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從空中落下來,砸在了青石街麵上。


    韓倉站在空中,手中的劍滴下一滴滴的血液。晝夜不分的天地,昏昏冥冥,萬籟俱寂。空冷的長街,此時更塗抹上了厚厚的幽森。那寥落的燈籠,如同冥府的鬼眼,注視著這怪異的天地。


    那屍體落在地上,迅疾化為了一隻狼的屍體。


    韓倉伸手撩開臉上的頭發,眸光冷冷的注視前方。泛著光的屋簷,翹起的屋脊,如同那欲要振翼而起的怪物。寒風瑟瑟,冷意蕭蕭。握著劍的手輕輕轉動,劍身的光便泛漫開來。無星月的天空,陰沉著一張臉,似乎大地積蓄了太多的罪孽已讓它無法容忍。


    突然,韓倉身軀疾馳,一劍直刺前方。


    氣流在麵前湧動,一道烏光悄然綻放。劍直刺而過,一聲尖銳的叫聲猛然暴響。韓倉提身而起,劍過長劍,血色迸射。一道身影赫然出現在他的麵前。他一劍刺過,一腳便踢在了那身影的咽喉處,啪的一聲,那是骨骼碎裂之聲。韓倉身影未停,劍光疾馳鎮外。而那身影已是了無生息的落下去。


    韓倉身影已在鎮外空中,而鎮內屋簷上,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道道陰冷的身影,這些身影注視著遠去的韓倉,然後露出那狡黠的神色來。當一道身影緩緩直立而起,其他身影便發出那低吼之聲,低吼之聲匯聚在一起便如同沸騰的水,在這幽寂的鎮子裏激蕩。


    那直立而起的身影倏然間朝街上飛去。


    噗!


    一抹血光瞬即從那身影上飛出。那身影便重重的撞在地上,整個身軀如同被碾壓一般化成了肉泥。已經離開鎮子的韓倉,此時出現在街道上。那低吼的身影一下子安靜下來。寒風嗚咽,讓這些身影瑟瑟,有了絲絲的懼意。


    韓倉低垂著頭,目光注視著劍上的鮮血。


    滴答,滴答。


    鮮血落在青石上,然後緩緩的漾開。


    他抬起頭,麵露那譏誚之色,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獰笑。


    他如一個殺手,冷酷而決絕,視生命如草芥。


    屋頂上的身影在猶疑,麵前這個人就像是一座山嶽,阻擋了它們的進攻步伐,也攪亂了它們的行動計劃。他也像是一柄鍘刀,仿佛隨時能鍘下它們的腦袋。寒風似乎在嘲笑它們,那寥寥的燈籠似乎也在嘲笑它們。這讓它們騎虎難下。


    啪的一聲,一隻杯子突然從一棟樓的樓上落下來,在街上化為碎片。


    一動不動的韓倉立時騰身而起,宛若凶猛的獵豹,長劍一展,劍光橫蕩,掃過屋頂。屋頂上的身影立時紛亂而起,有的撲麵而來,有的慌亂躲避。刹那間,鮮血飛濺,尖叫、哀嚎、嘶吼,在街上回蕩。


    一道道身影破碎而落。


    劍光卻越發的凶猛,橫掃、竄起、挑撥、圈紮,或如極光,或如長虹,或如水泄,將一道道身影斬殺。


    那破碎的身體,便如雨泄一般的砸落下來,讓那空蕩的長街,轉瞬間便如同亂風刮過似的,狼藉一片。


    而街道兩側的屋宇內,便有那低低的聲音,那聲音恐慌而驚懼,卻是被努力壓製下來的。


    韓倉如同一個殺手,在這昏冥天地間縱橫馳騁。


    當他的身影停下,那劍卻還在顫栗,鮮血隨著劍的顫栗而不斷的飛濺出去。


    他的身上,也沾上了鮮血,斑斑點點,如同印染的花。


    他卻沒有絲毫的疲憊之色,一雙眼睛銳利的如同星辰。


    那些身影全部化為了屍體。隻是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身影站在他的對麵十丈外,高大,威猛,有王者之氣。


    那是一頭猛虎,保留著猛虎的大部分形態。


    虎妖。


    風襲來,虎妖身上的毛發如波浪一般的浮動。看不出它的喜怒,隻是那威壓卻仿佛天生。無形的威勢,化作那滾蕩的力場,無聲的彌漫。瓦片顫動,雨水凝滯。韓倉手中的劍不再顫動。


    兩人身上的威勢碰撞在一起,然後如同兩股激流,彼此互不相讓。


    瓦片飛了起來,然後撞擊在一起,發出那清脆之聲。


    威勢驟然倒轉,化為那狂風呼嘯而過。


    “你很強,”那虎妖忽然開口道。“不是普通的人族修士。”


    “你也不賴,”韓倉道。“比起這些屍體來,看來你才是正主。”


    “我們需要資源,”虎妖道。“你們霸占了天地間的所有靈氣,讓我們這些獸修落入窘迫境地,沒辦法之下,我們隻能采取此等手段。一般的人族雖然靈力駁雜淺薄,但收集起來卻也不少。”


    韓倉的瞳孔微微一縮,一抹戾氣毫不掩飾的釋放出來。


    “這就是你們濫殺無辜的理由?”


    “我們不需要理由,弱肉強食,這也是你們人族自己提出來的。而且相較於我們的行為,你們人族早就對我們濫殺無辜。”


    “嗬,好強大的借口!”


    “我們不是在商量,人族,我們也不需要聽從你的意見。”


    “那便殺吧!”


    劍嗡的一聲,殺意迸射。


    虎妖盯著他,卻是沒有動,隻是淡淡的道,“你不可怕,要戰我陪你,隻不過,這裏應該還有一個人。”


    韓倉執劍在胸前,目光緊緊盯著對方。這虎妖果然不簡單,師傅隱蔽了修為,居然也能讓它感應到師傅的存在。他冷笑一聲,道,“你是害怕了?”


    虎妖歎息一聲道,“沒有誰會對存在的危機不害怕,更何況我們獸修要到這地步千難萬難,更是珍惜自身的生命和修為。而且,兩強相爭,即便是活下來,又能得到什麽。人族,你們今天庇護了這個鎮子,可明日呢?我知道你們是做大事的人,你們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裏。可是我們獸修千萬,無處不在,這個鎮子你今日保護了,可明日我們便會將它拿下。我們需要資源,遠比你們需要的多。”


    “那我今日就殺了你!”


    韓倉怒吼一聲,騰身一劍劈了過去。那一劍不可謂之不快,可見光一展,那虎妖便消失在了空中。一劍落空,韓倉有些失去理智,怒火在內心裏升騰。他環顧四周,然後一劍劃破天幕,轉瞬便要朝鎮外而去。


    這時,一道聲音在耳畔響起。


    “回來吧!”


    韓倉呆了一呆,氣勢一滯,便傾瀉如瀑。


    “師傅!”


    辰時。街道上有幾道身影正默不作聲的將屍體扔到牛車上。昨夜的事情許多人都已知道了,這也堅定了不少人離開的決定。這幾個人有衙役,有百姓。當牛車裝滿,趕車的老漢便跳上車轅,鞭子輕輕一揮,牛車便吱吱咯咯的離開。


    劍聖和韓倉從茶寮走出來,身後是茶寮主人和少女。


    “記住我們說的,早點離開這裏。那虎妖說的沒錯,天地大亂,妖魔叢集,即便不是那虎妖那一支,也會有其他妖魔來襲。人族之地,宛若燈火,成為了野獸的眼中釘。沒必要固守一地,去大都市,人越多,力量便越強,妖魔便越不敢放肆。”


    “多謝兩位恩公,我們一家今日便離開這裏。”


    “嗯,結伴而行吧!”


    “我們曉得,還是要多謝恩公的救命之恩!”


    劍聖和韓倉轉身而去。在昏冥的天地間,鎮子有了絲絲的生氣,不少人從自家走出來,扶老攜幼,或坐車,或推車,或步行,收拾著家當,朝鎮外而去。


    “師傅。”


    “嗯?怎麽了?”


    “為什麽放走那頭虎妖?”


    “你以為呢?”


    “韓倉自是不明白,所以才問師傅。”


    “但你心裏不服氣?”


    “韓倉不敢隱瞞,卻是不服氣。”


    劍聖低歎一聲,道,“這世間妖魔無數,能殺的過幾個來。即便是把它給殺了,又能如何?能讓妖魔不侵擾鎮子不殺人嗎?”


    “但至少少了一個妖魔。”


    “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麽區別。”


    “便少了一分惡。”


    “戾氣太重,殺心太重。”


    韓倉緊閉嘴唇,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他的心裏還是不服氣。人與妖魔,自古勢不兩立,更何況如今妖魔惡行累累,更是罪不可赦。他實在不理解師傅的心思。


    兩人已在鎮子以東百裏外。禦空而行,並不消耗他們多少真氣。


    天地茫茫,萬物蒼蒼,這哪裏是開春的景象?


    劍聖忽然從虛空落下來,韓倉呆了一呆,連忙跟著落在地上。雨水紛紛,氣溫雖低,草木卻已是在瑟瑟中舒展開來。道路泥濘,坑坑窪窪,兩人走在一條官道上,官道上除了他們兩人,卻再沒其他身影。


    一隻烏鴉站在一棵柳樹上,抖動翅膀,幽幽的望著行走的兩人。


    “斬妖除魔,確實是好事,”劍聖忽然開口道。“但有的時候殺戮並不是唯一解決問題的辦法。你要知道,那虎妖若是死了,鎮上那些人是否都會離去?而虎妖沒死,這卻是鎮子裏絕大多數人知道的,既然知道虎妖沒死,那麽,鎮裏的人如何能夠安心留下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啊!”


    韓倉心中一動,已是停下腳步,錯愕的望著劍聖。劍聖沒有停步,漸行漸遠。韓倉急忙跑上去。


    “師傅,徒兒知錯了!”


    劍聖淡淡一笑,道,“你沒錯,隻是有時候容易為情緒左右。”


    這時,一輛馬車忽然從身後飛快馳來。兩人便都停了下來。那馬車到得近前已是放緩了速度。


    “兩位要去哪裏?”趕車人是個魁梧的中年男子,馬車停下的時候,他問道。


    “前方可是涇陽?”韓倉問道。


    那中年男子點頭道,“沒錯,是涇陽,不過還有百裏路程。”


    “那就沒錯了,我們正是要趕往涇陽。”韓倉道。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韓倉兩人,道,“形勢不好,趕路的人也少了。二位若是不棄,請坐某的車吧!正好順路,省得二位在這雨天跋涉了!”


    韓倉笑了笑,道,“你就不怕我們是歹人?”


    中年男子咧嘴一笑道,“若是換在以前,或許還會擔心,可如今妖魔橫行,我們卻是要擔心他們的。而且看二位裝扮,應該是修道之人,有二位同行,某心裏也有了底。”


    韓倉大笑一聲,也不拘泥,便與劍聖上車。馬車便繼續行駛。


    涇陽。


    幾個衣著破爛的小孩從店鋪裏飛一般的跑出來,一轉眼便消失在一條巷子內。轉瞬,他們又從那巷子裏來到了另一條街道上。他們手裏拿著熱乎乎的餅,大口的啃食著。


    “有點幹了!”一個小孩道。


    “啊,要不要我給你點酒喝?”另一個小孩道。


    “我才不要喝酒,”先前那小孩嘟著嘴道。“要喝就喝果汁。”


    “嗤,小靈真是越來越嬌氣了!”又一個小孩笑道。“自從在那天德樓吃了一餐之後,便這個不好吃那個不好吃,啊,我們這些做哥哥的好難啊!”


    “呸,我才不嬌氣呢?”那喚小靈的小孩道。“隻是那天德樓的食物確實好吃,要是能天天吃該多好啊!”


    其他幾個小孩互相對望一眼,都默然笑著。


    “小靈,要不要我們送你去一個地方。”第三個說話的小孩道。“一個能讓你天天好吃好喝的地方。”


    那小靈眼睛一亮,道,“哪裏哪裏?”


    第三個說話的小孩伸手指了指前方,其他小孩這時候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小靈朝那邊望去,卻是一家青樓。小靈雙眼立時閃現淚光,嘴一癟,竟是哭了起來。其他小孩見狀,竟是急了,紛紛討好。


    “你們欺負我,我要告訴叔叔,讓他懲罰你們!嗚——”


    “哎呀,小靈,我們隻是跟你開玩笑呢!”


    “有你們這樣開玩笑嗎?”


    “哥哥向你賠不是,小靈饒了哥哥吧!”


    “我才不,不能饒了你,就你最壞,老是作弄我。”


    “哎呀哎呀,小靈啊,哥哥真的錯了,你要怎樣才肯饒了哥哥?”


    “我要喝果汁。”


    雨水紛紛,街道邊上的柳樹已是吐綠,垂下的枝葉柔柔的如那輕紗。街道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叫賣的、吆喝的,不絕於耳。天氣雖然不好,卻也不影響街上的生意。特別是街道兩側的酒樓茶坊,更是人聲鼎沸。


    幾個孩子手裏捧著一個竹筒似的杯子,在人群中如輕靈的風一般掠過,發出那銀鈴般的笑聲。


    這時候,乘坐馬車的劍聖師徒二人已是進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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