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無盡長,地無盡寬,廢墟無盡延綿。


    小蓮一直跟在身後,她不知道仇九要去哪,也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麽。


    廢墟在腳下不斷的往後掠去。那是建築的遺跡,還可以見到半截牆壁存在。在那廢墟中,有屋宇、商鋪、樓閣、花園、廣場、宮殿,有各色生活用品,有牲畜骸骨,有陶罐、甕、碗碟、盆、鍋、爐,甚至那土灶似乎還在燃著火焰。


    盡皆荒廢,仿佛一夜之間人去屋空,在歲月中凋謝。


    那些物品,可以清晰的映襯出昔日的生活場景。


    那繁華,那喧囂,那奢侈,那豪富,那貧囧,那卑微。


    一切的一切,眾生相,如夢幻泡影。


    也有寬闊的廣場,看那規模,足以容納上萬人。或許在曾經遙遠的時代,這裏會舉行盛大的活動,上萬的人比肩接踵縱情歡呼,何等的熱鬧!可如今呢?人去哪了?廣場已成了廢墟。


    小蓮的眸光微微一滯,轉瞬又恢複了那清冷高傲的光澤。


    仇九遠了。小蓮隻是略微遲滯,兩人之間的距離便拉開到數百丈。


    小蓮蓮足一點,旋身前飛,婀娜的身姿,宛若一朵旋轉的瑰麗花朵,在這蒼寂沉沉的大地上飛舞。浩瀚的大地,如星河一般,包容著任何星辰沙粒。她拉近了距離,此時他們出現在一片石柱佇立的廢墟麵前。仇九停了下來,微眯著眼睛盯著麵前的石柱。小蓮飄然落在仇九的身側,仇九收回目光望著她,小蓮則昂著頭,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冷笑。


    石柱高大,有些已經倒地,合抱之粗,數丈之高,宛若迷魂陣似的。


    在石柱之間,散落著許多瑩白的石塊。


    身後傳來九黎的聲音。仇九眉頭一挑,扭頭望去。九黎是跑過來的,渾身是汗,獨臂在身前擺動。小蓮輕笑一聲,飛身撲入那石柱叢中。


    “你沒事吧?”九黎喘著氣喊道。


    仇九上下打量九黎,九黎雖然狼狽,但氣色還好,那條被斬斷的獨臂,傷口已經愈合。仇九點了下頭,道,“你怎麽跑過來了?”


    九黎瞪了他一眼,道,“我不過來,難道眼睜睜看著你亂跑?你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九黎那模樣,顯得很是氣憤。仇九知道他好心,道,“我也隻是一種感覺,不知道會遇上什麽,所以不讓你跟來。”


    九黎長籲口氣,道,“我們怎麽說也算是朋友了吧,既然是朋友,便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更何況,我自己留在那裏,也不見得就安全了。”


    “你的手臂能恢複嗎?”仇九問道。


    九黎看了一眼斷臂,道,“回九幽之後,我外公會有辦法。不過你的臉,怕是很難恢複了。”


    仇九道,“一張臉罷了,毀了就毀了吧!我們進去看看。”


    兩人朝石柱叢走去。四下裏一片沉寂,萬物蒼死,隻剩下那冷酷的光澤。昏昏冥冥,天地蒼蒼。地麵不滿碎石,碎石如金鐵,堅硬鋒利。那石柱參天,兩人步入其中,便如進入了叢林。一股颼颼冷意,赫然裹挾全身。九黎顫抖著。


    小蓮已在百步之外。對於這些石柱,她隻是略微掃了一眼,便再無興趣。她忽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興奮,一種仿佛寶山在前的感覺。她憑著感覺前行,從石柱叢中走出,然後見到了宮闕的廢墟。廢墟如山,連綿在前。從廢墟上走過,可見到一條幹涸的河床,河床對麵,卻是一對黑漆漆的石塊。小蓮掠過河床,站在那堆石塊麵前。


    石塊沒有任何的氣味,更無任何的氣息,與普通的石塊無任何差別。隻是,小蓮內心裏的興奮,卻是達到了頂點。她撿起一塊石塊,手掌輕輕一捏,那石塊便化為齏粉。隻是在一堆齏粉中央,有一顆米粒大小的晶石。晶石黯淡,無絲毫光澤。小蓮冷笑一聲,右手忽然一揮,那些石塊轟的一聲炸響,無數的塵煙滾滾而起。


    小蓮走入其中,沸騰的塵煙,仿佛飄逸著絲絲的力量。


    仇九和九黎自然聽到了那響動,兩人急忙從石柱叢跑過來,卻見到漫天的塵煙。兩人對視一眼,便掠過河床飛入塵煙中。此時,小蓮已不知去向。兩人默不作聲,警惕著周邊,緩緩朝前麵走去。從塵煙中出來,一座山出現在麵前。赤色的山,光禿禿的宛若鐵水凝練而成。


    這是一座山,卻又像是一塊完整的巨石。


    凹凸不平,層層疊疊,如被雕刻成這個樣子。


    陰森氣息,襲麵而來,讓人有種惴惴之感。


    在山腳下,有一道門,鮮紅的門,仿佛被鮮血浸透了。


    門半敞著,似乎有人在家。


    九黎道,“不對勁啊!”


    兩人的麵色都不好看。紅色自然瑰麗,但往往給人一種不祥之感。


    “進去瞅瞅!”


    仇九說話間已是邁步朝那門走去。九黎回頭望去,塵煙已是散去,石柱叢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大地沉沉,萬籟俱寂。九黎的眼中掠過一絲迷惘,晃了晃頭,他便跟了上去。從紅色的門進入,門倏然閉合了。兩人如進入了一個封閉的空間,等待著他們的,是未知是神秘,還有危機。紅色的光,在視野中彌漫,延伸至未知的盡頭。


    這是一條甬道,甬道很長,卻不甚寬,隻夠一個人舒適的前行。


    仇九朝前走去,九黎默默的跟在後麵。


    那紅色的光不知從何處而來,兩邊的牆壁卻都是黑漆漆的岩石,幽冷無光。地麵平整,沒有縫隙,便若是被鏟平了的巨石。行走其上,腳下隻有那凜冽的寒意。紅光便突兀的出現在這裏,不知其始,不知其終。


    走了許久,地麵出現一堆堆的甲胄。


    金黃色的甲胄,仿佛在等待主人的歸來,靜靜的躺在冰冷的地麵上,不染塵埃,不曾腐朽,儼然如新。流溢的金色光芒,混融在赤色的光焰裏,冰冷清寒。九黎伸手觸摸,隻覺得自己的手指仿佛要被粘上,刷的又撤了回來。


    “聽聞上古有寒甲,專克離火,難道就是這個?”


    仇九搖頭,他對上古的那些事情,知之甚少,若非後麵的這些經曆,恐怕他一輩子也無法理解這些東西。上古,遙遠的年代,後人隻不過憑借一些奇書從神話傳說中去想象。神秘的年代,神秘的事務,讓人天馬行空,充滿希冀。可是,誰都知道,那年代並不舒適,相反,那年代充滿了艱辛與痛苦。


    刀耕火種的年代,豈會有如今這般的自在?


    可是,即便如此,依然有無數的人在向往。


    所謂的長生,所謂的仙法,所謂的的逆天證道。


    生命的矛盾之處便在於此。欲望的無窮,總是會讓生命作出匪夷所思的決定。


    九黎咬了咬牙,將那甲胄提了起來。很重,九黎的手臂發出脆響,仿佛骨骼要爆裂似的,他的手臂脖頸,跳動著虯龍一般的經絡。那寒意,瞬息間從手掌蔓延至全身。他呆了一呆,既而感覺渾身如被冰封。嘩啦,甲胄脫手而出,墜落在地,砰的砸在地上,聲音清亮,在甬道內回響。


    “好冷!”


    九黎望著仇九,牙齒都在打顫,一張臉蒼白的如抹了厚厚的脂粉一般。


    一縷光焰從仇九指尖挑起,仇九蹲下身,目光打量著那甲胄。隨後,光焰跳起,落在了甲胄上。甲胄表麵,立時凝聚出一層白色的霜冰,那光焰如火苗般在白色的霜冰間搖曳。仇九伸手握住甲胄一角,寒意蜂擁而起,覆蓋手掌,纏擾手臂,湧向心髒。仇九沒動,任由那寒氣蔓延。隻是身側的九黎卻是擔憂起來。很快,甲胄上的霜冰消散,光焰呼啦一聲籠罩整副甲胄,仇九將它提了起來。隻是仇九半個身軀,已是被冰封了。


    “你!”九黎圓睜著眼睛。


    啪,一聲脆響,仇九身上的冰霜脆裂開來,紛紛剝落在地。


    仇九將甲胄一展,甲胄嘩啦啦作響,從九黎的腦袋上套了下去。


    “這確實是你所說的那種寒甲,我將其暫時封凍,你試試看能不能將其融化。”


    甲胄在身,九黎盤腿而坐,閉目運轉氣息。


    仇九站在一旁,目光卻是望向前方。那赤色的光焰,那一堆堆的甲胄,讓人如行走在巨大的宮殿之中。隻是宮殿無人。人去樓空,隻剩下這空蕩的空間,讓人悵惘。


    倏然,甬道在動。


    仇九眉頭一挑,朝九黎瞥了一眼,九黎麵色潮紅,進入了忘我的境地。仇九揮手一圈,一團光焰落在了九黎的周邊。仇九箭步衝了出去。甬道在動,動的越發厲害,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然後,有鏗鏘腳步聲傳來。仇九已出去百步,猛然一滯,長身而立,一拳朝著前方轟了過去。


    吼!


    一頭獵犬出現在麵前,獠牙鋒利,凶相畢露。


    龐大的獵犬,腐爛的獵犬,隻剩下半副身軀還有血肉在那裏緩慢的腐爛,白色的蟲子密密麻麻的鑽進鑽出。


    仇九一拳轟出,拳風轟鳴著飛去。空氣發出尖銳的鳴嘯。獵犬昂首一撞,身形往後趔趄,而拳風已是破碎。一拳被化解,仇九毫不遲疑,飛身撲了上去。獵犬怒吼著,張口迎來。腐爛的氣息,充斥在麵前。一瞬間,整個甬道的氣息都變了。那紅光還在,縈繞著整個空間,如血在蕩漾。


    仇九與那獵犬幾乎要接觸的刹那,一抹寒光倏然在獵犬的腹部炸開。


    砰!


    寒光璀璨,絢爛了視野,無數的血肉白骨,飛濺疾馳。


    仇九身形疾退,一瞬間到了九黎的麵前,雙拳交叉在胸前,威勢化作一道道的氣牆,擋住了那迸射而來的劍氣,還有那飛濺如亂矢的血肉白骨。


    龐然身軀的獵犬,一瞬間化為了碎末,散落在甬道上。


    九黎緩緩睜開雙眼,他整個身軀彌漫著一股沛然而精純的氣息。


    仇九雙臂一撤,扭頭看著九黎,九黎嘴角蓄著一抹笑意。


    “我已經將它煉化了!”


    穿著甲胄的九黎,便若是一名久經戰場的戰將,身上的氣息,讓人敬畏。仇九點了下頭,回過頭望著甬道。那一抹劍氣,驀然出現,強悍無匹,若是那一劍是衝著仇九來的,仇九自信自己很難避開。即便不死,也非受重傷不可。那人是誰?為何會突然出手相助?仇九一頭霧水。隻是這獵犬的出現,卻是讓他越發的警惕起來。


    “我們走吧!”


    兩人繼續朝前走去。而在這個時候,小蓮已出現在一個宮殿裏。


    宮殿裏除了屍體,便無其他物事。


    這些屍體穿著甲胄,顯然是曾經的兵士。一排排躺在地上,神色保留著死前的安然。或許他們不是被人殺死,而是自、殺的。隻是,這樣一群兵士,為何要自己奪取自己的性命?難道是上位者的命令,或者是古老的殉葬風俗?


    小蓮蹙起眉頭,目光在殿內逡巡。


    這個宮殿並不算恢弘,充其量不過是眾多宮殿中的偏殿。她不知道這宮殿代表了什麽,隻是會出現在這裏,自然有其意義。她小心的從屍體間走過,在對麵有一道門。依舊是血色的門,隻是不知裏麵會是什麽。她停了一下,回頭望去,這時她忽然希望仇九兩人在這裏,至少有個伴。但是,仇九兩人不在。她暗自一歎,緩緩的走過去。


    陰森冰冷的空氣,在那血色門前流溢。


    小蓮到了門前,一步便要跨進去,忽然,她眸光一凝,背上的一條蛇倏然飛了出去。噗!蛇穿過一具身體,瞬即倒卷而回。小蓮回頭望去,地上的屍體竟然齊刷刷的站了起來。寒意更甚,可怕的戰陣之勢讓人不寒而栗。那蒼白僵硬的麵孔,那圓睜的無光澤的眼睛,讓人想到死亡。


    亡者歸來。


    黑蛇飛回背上,一股寒意滲透了肌理,小蓮渾身一顫。


    那是恐懼,黑蛇的恐懼。


    小蓮一步跨了進去,再不敢遲疑。隻是她一腳落下,一股力量便扯著她飛了出去。她根本沒有反抗之力,那力量渾厚的讓人無比卑微渺小。她尖叫一聲,整個人便消失在那紅色的門背後。而那些兵士,卻是轉過身,瞪著雙眼盯著小蓮走進來的那道門,門的後麵,傳來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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