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在紛揚,狂風在呼嘯。


    黑漆漆的大地上,城池廢墟,滿目瘡痍。


    有幽影在狂竄,有黑煙在飛馳,有鐵塔似的建築佇立在廢墟之上。


    也有龐大如鯨魚的身影浮懸半空,宛若一座漂浮的島嶼。


    一聲淒厲慘叫,漫天的血肉之雨,到了城門前的劍聖等人紛紛停下腳步,扭頭望去。對於黃眉道人的死,他們並不感覺背上,也不憐憫,畢竟這一切,也有他的功勞。所謂,一因一果,報應不爽。可是,黃眉道人死了,眼前的局麵卻沒有好轉。


    劍聖一劍直刺城門,黑黝黝的城門厚重而結實,一道光暈赫然在劍尖麵前綻放。那光暈,吞噬了長劍所釋放的力量,讓長劍一下子失去了鋒芒。劍聖往後退了一步,凝神聚氣,氣沉丹田,力量灌注雙臂,劍與意念,融匯一體。


    “九天劍典,龍刺!”


    劍綻放出璀璨的光芒,瞬即如龍而出。劍發出龍吟之聲,威勢瞬息間籠罩周邊。無邊鋒芒,霸道威勢。那城門隱約在顫動,空氣在扭曲。一點光,一點芒,一片深淵。劍聖趔趄而退,握著劍柄的雙手已是有些麻木。


    一旁抱著灰衣老人的白衣老人麵色凝重,眸光幽幽的注視著那一閃而逝的光暈。


    “九天劍典,誅!”


    劍起,光綻,氣勁如虹,倏然斬向城門。匹練的光,如江河宣泄一般的芒,浩浩蕩蕩斬落下來。那光暈再次出現,如星河之光,看似平靜而虛無,卻將那一劍之威擋了下來。城門,城牆,冰冷而泛著雨色。劍聖悶哼一聲,往後退去,嘴角滲出殷紅的血跡。


    氣血翻滾,髒腑如遭重擊。


    劍聖在喘息,雙目死死地盯著那城門,滿是不甘和憤怒。


    而此時,身後那嘈雜的尖銳聲音,如重重飛瀑,滾蕩而來。


    有黑煙奔襲,有幽影狂奔。


    腥風陣陣,幽冷蕭瑟。


    滿目的廢墟,如同軀體上潰爛的傷疤,讓人心中淒淒。


    一個繁華的城,一個在數個時辰前還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城,此時,卻如同鬼蜮,滿是死亡,滿是枯寂。在磚石之下,有多少生命成為了屍體,有多少遊魂在那裏哭泣。刹那天堂,刹那地獄。誰能預料到未來會是什麽樣?這便是天意難測。


    劍聖盯著城門,氣勁不斷的從紫府生發出來。


    氣力合一,意念相同,劍為肢體,人劍合一。


    忽然,一道光芒從他的頭部直衝而出,射向蒼穹。滾滾威勢,化為那壓力和狂風,席卷四方。那肅殺,那鋒利,那狂暴,讓白衣老人不由得往後退出數步。白衣老人望著嚴肅而鋒芒畢露的劍聖,不由得讚歎起來。這才是劍聖的可怕之處,無論遭受何種挫折,無論處境何等狼狽,卻依舊如箭矢一般堅韌不屈。


    劍聖一步邁出,長劍在麵前弧形劃過。


    “劍典,天意。”


    一聲驚雷,自劍聖腳底下爆發出來。滾滾的氣浪,在視野中如扭曲的綢緞。


    劍芒璀璨,劍意暴戾。


    一步一重天,一步一殺伐。


    那蜂擁而來的幽影和黑煙,卻被那可怕的劍氣,阻隔在了一裏之外。地麵裂開,城牆裂開,城門發出那呻吟之聲。


    白發獵獵,衣袍飛揚。那漫天的雪花,化為了利器。


    三步,他停了下來。


    揚起的長劍,勾連天地,帶起驚雷,朝著城門斬去。


    浮懸半空的龐然身影這時候消失了,轉瞬出現在劍聖等人的頭頂。


    那龐大的身軀,讓大地又暗了幾分。


    然後,嗡鳴聲,尖嘯聲,怒吼聲,滾滾蕩蕩湧現下來。白衣老人仰頭望去,卻在黑暗中有無數的身影傾瀉而下。壓力。如同重重的山嶽墜落下來。殺機。如同無數的獠牙刺向大地。


    滾滾的威壓,讓地麵瞬即如蛛網一般的破碎,煙塵襲地而起,磚石化為齏粉。白衣老人運轉真氣護住身體,卻也在這威壓下有些窒息。劍聖那一劍的斬出,卻也被這威壓所遲滯。轟隆!劍聖腳下的地麵突然爆碎,化為一道無底的深淵。劍聖立在那深淵上,那一劍卻是再也難以斬下。劍聖仰頭,雙目如電注視著那一團團的黑影。


    暗沉天地,淒寂蒼涼。無邊鬼魅,馳騁張狂。


    劍聖衣衫裂開一道道口子,那白發無助的飛舞著。


    經絡在皮膚表麵凸顯,血管如蚯蚓似的趴在表皮上。


    氣勁衝撞,威壓抗衡。


    劍在手中顫抖爭鳴,劍氣寸寸衰竭,劍芒段段湮滅。


    在白衣老人的視野中,劍聖的身體一點點往下沉去。


    那被劍氣所阻隔的幽影黑煙,這時候如掙脫了束縛,無比凶狂的撲了上來。黑暗,黑暗。視野如被墨水層層塗抹。可是,黑暗卻不是寧靜的,而是嘈雜的響動的。無數的力量,在朝著一個點位衝擊。正如同無數的湍流,朝著江河衝擊。那力量,足以讓磐石剝蝕,足以讓河岸潰敗。


    白衣老人深吸口氣,低垂下頭,靜靜的看著懷裏的灰衣老人。


    老友,第一次相見是什麽時候?


    青蔥少年,意氣風發,激揚文字,憤世嫉俗。滿心的抱負,隻為一展本領,在江湖上創出一片天地。除惡揚善,行俠仗義,威名遠揚。第一次的相遇,卻是誤會引發的激鬥。兩人各展本領,互不相讓,卻是彼此不能奈何對方分毫。想起那青蔥的容顏,想起那稚嫩的觀念,白衣老人不由啞然一笑。


    所謂不打不相識,大抵如是。而友情,卻是在這偶然中生發,然後不斷的生長、牢固。沒想到,一轉眼都已垂垂老矣。本想笑傲山林,了此餘生,卻沒想到時空劇變,將兩個老人卷入這激流之中。


    這是武者的末日,還是武者的天堂?


    他深吸口氣,一劍忽然爭鳴而起,他探手一揮,執劍衝上半空。


    他們或許老了,可是骨子裏的倔強,卻並未消失。


    他們有武者之心,一直沒有變過,就像是鐫刻在血脈裏。


    劍鳴長空,在黑暗中炸響。


    長劍縱橫,光芒飛轉。


    尖銳的叫聲,淒厲的叫聲,在耳畔回蕩。


    劍的起落,劍的伸縮,劍的回旋,是毫無餘地的迸發。


    劍聖氣息舒展,從那深淵中飛身而起。劍光如虹,在黑暗中撕開一道口子。在那口子中,可見到那猙獰醜陋的麵孔。張牙舞爪,邪惡狷狂。劍暴鳴,光狂掃。那醜陋猙獰的麵孔,化為虛無。


    轟!


    可怕的力量碾壓下來,白衣老人和劍聖重重的砸向大地。


    那蛛網一般的大地,整片的陷落下去。


    這是墳墓?是屍坑?


    呼嘯在耳,蒼死環身。


    劍聖朝著深淵墜去,某一刻,他的意識是蒼白的。當那滾滾的死氣從身下席卷而起,他如從夢中醒來。劍還在手中,雖然身體劇痛不已,甚至氣勁散落,但他卻還要力量。


    劍環身一掃,四周濺起無數的星火。


    借著那橫掃之力,他旋身而起,如衝天的飛鳥。


    他盯著那龐然身影,龐然身影似乎並不在乎跳梁小醜。劍刺開黑暗,刺開黑影,刺開黑煙,直指那龐然身影的腹部。黑漆漆的視野,耳邊一片沉寂。時空睡著了,萬物死去了。血從他的口鼻流出,滴落在黑暗中。


    那散亂的氣勁,在他強行運轉下,一點點的凝聚在手臂上。


    死地,絕境。


    寧折不彎,寧死不屈。


    劍道,劍道,一往直前,人劍合一。


    “劍典,葬!”


    然後,一點劍光在那龐然身影的腹部綻放,瞬即那光點擴展,覆蓋在那龐然身影龐大的腹部上。那光圈,卻是交錯的,是無數的光線匯合的,如同星辰上的光環。然後,劍尖上的光點,爆炸。


    嗷——


    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那一動不動的龐然身影似乎受傷了,猛然扭動身軀。光圈崩潰,長劍折斷,劍聖合上雙目,砸在了廢墟上。這一刻,劍聖如已死去。整個世界是黑暗的,連意識也停頓了。


    嗷——


    龐然身影扭動身軀,怒吼著朝著遠處飛去。無數的黑煙和幽影,緊隨在身側。狂風,飛雪,龐然身影所過,廢墟化為齏粉。刹那間,那廢墟在黑暗中化為了沙海。


    龍吟聲響起。黑暗的天空上,一條火龍從遠處馳來。


    天地肅殺,幽冥鬼氣。


    亂影,黑煙,廢墟。死氣沉沉。


    火龍穿過結界,瞬即到了那鐵塔似的建築麵前。一人飄然而起,立在了那尖頂上。衣袍飄飄,須發飛揚。火龍盤身建築表麵,一動不動的注視著麵前的殘破。龐然身影也到了鐵塔似的建築麵前,一雙碗口大小的眼睛幽幽的注視著那尖頂上的人。


    那人在笑,撫摸著頷下的長須,笑的無比得意。


    黑煙在周邊環繞,幽影匯聚在麵前如同兵士。


    世界安靜了,那些聲音消失了。


    飛雪漫漫,寒風淒厲。


    那人從尖頂上飛身而起,落在了龐然身影的背上。他盤腿而坐,伸手撫摸著那龐然身影的背部。光滑如絲綢。龐然身影順服的背著那人,扭過身,在城池的上空遨遊。


    這片大地,這片時空,現在,他才是主人。


    這些死去的生命,鑄就的是他的輝煌。


    一將功成萬骨枯。他不是將,卻也可以讓萬骨為自己而枯。


    他需要走上那天梯,需要用鮮血來鑄就天梯之路,需要用魂靈來鋪開天梯之路。他正走上天梯,踩踏著無數的生命,浸染著無數的鮮血。前麵,是他的榮光,是他的王座。無論仙神,亦或妖魔,走上這條路,本就意味著以眾生為螻蟻。


    謀劃數十年,耗盡數十年的心血,這一刻,值了!


    這一刻,他便在為自己的付出而收獲,在享受著這一刻所帶來的的滿足。他如得勝的將軍在巡視著自己占領的土地,如登基的皇帝遊覽自己的山河。現在,他可以盡情的享受,因為在這片土地上,沒有誰能幹擾他妨礙他阻止他。


    他可以恣意而為,可以放聲大笑,可以隨心所欲。


    更何況,他有這世間最強大的坐騎,有這世間最邪惡的兵士。


    那座鐵塔似的建築,可以為他提供源源不斷的兵力。


    狂風在為他歡呼,飛雪在為他慶祝,地麵的滿目瘡痍,在為他跪拜。


    他站了起來,抑製不住的狂笑起來。


    “黃眉啊黃眉,你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追求,這就是我的心血。你雖然算得上聰明,甚至有些本事,可到底隻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你曾經說,你要叱吒風雲,要帶領黃山在眾多門派中崛起,可你知道嗎?當我聽到你的這些話的時候,我心裏是何等的不屑。一門一派算什麽,哪怕一疆一域算什麽,當我窺探到神之領域,當我發現更高層次的時空的時候,這一切,都算不得什麽。武者,武者,真正的追求應當是那馳騁星河,應當是掌控時空。黃眉,你是俗人,到底隻能在俗世有一番作為。”


    龐然身影忽然停了下來。遠處的鐵塔似的建築突然迸射出一道強光。強光直衝雲霄。所有跟隨在龐然身影身側的幽影和黑煙,突然間瘋了似的衝向那光柱。那人呆了一呆,張開的口發不出聲音來。他望著那光柱,望著被擊穿的雲層,那張狂得意的臉龐,一下子變得凝滯了。


    雲層擊穿了,強光中,出現一道道黑色的身影。


    噗!


    突然間,龐然身影被一道幽光擊穿。幽光穿透了那龐大的身軀,瞬即洞穿了那人的身軀。那人身軀一顫,既而垂下目光。幽光從底下穿透他的身軀,然後從他的頭頂飛出。他看見自己的血,看見一張永遠也不想見到的臉。


    那張臉他是何等的熟悉!


    血如噴泉似的湧出,落在那如絲綢一般的龐然身影的體表上,然後朝著四周飛快的流動。


    那張臉,便出現在他的麵前。


    “你、你不是死了嗎?”


    “九宮,我在等你啊!”


    “為何等我?”


    “等你一起研究未來的計劃呀,九宮,難道你忘了我們的計劃?”


    “不,不,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研究,你,你給我離去!”


    “嗬嗬,九宮,你可太不仗義了,想當初你狼狽來到我黃山腳下的時候,可是我力排眾議收留你的啊!想當初你在陣法研究上難以突破的時候,是我私自將黃山鎮山之寶給你的呀!九宮,你可太讓我寒心了!”


    “不,不,你給我滾,給我滾!”


    那張臉越來越遠,蒼白的麵孔上是失望,還有冰冷。


    龐然身影朝地上的深溝砸去,背上的那人瘋了一般的手舞足蹈。


    那人在恐懼,在絕望。鮮血不斷的從他的身體裏宣泄出來。


    “我不能死,不能死,黃眉,黃眉,你死便死了,為何還要害我?你為何還要害我!”


    那張臉孔消失了,無邊森寂,黑暗環繞,隻剩下那光柱在熠熠。但是,光柱的頂端,已是飛下無數的黑色身影。那些身影握著一柄柄鐮刀,目光冷酷的注視著地麵上殘破的城池。鐵塔似的建築,變得通明起來。一條條鐵鏈橫飛出去。鐵鏈上,是一顆顆的骷髏頭骨。


    “我不甘啊!”


    那人突然大聲喊道,身體砰的一聲炸成了血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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