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的神從隊伍中飛了出來,手執銅筆輕輕一揮,便出現一片烏雲,橫亙在頭頂。撇捺勾畫,橫豎穿梭,一道道雷電便在眼前綻放。銅筆一手,這個年輕的神左手一撐,手掌輕輕鬆開,嘴裏吐出一口氣息。


    嗷——


    一條龍,璀璨耀眼,從那烏雲之中掙脫出來,昂首擺尾,怒不可遏,長嘯一聲,已是朝著那金色的光影衝了過去。而那年輕的神負手而立,右手抓著銅筆卻又快速的勾畫起來。行雲流水,宛若風煙飛過山崗。誰也不知道他在畫什麽,可是一筆一畫,能勾出雲層雷電,幻化出蒼龍,任誰也明白,每一筆都不是無意義的。


    王已到了神的近前,手中的長劍爆發出雷鳴般的聲響。


    劍芒,雷暴,轟鳴。


    璀璨的光幕隨著王的身軀倒轉,逆衝蒼穹,宛若一道彩虹。


    一名神踏出一步,眸光若水,神情寡淡,左手輕輕一招,虛空中出現一柄大戟。神抓住大戟,朝著王重重的揮砍下去。大戟沉重,撕開氣流,裹挾著萬鈞之力。王身軀一滯,急忙揮劍迎擋。劍哢擦一聲斷為兩截,那大戟的鋒芒已是到了王的麵頰。


    王神色一暗,一拳從那大戟的刃口處飛了出去。


    那神不閃不避,手中的大戟更是鋒芒不減餘威不墮,轟然斬了下來。


    一寸寸威勢被破開,王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龐大的身軀重重的砸向大地。


    浩渺的大地,混沌的時空。


    那墳塋的外殼,在塵埃煙霧之中若隱若現。


    王還未觸及地麵,一股力量已是將他提了起來。


    轟!


    虛空暴響。


    金色的光影暴退數十裏,閃爍恍惚間,仿佛要湮滅。


    而那蒼龍已是震動身軀,一躍到了近前,張口便咬了下去。


    手執銅筆的神蹙了蹙眉,盯著麵前的虛空,仿佛對自己的作品不甚滿意。隻是,他低歎一聲,抬手轉身,無奈的歎了口氣。轟!虛空撕開,一道青銅大門轟然出現在神的麵前。氣流翻湧,霧海奔騰,宛若雲霄之上的宮闕忽然現世。而那洞開的青銅大門內,一道道金光璀璨的身影,長嘯著飛撲而出。


    甲胄,劍戟,坐騎。


    凶暴的隊伍,蜂擁而出,裹挾著一股無可睥睨的氣勢。


    諸神望著這些從青銅大門內出來的隊伍,各自露出欣慰的笑意。


    “殺!”


    手執銅筆的年輕神輕聲一喝,抓著筆的手便在麵前揮了一下。一瞬間,漫天金光璀璨的身影,便化作一道道流光衝向了大地。他們撕開塵埃,破開霧氣,強行洞穿大地,仿佛要將深埋在大地深處的生命屠戮。


    隻是,當這些金光璀璨的身影俯衝而下的刹那,大地上忽然塵煙騰起,鏗鏘的蹄聲、腳步聲,從四麵八方湧現出來。氣氛驟然一變。煙塵滾滾之中,無數的身影仿佛從地底下鑽出來。他們灰頭土臉,沒有那璀璨的光芒,但卻有視死如歸慨當以慷的氣勢。


    氣勢如虹,如那開鋒的長矛,直指敵陣。


    天上地下,無數的身影形成了犬牙交錯的對峙狀態。


    刹那的沉寂,刹那的蒼死。


    狂風疾嘯,在混沌中跌跌撞撞。


    大地上,一名戰將抬起長槍直指蒼穹上的神,厲聲喝道,“殺!”


    戰馬嘶鳴,野獸狂嘯,兵士怒吼。


    他們移動,飛跑,狂撲,挺著胸膛,一路向前。


    空中的身影再沒有了遲疑,一刹那匯入了大地之上的身影。


    宛若激流的對撞,宛若狂風的對撞。


    千軍萬馬,水火一般的撕咬著、糾纏著、撞擊著。


    力量的搏擊,士氣的搏擊,生命的搏擊。


    無比壯觀的場麵,讓這個破碎灰死的天地,忽然間有了一絲絲明悟。可悲的明悟,才意識到自己為何已經變得如此的不堪,垂垂老矣,腐朽斑駁!


    王掙脫了那股神秘力量,懸浮在混亂的身影之上,茫然的看著。


    這些人,那穿著,那身影,那麵龐,卻是無比的熟悉。


    一股刺痛,從心底深處湧現出來。


    這些人,曾經都是他的兵士啊!


    王城陷落,勢力分化,黎民刑戮。往日裏的場景,曆曆在目,讓人潸然淚下、痛徹心扉。


    兩股勢力交雜在一起,宛若天敵一般的互相廝殺。


    曾經的袍澤,如今的仇敵!


    神臨,王權敗,民為仆。


    王目眥盡裂,忽然挺身狂嘯,一拳重重的砸向了遠處的神。


    是他們,是他們製造了這場悲劇,是他們讓這個寧和的王國變得煉獄一般。無數的生命,盡皆被他們屠戮。他們是神,卻也是一群凶獸。


    怒火,仇恨,一腔熱血。


    殺!


    拳風猛然一滯,年輕的神一指擋下了王那怒不可遏的一擊。


    搖頭,冷笑,蔑視。


    神的手指微微彎曲,然後輕輕一彈,拳頭呼的一聲倒轉,砰的一聲砸在了王的臉上。王的身軀橫飛,砸落在地上,不知掀翻了多少身影。塵煙翻滾,王掙紮著爬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那冷酷的眸光,是瘋狂的神色。曾經的兵士,朝著他撲了過來。


    再不是袍澤,隻是仇敵。


    刀槍劍戟,轟然剁下。


    王未動,但是他身側的無數身影迎了上去。


    “叛徒,死來!”


    “對王不敬,殺無赦!”


    “神的走狗,血債血還!”


    無數的聲音在耳畔激蕩,嗡嗡如雷鳴一般。


    王的眼眶濕潤,粗獷的麵孔微微抽搐。


    他還有兵士,還有子民,還有袍澤。


    他們並未將他拋棄。


    王後,你看見了嗎?


    雙拳緊握,指節發出脆響,他要將腦海裏的傷痛驅趕開來,他要將那負麵的情緒壓製。這是戰場,這是複仇,這是與兄弟們最後一次並肩作戰的機會。他要凝聚力量,他要與仇敵決一死戰。不能讓他們失望。已經讓他們失望過一次,再也不能了!


    他揚起頭,塵煙之中是密密麻麻的身影,是無數的光閃,是狂風撕裂般的怒吼。他笑了!死又何妨?隻是,若是不能讓這些猖狂的神得到教訓,自己死的有什麽價值?即便不能殺了他們,也得讓他們痛苦啊!


    他忽然一掌拍擊在自己的胸膛,轟的一聲,宛若鼓麵的崩潰,他的胸膛便裂開了。金色的心髒在胸腔裏跳動,無數的血管脈絡,與心髒相連。他握著那顆心髒,呢喃道,“你救了我,讓我還能重新來一場,但是,我活不是為了繼續苟活下去,不是躲在暗地裏殘喘,而是,為了往日的仇怨,為了那些一直信任我的依賴我的人。複仇啊!”


    他將心髒從胸腔裏扯了出來。


    無數的鮮血噴濺而出,灑落在大地上。


    他鮮血淋漓的抓著那金色的心髒,緩緩站了起來。在他的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道戰將身影。王朝他們看去,那一張張麵孔,堅毅,剛正,不屈。熟悉的麵孔,八大部的後起之秀。曾經王宴,他見過他們。王笑著,這些麵孔也笑著。他們不負曾經的榮譽!


    “黑水!”


    “赤焰!”


    “白風!”


    “紫電!”


    “驚雷!”


    “重雪!”


    “九淵!”


    “拜見王!”


    他們單膝跪地,身姿筆挺,聲若雷霆。王看著他們,年輕的生命,八大部的精銳,王國的未來。在灰暗的日子裏,他以為他們早已將自己拋棄,拋棄了自己,拋棄了王國,拋棄了子民。但是,他們出現在自己麵前,千萬年過去,依然如第一次見麵時那般的忠貞。他們是義勇之士,是王國的鋒刃,是王權的鋒芒。


    他轉過身,舉起手中的金色心髒。


    “我以王的名義,昭告臣公黎民,以吾之血肉,複我王國之仇恨,誅此無道之神靈,以淨寰宇,以敬蒼生。”


    “殺!”


    “殺!”


    那些人站了起來,拔出手中的刀劍,昂首怒視蒼穹。


    亂軍紛紛,混沌噩噩,刺耳的聲音,如無數金屬扭曲一般,在耳畔回響。王一把將手中金色心髒拋了起來,反手抓起一柄長槍,吼道,“殺!”長槍一挑,勾出一道弧線,槍芒瞬即化作一點寒星,直指蒼穹諸神。


    “殺!”


    一道道身影飛身而起,氣勢如虹,洶洶如猛獸。


    渾渾天地,便被這廝殺所占據。無邊的響動,成了這時空中的唯一。光芒,殘影,狂風,氣浪,堆疊碰撞,擠壓撕扭,硬生生將半壁天空扭曲的不成樣子。烏雲,電閃,雷鳴,殺氣,年輕的神輕而易舉調動了無形的力量,化為那重重的巨浪,朝著那密密麻麻的人群碾壓過去。


    神的縹緲閑散,凡人的奮力搏殺,兩相對比,高下立見。


    可即便有天塹般的實力差距,也無法控製住場麵的燃燒。


    那燃燒的鬥誌,那沸騰的仇恨,那翻滾的怒意,絕非力量可以堵住。


    宛若那洪流,豈是堤岸所能消磨。


    越是擠壓,越是阻擋,便越是激烈。水,沸騰了;空氣,燃燒了;天地,渾渾然無絲毫的生機。絕地,死地,陷境,如火如荼。


    槍芒洞穿了那一片片的光焰。


    刀光撕開了那巨浪般的氣海。


    劍虹穿透電光,匹練化作一道驚鴻,穿透了年輕神靈的身軀。


    一張張麵孔,猙獰扭曲的已經變形。


    青銅門,砰的一聲關閉了。


    手執銅筆的年輕神,垂頭冷冷的瞥了一眼,既而朝著自己的同伴望去。其他神靈麵露怒色,眉眼間的不屑與高傲,如從骨子裏散發出來。一名神冷哼一聲,對著那手執銅筆的年輕神道,“放出來吧!”


    銅筆一勾,青銅門轟隆隆作響,無邊氣海蜂擁而下,垂落在青銅門的兩側。


    青銅門閃爍著紅光,瀲灩的紅光如血一般蕩漾。


    那門在劇烈的抖動,裏麵如凶惡的野獸在拍打。


    銅筆一點,所有的響動忽然消失。


    門還是那扇門,烏雲還是那片烏雲。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如凝滯了整個時空。那些竄動的聲音,那張開怒吼的嘴巴,那粗獷陰沉的麵孔,如幻境,在凝滯中變化。而後轟的一聲,門洞開,一團紅光倏然竄了出來。


    嗷——


    野獸的怒吼,鋒利的爪牙閃爍著可怕的寒光。


    如野豬,倏然衝了出來,一頭撞在了王的身上。


    王倒飛,手中的長槍脫手而出。


    “保護王!”


    一道道身影飛向王,刀劍齊鳴,勁氣疾馳。可是那如野豬一般的身影卻是在無數刀光劍影下毫發無損,反而刹那間將一道道身影挑飛。


    “你們小心,不要擔心我!”


    王掙脫開來,赤紅著雙眼瞪著那野豬般的身影。他那健碩的身軀上,卻是兩條觸及骨骼的傷口。殷紅的傷口,燒灼的痛楚。王奪過一把長刀飛身撲了上去。如野豬的身影已是落在地上,咆哮著衝向了人群。無數的身影慘叫著飛了起來,鮮血與軀體,在視野中如那沙塵。王甫一落地箭步而出,手中長刀呼嘯著斬了下去。


    鐺!


    如野豬的身影被長刀砍中,火星飛濺起來。


    長刀哢擦一聲斷為兩截。


    那身影已經轉身,盯著王喘息著。王扔掉手裏的斷刀,捏緊拳頭。那身影衝上來了。王低吼一聲,腳步一錯,迎著撞過去。轟!大地震顫,兩道龐然身影重重的撞在一起。王那結實遒勁的雙臂緊緊的扼住那身影的腦袋。雙方在角逐,可怕的力量,結實的身體,彼此不分上下。


    青銅門再次洞開,又一道身影衝了出來。


    那門內還在響動,不知多少可怕的怪物,正齜牙咧嘴等待著出籠。


    神,望著,如在看戲。


    可是他們在等待。他們所等待的,是關乎他們一生的時刻。


    眼下的混亂,眼下的身影,在他們眼中,不過是水波,不過是跳梁小醜。


    這時候,烏雲忽然裂開了,一顆腦袋從烏雲上空鑽了下來。


    “它動了!”手執銅筆的年輕神忽然激動的喊叫起來。


    嗷——


    四象神獸動了。


    一爪從空拍擊下來,那執筆的神便如一團煙雲,被拍碎了。


    “快,引它去幻界。”


    諸神飛快的朝東麵飛去。四象神獸嘶吼著撲過去。


    蒼天,大地,一片混亂。


    嗷——王忽然用力一扭,麵前的身影轟的摔倒在地。王翻身騎坐在它的身上,雙手握住那鋒利的獠牙,奮力一扯,那身影痛吟一聲,獠牙便被拔了下來。王抓著那對獠牙,看著遠去的四象神獸,振臂一揮,喝道,“攔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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