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在死亡。


    它本已死去,隻是現在再次死去。


    或許對時空而言,本無所謂生死,隻是因為有了生命,有了感知靈識,便有了所謂的生死悲歡。


    千萬年前,這裏一片欣榮,萬物在大地的滋養下瘋狂生長,生命在時間節點上不斷的進化。有悲喜,有榮枯。物種不斷更迭。大地融化了無數生命的遺骸,卻又孕育出新的生命。有風,有雨,有霜,有雪,有洪澇,有幹旱。時空包裹著一切,好,與壞。


    隻是或許無數生命也未曾想到,一個時空可以死的如此徹底。


    塵埃彌漫在整個時空中,空氣的震顫,無所不在。


    那轟鳴,那撕裂之聲,那坍塌之聲,那哀嚎一般的斷層,充斥在天地間。


    有時候,破,也意味著立的開始。


    可是在這時空裏,卻是感覺不到任何立的存在。


    這裏到處是那死亡的氣味。悲涼,蒼寂,絕望。


    就連那騰起的塵煙,也滿帶著絕望的味道。


    整個大地都裂開了,露出了無數的裂穀、深淵,仿佛打開了另一個世界。


    遼闊的墳塚被一分為二,隨後又在猛烈的震顫中,滑入裂穀深處。


    可見到一道道身影如螞蟻一般的在那裏爬行,又在塵煙中湮滅。


    暗沉的蒼穹,也在裂開,也在崩潰。就如那浩瀚的冰層,卻在某一個節點倏然遭受外力的撞擊,導致整個層麵的崩潰。裂紋,如那波紋一般綿延至遠方。彎曲的波紋,密密麻麻,就像是蒼穹那衰老的模樣。


    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辰。


    雷鳴遠去,電閃也失去了讓其璀璨的力量。


    天地在枯萎,在凋零,在死去。


    一道身影飛快的跑動,跳入深坑,眸光逡巡。


    他在尋找。


    四象神獸再也沒有現身。當它從天而降,撞向那石門所出的深坑,便失去了它的身影。它不可能那麽容易死去。即便臣服了諸神,那麽,諸神離去,為何還不見它的身影?難道諸神將它拋棄?


    骸骨,碎片,晃動。


    這些骸骨,徹底沒有了氣息。當它們釋放出一縷縷黑霧的時候,便意味著它們已成為廢料。沒有了任何的利用價值,沒有了任何可以為神之榮耀貢獻的意義。它們錯落、層疊、擠壓,然後破碎、齏粉、飛騰。


    神已經離開。


    忽然,王眸光一凝,轉身來到了丈許之外的地方。


    一條裂縫,尺餘寬長,周邊的骸骨保存完整。


    他盯著那裂縫,隱約能感覺到一股力量的存在。熟悉的力量,冷酷的力量。他蹲下身,探手伸了過去。無形的力量形成一道結界,在抵擋著他的沾染。他慢慢的將手伸進去,就像是用手去擠壓彈簧。然後,周邊的那些骸骨顏色變了。變得更加的黯淡,更加的脆弱。他也見到自己的手掌在變化,皮膚在枯萎,生命在流逝。但是,他沒有什麽感覺。


    痛苦,排斥,壓力,他什麽也沒有感覺到。


    可就在這時,他的眉頭忽然一蹙,然後麵露痛苦之色。


    他要退開,起身,後退,可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卻緊緊鉗住他的手臂,要將他拖進去。


    忽然,一道寒光在他眼前綻放。


    轟!


    氣柱自眼前衝天而起,一股強悍的力量橫掃而出。


    他重重的砸了出去。


    視野中,可見到一道虛影飛出深坑,鑽進裂開的蒼穹中。


    四象神獸。


    大腦瞬即空白,整個天地變得黑沉沉一片。聲音消失,整個世界無比的安靜。死了嗎?真的死了嗎?


    就在他就要合上雙眼的時候,一道光倏然綻放,將黑暗從眼前推開。他看到了一道身影,滄桑,憂鬱,瘦弱。黑發披在他的臉上,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碎不堪,裸露的肌膚是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傷痕,鮮血與塵埃混融,塗抹在肌體表麵。


    空白的大腦忽然有了絲絲靈光。


    “他們還沒出去,”那人開口道。“我知道他們在找一個地方。你知道那個地方怎麽去?”


    王喉嚨發緊,隻感覺有什麽在刮著咽喉。


    他想起一個地方。在他困守王宮眉頭不展的時候,他到過那裏。神秘的地方,如夢境一般。即便後麵他回到現實中,他依然不敢想象那地方是真實存在的。那是一場夢,那時候他對自己說。


    “我要去那裏。”那人道,而後伸出手,要將王拽起來。


    王凝望著那人,一道道畫麵浮現在腦海。他握住那人的手,在那人的幫助下站了起來。兩人的身形反差很大。王即便沒落了,身軀依然高大威猛,而那人卻像個小矮人一般的站在他的身邊。


    “我的王國沒了!”王道。“將與這個時空一起,徹底湮滅。我的社稷,我的臣子,我的黎民,再也回不來了!我早就知道不可能挽回,一心所想的不過是複仇。隻是,當再次踏足自己的疆域,當自己的臣子再次出現,到底還是生出一絲希冀,希望能將這一切扭轉過來,重新回到過去。我知道,這不過是幻想,但生命不正是如此,在現實與幻想中前行?可現在,我連幻想也沒有了。”


    王朝前麵走去,無比的孤獨與頹喪。


    “我帶你去,隻要能將那些狗屁諸神打敗,無論做什麽,我也願意。曾經生命敬畏他們,可是,他們卻將生命視為草芥螻蟻。或許,天生的權威讓他們如此漠視生命,但,他們辜負了別人的敬畏,辜負了上天賜予他們的能力。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們的暴戾恣睢,他們的窮凶極惡,應該受到懲罰的吧!不是天道,不是我,不是你,但總有誰來懲罰他們!”


    他越走越遠,走出光明,走進那橫亙無垠的黑暗。


    那人默不作聲,就像是幽靈,緩緩的跟了上去。


    光消失了,隻剩下寂靜的黑暗,濃的化不開。


    他們在飛,如從一個時空飛向另一個時空。隻剩下那光流在身邊掠過,時空成了毫無意義的存在。他們光焰萬丈,氣勢如虹,與那殘破的空間相比,宛若是拯救時空的強者。可是,他們並不會拯救這片時空。


    當從裂開的地層掠上高空後,他們身形一滯,便停在了空中。


    眼前的一切,給人以震撼與恐懼。


    能明顯的感覺到時空的收縮,也能感覺到時空維持的力量的崩潰。


    一種高牆倒塌的危機感,猝然湧上心頭。


    混沌融融,變化莫測。


    塵煙,大地,蒼穹,川流不息的聲響,匯聚為毀滅的音聲。


    “他們走了,”老僧頭頂一隻玄龜,望著那不斷的崩裂的大地道。“這個時空已經不值得他們停留,他們的目光顯然落在了我們的世界上。若是他們踏足,我們的世界可就不得安寧了!”


    “已經不安寧了!”君步行道。“我們為何會來這裏?我們為何會沾染上這樣的因果,不就是因為外界已經在變化了嗎?已經開始了,隻是遠沒有達到神踏足那一種程度。”


    “毀滅,顛覆,神的驕奢,便是人族的災難!”老僧道。


    “那時候我還以為那些棺材裏的老家夥便是最可怕的了,沒想到還有遠比他們更為可怕的存在!上古啊,遙遠的時空,曾經何等的轟轟烈烈!”君步行歎息道。


    靜月望著身下的大地。眸光如秋水,淡漠中帶著絲絲的哀愁。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但是,那力量的湧動,卻給她一種更為踏實的感覺。龍雀嗎?她輕輕攥緊拳頭,既然你們寄托在我的身上,那我靜月無論何等孱弱,也不能辜負你們的寄托。諸神,邪魔,我不會臣服他們的,我會用你們的力量讓他們知道,原來被他們折磨屠戮的神獸,原來也不是那般脆弱好欺!你們看著吧,靜月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收回目光,靜月道,“我們怎麽回去?”


    君步行的目光落在老僧的身上,老僧卻是將右臂從袖子裏伸出來。


    “上古之時,有僧一人,遊走八荒十地,以證佛道,得遇仙人,往生極樂,創寶刹一座,傳道天下。後諸神亂,殃及凡間,生命荼毒,屍骸遍野。僧出,戰諸神,仙法為忌,神王囚僧,鎮之九冥,永世不得出。”


    一道屍體飄然而出,橫在了老僧的麵前。


    君步行和靜月都靜靜的望著那屍體。屍體是死的,可是身上的佛意卻是無比的濃鬱純粹,讓人不知不覺間心神澄淨。


    老僧取出一串佛珠,莊重的掛在屍體的脖子上,然後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屍體緩緩坐了起來。它是僵硬的,肌膚、血肉、經絡、骨骼,早已凝固在一起,化為了如那岩石一般。隻是如今,它如活過來一般。坐起,睜眼,呼吸。隨後,他起身,單手立在胸前,那悲憫之色浮現在臉上。


    “阿彌陀佛!”


    屍體話音一落,已是朝前走去。一縷縷光焰在它腳下綻放。


    純淨的光焰,道德之念力,無塵汙垢,空靜自在。


    屍體越走越遠,那光焰便化為一條路。


    老僧率先跟了上去。


    “它在為我們引路。”


    君步行和靜月毫不遲疑的跟了上去。於是乎,在那屍體的帶領下,三人走在那純淨光焰中,如行走在兩道交錯的時空縫隙之中。那種澄淨,與身邊世界崩潰的混亂相比,顯得無比的詭異。


    大地上,一道陰冷的目光注視著他們。


    這目光不僅陰冷,而且狠毒。


    就像是一條毒蛇,冷冰冰的望著自己的獵物。


    當他們消失在視野盡頭,這目光依然沒有移開的意思。身邊是轟鳴,是破碎,是崩塌。腳下已是一道不斷蔓延的深淵。而他卻毫不在乎。他就像是一頭野獸,雖然有著人的外貌,但整個從內而外的氣息,都與野獸無異。


    他就是王凱之。


    他瘋狂了許久,忘乎所以,隻是一種瘋狂的本能在支配著軀殼。


    而現在,他清醒了。


    隻是清醒後的他,才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麽。現在整個世界在崩潰,他還能得到什麽。是為了得到,他才來了這裏。可現在,他得到什麽?


    “你很憤怒?”


    一道聲音忽然在王凱之耳邊響起。王凱之收回目光,眉頭一挑,露出不悅之色。


    “你不是說不來嗎?”


    “我不來,你就麻煩了!”


    “哦?看來你有穿梭時空未卜先知的本能啊!”


    “我們合作,還沒有結束。”


    “合作?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也可以算是,隻要你願意。”


    “那你怎麽幫我?帶我出去?”


    “助你成神。”


    王凱之雙目一睜,麵露錯愕之色。這個崩潰的時空,這個深淵不斷擴大的地方,除了他自己,並無其他人。但是他知道,那個人就在自己的麵前。


    “真、真的?”


    “他們走了,這個時空要崩潰了,但不代表這個時空便再無其他可以利用的價值。他們離去,隻是因為他們不在乎,因為他們已經是神,不需要這東西來成神。可是你不同。你雖然已經有了魔體,但卻沒有證道。如今,這世界的崩潰,卻是能讓你一躍而為神,證就大道。”


    “怎麽做?”


    “閉目,放開心神,任我操持。”


    “好,我信你!”


    轟隆隆的巨響,可怕的氣流,倏然間從高空垂降下來,灌入王凱之的頭頂。而四周,已是支離破碎。隻是刹那的功夫,仿佛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那維係脆弱聯合的力量,便破碎了。於是乎,整個世界,便不再隻是處於崩潰的進程,而是一瞬間徹底崩潰。


    葬滅。


    整個世界在葬滅。於是乎,便沒有了所謂的天地,沒有了時空,沒有了意念。一切,都處於虛的狀態,毀滅後的狀態。變得毫無意義。


    那光是沒有溫度的,赫然出現在眼前。


    甚至那光是沒有顏色的,隻是讓人忽然有了視野。


    他們便走入了那光中,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兩人站在那裏,耳邊是無數的聲音,視野中是無數的畫麵。


    聲音和畫麵,突然間湧現出來,讓人隻覺得生命在被撕開。


    別人,別處,自己,身邊。


    錯亂的聲音和畫麵,如那無數股湍流,衝入生命體中。


    他們想閉上眼睛,想掩住雙耳,想拒絕這聲音和畫麵。


    可是他們做不到。聲音和畫麵仿佛便是這個世界。踏足這個世界,便無法拒絕它們。於是,他們隻能站在那裏,承受著。直到,他們覺得那畫麵不再刺目,那聲音不再刺耳。眼睛恢複了正常,雙耳恢複了正常,整個生命,不再顫栗。


    王回頭,靜靜的看著仇九,道,“歡迎來到新的世界。”


    仇九望向遠處,一點點光,看似無序的橫漫在天地間。


    天在哪裏,地在哪裏,這片時空,仿佛沒有界限。


    “你來過?”


    “那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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