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村莊,已經是燃燒起來。赤色的光焰中,有著那生命最後無奈的掙紮,也有生命冰冷的猖狂。


    有飛禽振翼虛空,有走獸村中嚎叫。


    嬰兒的啼哭,在滾滾濃煙之中顯得無比的脆弱和淒涼。


    那閃爍的身影,卻是沒有半分的憐憫。


    仇九的眸光,已經冷冽的無絲毫的感情。如一柄寒兵,隻剩下鋒芒。氣溫驟降,狂風從山林裏疾嘯而出。他便如箭矢般射了出去。到了虛空,一腳踩在了一隻飛鵬的身上,飛鵬哀鳴一聲重重的砸向大火,然後裹著一身火焰斜身飛起。可是,仇九似乎盯上了它,當飛鵬飛出數丈遠,他身影一晃已是到了它的麵前,右手一揮,砰的一聲將它擊落下去。


    飛鵬露出了恐懼。村中的其它身影紛紛衝了過來。


    一隻獵豹的嘴裏竟然還叼著一個嬰兒。


    鮮血彌漫,火光獵獵。仇九長嘯一聲,氣勁蜂擁而出。


    但見在黑暗的雲層中,一抹詭譎的冷光倏然朝著大地飛了下來。


    仇九右手一探,手中赫然出現一柄陰冷的長劍。長劍一震,劍嗡鳴顫動,劍芒便從劍身滾滾湧現。前方的飛禽走獸,眸光頓時收縮,紛紛往後退去。殺意,從天而降,覆蓋四方。那烈焰,不自然的匍匐下去。


    獵豹低吼,飛禽翔空。仇九一劍朝著那村莊斬去。


    劍光劃破夜幕,劍勢如雷霆萬鈞。


    便見到鋒芒之中,飛鵬尖銳鳴啼,重重的砸在了火焰之中,龐大的身軀已是化為兩半。飆射的血液,漸染虛空。仇九出現在烈焰中,烈焰恐懼的朝著四周撲去。眸有劍紋,身披黑甲。仇九還是仇九,隻是身形卻有了野獸的形態。


    那些有了幾分人形的野獸,紛紛低下了高傲的頭顱,繃緊著神經,眸光瑟瑟。宛若王者蒞臨,讓它們不由自主的臣服。


    仇九一腳踏出火焰,冰冷的眸子盯著這些顫抖的生靈。


    可是,誰為死者憐憫?誰為孱弱生命的掙紮憐憫?


    一隻老鼠忽然到了仇九的腳下,直起身子舞動上肢,吱吱的說著什麽。


    可是仇九看也不看它一眼,便一腳踩在了它的身上。


    老鼠被踩扁了。


    麵前的野獸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往後退了幾步。


    肅殺的氣氛,壓抑的讓生命哀鳴。


    一隻兀鷲倏然轉身,如一道閃電般朝著山林飛去。可是,它飛出沒多遠,一道劍光無聲息的從它身上穿過。兀鷲尖叫,身軀砰的一聲炸開。其他的野獸各自尖叫著四散開來。狂風卻在這個時候,自四麵八方朝著存在湧來。那些狂奔的野獸,便在狂風中寸步難行。


    “殺!”


    仇九冷冷的吐出一個字,那烈焰啪的一聲湮滅了。


    黑暗,無邊無際。隻見到那遠處的山林,黑魆魆宛若鬼神。


    隻有劍光的閃爍。縱橫,霸道,冷酷。那悲哀的嘶鳴與低吼,很快便消失了。隻剩下那血液的氣味,彌漫在冷冽的空氣中。


    四野無聲,淒寂陰寒。


    仇九轉身朝山林走去。山林裏,似乎有什麽在等他。他走的很快,殺意一點也沒有減少。狂風湧入山林。樹木無奈的起伏搖晃,發出無奈的呻吟。仇九一步躍上虛空,衣衫獵獵,眸光陰冷的注視著山林的黑暗。


    黑暗中,有邪惡的氣息滾滾湧出。


    正如泉湧,卻是無聲無息。在浸染著山林,侵蝕著生命。


    可聽到那飛禽走獸的痛苦叫聲。宛若煉獄,正在扭轉著生命的自我。


    仇九如流星一般砸向大地。甫一落地,山林便震顫起來。那滾滾的陰冷氣霧,瞬息間一滯,既而宛若發覺了危險一般的急忙收縮。樹上,無數的鳥墜落下來,如那雨滴似的。仇九沒有在乎那些鳥,卻是盯著百丈之外的一口黑棺。


    黑棺淒淒,陰冷冰寒,讓人毛骨悚然。


    仇九一步步走過去。那口黑棺紋絲不動。腳踩在地麵上發出暗沉的聲音。樹木蕭蕭,樹葉零落。一條蛇爬上了黑棺,猩紅的眼睛惡狠狠的瞪著仇九,簌簌的聲音,似乎在警告仇九不要靠近。可是,仇九沒有給它絲毫麵子。他越來越近。那條蛇忽然長身而起,張口便朝仇九咬了過來。劍光一晃,那條蛇立時化為兩截,從仇九的身側飛過。


    仇九便停下腳步。


    無數簌簌的聲音從四周湧來。


    黑棺顫動。棺蓋仿佛隨時要飛走。


    黑暗中,無數猩紅的眼睛簇擁在仇九的四周。


    那是蛇,各種各樣的蛇散發出邪惡的氣息。


    仇九將劍插在了地上,劍光瞬即暗了下來。


    黑棺中忽然傳來了一聲陰惻惻的笑聲,而後黑棺懸浮起來,橫在了仇九的麵前。


    “你想怎麽樣?將我們斬盡殺絕嗎?這裏已不是森獄,更不是你的老巢,你別想為所欲為!看見了嗎?你對我們越是步步緊逼,我們便讓這世上的所有生靈,都化為妖魔。村子你見到了,很憤怒是不是?是不是恨不得將我們碎屍萬段?可惜啊,你隻有一個,即便你如何的強大,你又如何能夠將這一切製止。”


    仇九沒有出聲。那聲音很是得意,仿佛陰謀得逞,或者如抓住了仇九的心裏漏洞。周邊的蛇不斷的噴吐舌頭,發出的那種陰冷的細微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卻是讓人畏懼。那柔軟的身軀,或者拱起,或者盤著,或者交錯糾纏,在黑暗中形成如枝丫勾連的場景。仇九一隻手握住了劍柄。棺材裏的聲音猛然一滯。劍一點點的從泥土中伸展出來。


    “別忘了,你殺不絕我們!”棺材裏的聲音警告道。


    嗡的一聲,長劍飛起,劍光化作一道冷冽的白光,綻開了夜幕。


    黑棺急忙飛起,便要朝遠處飛去。可是,劍芒將其籠罩,劍意斬斷了它的退路。劍光落下,黑漆漆的棺木,立時失去了自己的風采。幾乎同時,四周的蛇嘶鳴著撲向了仇九。


    轟!


    劍斬黑棺,黑棺刹那破碎。一道身影在碎片之中飛了出來,朝著虛空而去。無數的蛇已經將仇九淹沒,可怕的氣息,讓人滯悶。隻是,那些細微的聲音卻在一道赤焰中化為了灰燼。燃燒著的仇九騰身而起,一劍刺向蒼穹。烏雲翻滾,嗤啦的一聲巨響,一道電光從烏雲中鑽了出來。


    “不!”


    那朝著蒼穹飛去的身影大叫一聲,雷電已是落在其身上。


    轟!


    電光綻放,無數絲縷銀光絢爛了黑夜。


    仇九立在虛空,瘦弱孤單的身影,在那光的映照下,無比的蒼白。


    電光漸漸的消散,黑夜恢複了其一如既往的冷清。


    仇九身上的焰火消失了。他靜靜的站在那裏,凝望著那暗沉的蒼穹。身下的山林,沒有了那陰森與可怖的氛圍,隻剩下沉渾的淒寂。死亡,能渲染出讓人神魂如喪的氣氛。


    仇九垂下頭,身上的黑甲褪去,沒有了那猙獰的痕跡。


    他飄然而落,地上是無數鳥的屍體。一條沒有死去的蛇忽然順著他的腿爬到了他的肩上。蛇顯露出那溫順的樣子,雙眸閃爍,便如一個可憐的孩童,流露出悲涼與無助。仇九伸手抓住它,一把將它扔在地上,然後獨自朝山林外走去。


    蛇在哭泣,直著身體,望著仇九漸漸遠去的背影,淚眼婆娑。


    萬物有靈,總有相通之處。


    一片片雲靄從虛空掠過,仇九抬頭掃了一眼,便默默的在山林裏走著。出了山林,他沒有絲毫的停留,繼續朝東北方向走去。世界無限大,又無限小,讓人隻覺得生命的孤獨與不定。那些雲靄,仿佛不過是一縷縷的幻象,隻是視覺的錯誤,於暗沉的天空相比,太過於渺小不堪。


    隻是,那雲靄遠去,便在莽莽山林上空凝聚。


    高山險峻,簇擁合抱,溝壑深穀,斷崖飛岩,巍巍浩蕩,渺渺無垠。


    卻在這群山之中,有著一口口森森的黑棺,錯落在那險峻的山壁之中。


    群山無語,萬籟俱寂。隻是嫋娜的黑色煙霧,飄搖環繞,如山與山的橋梁,或者密語的溝通。卻又有猛禽翱翔,凶獸駐守。凶唳陰森之氣,浸染了每一寸山林。煙霧漸漸化為了海洋,讓高山險峰雲遮霧繞,如變了色的仙境。不時有光閃,一掠而過。在那霧海之中,有飛禽走獸的淒厲尖叫,讓人遙想森羅地獄。


    夜退去。晨光熹微。


    仇九的衣裳已經濕透了。


    雖然無雨,但霧氣和露水,卻足以讓衣衫如被雨水澆透。


    他渾然未覺,繼續朝著前方走去。離開了荒僻之地,他來到了官道上。官道上的車輪印記一層又一層,年年累積,周而複始。有商旅結伴而行,一輛輛牛馬車從仇九的身邊經過。又有縱馬狂奔者,一閃即逝。官道上的響動,給人一種複活過來的錯覺。


    在一處茶寮,仇九坐下來喝了一壺茶。而後他便繼續支身上路。


    陰沉的天空,仿佛隨時會將落下瓢潑的大雨。


    路上的身影絡繹不絕。


    有商賈,有學子,有身份或高或低或富或貧的人。


    也有穿著各式門派服裝的人。道士的匆匆,和尚的不語,花子的冷麵,劍客的高傲。各色人等,如要去參加大會似的,都顯出一副急切和擔憂來。仇九站在馬路的一旁,望著他們從自己的麵前不屑一顧的離去。


    又有一隊官兵如疾風一般的席卷而去。


    仇九眸光微微一凝,前方什麽地方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


    他站在那裏沉思了好一會兒,才在一過路老翁的好意之下,搭乘了一輛牛車,朝前繼續趕路。牛車很慢,吱吱扭扭搖搖晃晃,可卻有酒,足夠讓人平息內心的焦灼。仇九便依靠在車廂裏,喝著酒,望著那暗沉昏冥的天空,無意識的發呆。


    龍門。


    朱兆圭喝了一杯茶,起身便離開了慶王府。街上的人已經多了起來,各類角色,開始了新一天的生計。大亂之後,龍門城恢複了以往的繁華熱鬧。人們似乎並不在乎慶王這個爵位到底由誰繼承,也不在乎慶王府死了幾個王子,更不在乎龍門曾經發生過奇異詭譎的事情,所在乎的不過是平靜,平靜才能更好的生存。


    生命最本初的本能,應該就是生存。


    朱兆圭來到一處酒樓。有人在等他。朱兆圭在那人對麵坐下。


    “什麽事?”朱兆圭看也不看對方一眼,淡淡的問道。


    這人三十左右,五短身材,精氣神卻是很好,穿著一襲紫色圓領大褂,頭上戴著一頂紫綢氈帽,頷下一縷長須,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個有點學識的商賈。麵對朱兆圭的淡漠,這人也不介意,為朱兆圭倒上一杯茶,然後自己淺淺的啜飲了一口。


    “這裏的雨前龍井還是不錯的,”這人道。“味道純正,讓人回味無窮。慶王不妨品嚐一下。”


    朱兆圭麵色微微一沉,道,“本王政務繁雜,可沒有你這麽悠閑。說吧,到底什麽事?”


    這人淡淡一笑,道,“看來慶王對在下已是充滿偏見,我們之間建立不起深厚的友誼來了!罷了,既然慶王公務繁忙,在下也就不兜圈子。”他麵色微微一凝,盯著朱兆圭道,“龍門事後,情形驟變。有傳聞這世上仙神妖魔複蘇,多地已有跡象。絕影和龍門雖然被無名擊潰,但到底並未滅絕。絕影和龍門合二為一,可比洛蒼和無名。我知道無名在龍門有立足之地,並且權勢很大。今天與慶王會麵,我的意思,便是希望慶王能給我絕影和龍門開辟一方天地,給我們容身之所。”


    朱兆圭眸光一凝,道,“你要知道無名對你們的態度。龍門城已經曆一場劫難,我不希望再因你們之間的恩怨,給龍門城惹出麻煩。”


    這人微微一笑道,“有些時候,麻煩並非想躲便能躲開的。”


    朱兆圭神色一凜,傾身道,“你什麽意思?威脅我?”


    這人端起茶杯,淡漠的道,“我隻想合作。”


    兩人沉默下來。雅間很安靜,牆壁上掛著許多當世名人的字畫。朱兆圭的心裏很不悅,但卻沒有發作。他坐直身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撲鼻,沁人口舌,果然是好茶。


    “我要保證。”朱兆圭道。


    “慶王請說。”這人道。


    “你們和無名的恩怨,不能在龍門城內爆發。我不管你們怎麽角逐,也不管你們怎麽廝殺,離開龍門城,我不管,但在龍門城內,我決不允許此種事情發生。”朱兆圭嚴肅的道。


    這人放下茶杯,輕輕吐了口氣,隻覺得那氣息也飽含了龍井茶香。


    “這得看無名的態度了!若是他們執意與我們作對甚至在龍門城內挑事,我也沒辦法!”這人道。


    “我會警告他們!”朱兆圭道。


    這人點了點頭,道,“如此,我可以保證。”


    朱兆圭站了起來,道,“既然如此,那便隨你們。”於是他大步離開了茶樓。這人卻是靜靜的坐在那裏,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意。有人走了過來,身段、麵孔竟然一致無二,如一個模板裏刻出來。


    “從此,龍門便是我們的分部了!吩咐下去,給我找到龍門的地穴,我要讓龍門徹底與我們聯係在一起。”


    “是!”


    天空中飄灑著細細的雨絲。朱兆圭的內心如這昏冥的天空一般,鬱鬱的有些滯濁。他不想管這些江湖門派的事情,但事情到了麵前卻又沒辦法置之不顧。這些人都是瘋子,或者說是野獸,在他們的眼中可沒有所謂的王權律法,有的不過是各自利益的爭奪。正是因為如此,自古以來朝廷才對這樣的勢力多有排斥。他仰頭掃了一眼天空,低聲一歎。


    還未進王府,一名仆役便匆匆到了他的麵前。


    “王爺!”


    “什麽事?”


    “有兩個客人求見,已安排在花廳等候。”


    朱兆圭眉頭一挑,想嗬斥他一頓,卻又忍住了。他道,“帶我過去。”


    夜涼如水。白天的雨水,到晚上還沒有停息,依然晃晃悠悠的灑落著。朱兆圭送走來客,獨自坐在書房中。燭火熠熠,書房彌漫著墨汁的氣味。這書房還是曾經慶王的書房,隻是裏麵的擺設卻是變了樣。風在窗外遊蕩,發出如歎息似的聲音。他起身推開窗戶,寒風迎麵撲來。


    龍門和絕影的人剛與自己碰麵,無名的人便來了。


    他們所關心的,不過是自己的利益。所謂利益,無外乎地盤、財富等等。可龍門百姓,天下蒼生,他們誰關心過。當然,他朱兆圭也沒有真正關心過。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說來漫長,實則短暫,誰不想趁著生命所在的時候盡情享受。可是,凡俗世界裏的繁雜俗務卻總是接踵而來。


    各門派已是躍躍欲試。從下麵所傳來的奏報來看,龍門地域內已是出現了不少宗門身影。都說有仙神妖魔蘇醒,可這世上什麽時候真的出現過這樣的存在,不過是為了一己之私找的借口罷了!


    朱兆圭冷冷一笑,伸手要撩開額前的頭發,他的麵色忽然一凝,吃驚的叫道,“義父!”


    寒風掠過,暗影浮動。兩道身影飄然出現在朱兆圭的麵前。


    “給我安排一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囚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若秋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若秋寒並收藏囚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