,一刀砍向了蒼穹。


    醜顏呆滯在那裏,眸光裏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而長空,竟然裂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有鮮血流淌下來。


    口子中,有那如野獸低吼的聲音。


    仇九便站在那裏,眸光冷冷的盯著那長長的口子。


    地麵上的身影,竟然全部顯露出來。


    他們的胸前,出現了一條嚐嚐的傷口,烏黑的血,止不住的湧出來。


    醜顏似乎明白了什麽,他箭步而出,一拳轟向了最近的一道身影。


    那長長的口子中,出現了一隻眼睛。


    狹長的眼睛,眼球凸顯出來,似乎隨時要從眼眶裏滾落似的。


    那是惡毒的眼睛,眸光充斥著怨戾與凶狠。


    低吼變成了咆哮,有渾濁而濕熱的氣息朝仇九撲去。


    仇九抬起刀,刀光在暗沉沉的天幕中閃耀,而後再次朝那裏砍去。


    嗷的一聲怒吼,一道圓乎乎的身影突然從那狹長的口子裏跳了出來,避開了仇九那冷冽的一刀,落在了山林中。刀砍下,虛空發出震蕩的聲音,就像是有內外兩種力量的碰撞,導致了內部的共鳴。仇九斜身掠過,夜風獵獵疾嘯。他在百丈外落地,一棵樹木轟然倒塌,飛濺而起的泥土裹挾著可怕的力量。仇九一刀護在了身上,刀身傳來撕裂般的力量。


    仇九奮力一刀推出,而後縱身而起,落到了樹梢上。


    那圓乎乎的身影在逃竄。


    黑暗中,隻能見到樹木的搖曳,卻不能見到那身影。


    仇九幽冷的眸子冷冷的注視著前方。


    而此時,兩道身影從遠處不斷的靠近。仇九落在林中,提步朝前方掠去。


    仇九不知去了哪裏,醜顏回過身來時才驀然發現。而這時,兩道氣勢洶洶的身影出現在他的上空。醜顏抬頭望去,卻是認得其中一人。黑暗中他咧嘴一笑。


    老匠人和白衣男子互相對望了一眼。白衣男子道,“逃了!”


    老匠人朝仇九所去方向望去,眸光悠遠,不知在想什麽。


    好一會兒,老匠人的眉頭突然一皺,倏然他轉身飛了出去。白衣男子吃了一驚,隻是老匠人飛的太快,一眨眼便消失在無垠的夜色中,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似的。白衣男子皺著眉頭望著地麵的醜顏,忽然道,“我們認識?”


    醜顏淡漠一笑,道,“或許吧!”


    白衣男子轉身而去,所去的方向與老匠人一致,都去了鎮子的方向。


    醜顏掃了一眼地麵,長籲口氣,喃喃道,“沒想到一夜之間便都遇上了!那個王凱之,還有法甲,這麽多人都出現了,你們龜縮在哪裏?”雙目微微一眯,他提步朝山外走去。


    深山之中,一抹寒光突然飛了出去,轟隆的一聲巨響,一塊巨大的岩石崩碎,碎屑紛飛中,一道圓乎乎的身影尖叫著跳了起來。而此時,仇九已到了近前,他抬手一把捏住了它的脖子提了起來。


    腐朽彌漫,戾氣乖張。


    這圓乎乎的身影並不大,就像一隻肥貓。隻是,貓沒有它那麽狡黠,更沒有它那麽詭異。仇九捏住它的脖頸,它瘋狂的掙紮著,鋒利的爪牙在仇九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哢擦一聲,仇九捏斷了它的脖子,它便再沒有了生息。


    它在腐朽,飛快的化為碎片,從仇九的手中流灑下來。


    仇九拔出紮入岩層中的刀,刀刃已經卷曲,但是鋒芒猶在。


    對著刀刃吹了一口氣,刀光微微一暗,既而又明亮起來。


    他揚起頭,麵前的山峰給人一種渺小的感覺。


    在山巔之上,卻有一道身影,冷淒淒的站在那裏。


    仇九冷然一笑,提身而起,刹那已是到了山巔。寒風呼嘯,冷意蕭森。那人如早已知道仇九的到來一般,明淨的眼眸露出了笑意。


    “你在等我?”


    “為了說明一件事情。”


    “你想說這裏的事情跟你們玄幽或者幽冥無關?”


    “確實無關。”


    “你認為會有人相信?”


    “別人相不相信我不知道,但是,我外公既然讓我與你結下善緣,那我便需要讓你相信。”


    “你說。”


    “玄幽或者幽冥雖然修的是鬼道,而這裏所發生的事情與鬼道相近,但兩者絕不能混為一談。鬼道是鬼道,也秉承天地正道,隻不過鬼道為陰。而這裏的術法,卻非鬼道所有。它為天道所斥。你也見到了滿天神雷,那便是天道對這裏的邪惡的不滿。”


    “但這也不能排除是你們玄幽或者幽冥所為。”


    “你說的不錯,確實憑此不能排除,因為即便是人類,其中也不乏陰險邪惡之輩,我鬼道一門,自然也不能排除。但是你要記住,天地初開,氣分清濁,道有陰陽。這世間,不是非黑即白,非你即我。有些東西既然已經在這世上宣泄開來,那麽,那些早已消失的東西,自然而然也會趁勢崛起。我是希望你不要將矛頭對著我們,因為我們並不希望與你交惡,但是這東西隻能盡力而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仇九搖了搖頭,道,“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是有一點你可以放心,我沒有接到針對你們的任務。”


    男子笑了,轉身迎著那獵獵狂風道,“山中多精怪,如果你想替天行道,這裏有的是你發揮的機會。罷了,我找我的龍鱗去,下次再會!”狂風一卷,他已是化風而去。


    仇九默默的站在山巔。他真的要替天行道?或者,這裏所發生的事情與鬼道無關?他越發的孤獨。自從個人感官敏銳起來以後,這種情緒便不時的湧現出來,如那無形的手抓住他讓他不能喘息。刀是別人的,卻沒有那生疏的感覺。他轉身,周邊群山在黑暗中露出模糊的輪廓。


    遠處傳來暴鳴的聲音。


    尖銳而短促的聲音,如地殼的破裂。


    順著那聲音方向望去,一縷縷藍色的光焰竄上虛空。


    那光很漂亮,很幹淨,特別是在這淒淒的暗夜裏,更顯得夢幻。


    仇九的眉頭倏然一皺,在視野之中,出現了兩道倩影,飄然向北麵的一處高山而去。


    那山很高,佇立在群山之中,巍峨高聳,為眾山拱衛。


    雲氣縹緲,籠罩山巔。


    那些藍光,倏然朝著那山巔落去,匯聚成一簇強光,在山巔熠熠。


    那光,不再純淨,也不再曼妙。特別是當那山巔傳來了邪惡的聲響,那光便汙穢而妖異了。


    仇九麵容繃緊,提刀掠身而起,越過一座座山峰,朝那高聳的山峰而去。


    寒意洶湧而來,嘈雜而密集的聲音,在耳邊聒噪。


    仇九悶哼一聲,忽然朝著山澗墜去。


    他的視野朦朧起來,卻隱約見到那高山之上,有兩道身影在那裏狂笑。光焰卷身,氣霧翻滾。狂風從耳畔掠過,仇九隻覺得整個身軀失去了力量的依仗,就連魂海,如懨懨欲睡。他合上眼睛,任由身體的下墜,腦海變得空空蕩蕩。而這個時候,耳邊的聒噪與那狂笑,消失了。世界變得無比的寂靜。


    一個人的世界,蒼涼而幽寂的世界。當他睜開雙眼,消失的力量在身體裏翻滾,他旋身而起,貼著地麵的一塊岩石掠上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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