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雲翻滾,狂風呼嘯,氣流如刃激蕩。


    兩道身影立在層雲之上,腳下的雲濤如湍流。


    仇九不著寸縷,滿是傷痕的身軀被一層層炙熱的光籠罩著。他表情邪魅,眸光冷酷,彌漫著妖異的氣息。而在他對麵,卻是一個穿著黑色甲胄的男子,頂盔戴甲,如同一名衝殺戰陣的將軍,腰挎一柄鐮刀,黑黝黝的金屬光澤無上的森寒。


    “很久以前,”穿著甲胄的男子望著仇九,聲色低沉的道。“有一個生命,很強,幾乎將我們的戰艦撕成兩半,雖然我們保住了戰艦,卻損失了十二名祭主、七名督主,但卻沒有製服它。很可怕的生命!至今讓我們心有餘悸。但我們知道,它,已經死了。”


    那人的聲音流露出肅殺,唇角微微下拉,拂過一抹譏誚。


    “知道它是怎麽死的嗎?”


    譏誚愈濃,他繼續道,“不是我們殺的。那時候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去算計它。我們的戰艦需要修複,傷者需要救治,能量需要補充。我們的自大遭到迎頭痛擊,僅僅是因為一頭畜生。縱橫星域上億年,我們唯一遭到如此重擊,卻是在這貧瘠的時空裏。可笑嗎?很可笑。卻也讓人悲痛。我們的勝利,衝昏了我們的頭腦,讓我們變得盲目自大起來。可自大,到底是隱患,會給我們帶來可怕的危機。”


    他深吸口氣,道,“危機已經發生,讓我們清醒的認識到,天地間,孤陰不生,孤陽不長,萬事萬物總是相生相克,沒有例外。我們擁有獨特的力量,所以能毀滅一個個星辰,吞噬一個個道。可到底,不是唯一。”


    雲濤滾滾,如浪潮一般的翻湧起來,遮掩了他們的身軀。隻是一晃間,那雲濤便被吹散了。大地一片漆黑,不時劃過的光閃,照亮的是無邊際的洪流。洪流在大地上咆哮,村莊,城鎮,山林,河澤,全都被吞噬了。


    “既然不是唯一,那便有相克的對手。”那人道。“所以第一次,我們敗了!這一敗便打亂了我們的計劃,讓我們停滯不前。你知道它是怎麽死的嗎?”


    仇九眸光無瀾,依舊陰冷的望著對方,神色帶著微微的笑意,更讓那邪魅之色越發的詭異和可怕。


    “是這個時空生命的內鬥造成的。”那人道。“它作為獨一無二的存在,自然引起了這方時空的至高主宰的覬覦。神,仙,妖,魔,還有我們,各方勢力互相算計。雖然我們並未站出來,但我們隻要挑起生命的欲望,便會讓欲望無限製的爆發。欲望,是深淵,是墳場,能讓生命瘋狂,讓生命變得自私殘暴。”


    他輕輕一笑,道,“你們時空的神,很強大啊!剛開始對我們不屑一顧,可是當我們在他們麵前展示了我們的獨特力量之後,他們便上鉤了。對了,你們的遠古前輩們,稱你們的神位墮落諸神。這個稱呼很貼切,至少在我們看來,他們確實墮落了。縱欲,貪歡,享樂,目空一切,視生命如螻蟻,踩踏萬兆生靈如無物。他們上鉤了,開始追索那獨一無二生命的線索。天空,大地,幽冥,星空,他們恨不得將時空掏空,來找尋那獨特的生命。”


    他露出那略帶黑黃的牙齒,笑意濃鬱。他道,“神指令眾生尋找,壓榨眾生,吞噬靈氣,讓眾生如卑賤的奴隸殘喘苟活。於是乎,戰爭爆發了。與諸神的戰爭。時空變得混亂,流血漂櫓,天地不寧。那時候,蟄伏的我們作為旁觀者,很滿意眼前的一切。畢竟,若是這個時空自己內鬥,那麽我們的敵人的力量便會無限消耗,到時候我們收拾起來便會更加順利。”


    這時,他的笑意一斂,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們找到了它,”他道。“在星河之中的一個廢棄星辰上。仙神妖魔群起圍攻,將那顆廢棄的星辰擊碎。那是一場大戰,戰爭的激烈讓我們目瞪口呆。哪怕是我們毀滅了那麽多的時空,也未曾有如此陣仗。”那大戰的場景浮現在他的腦海,令他心胸激蕩。隻是仇九依舊一副寡淡的樣子,似乎不以為意。他深吸口氣,繼續道,“法力,無數的法力凝聚在一起,足以毀滅星空,將庇護時空的秩序擊碎,讓你們的大道遭受重創。”


    他舔了舔嘴唇,幽幽的望著仇九,道,“你們時空的墮落,便是從那時候開始。你們的強大,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衰弱的。想象,時空的守護之神與自己所守護的生靈激烈戰鬥,裂痕無限放大,彼此消耗,所造成的結果是什麽?是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抬手一揮,一道雲浪飛了起來,樹立在兩人的中間。


    那人看著自己抬起的手,手掌上沒有紋路,光滑如打磨好的花崗岩。


    “大戰到最後,以諸神的慘敗告終。諸神退去,添砥傷口,肆無忌憚的汲取大地上的力量。這讓大地上本已疲憊不堪的生靈愈發的感覺沒有了希望。於是,有人揭竿而起。烽煙四起,大戰一觸即發。而那個獨一無二的生命,被圍攻受傷之後,飄蕩到了無盡之海。它不曾想到的是,道也在算計它。”


    他露出悲哀之色,道,“它被騙了,中了你們的道的詭計,成為了囚徒。天地封禁,靈氣枯竭的時空,恢複了那最初的樣子。生命誕生、繁衍、成長,卻失去了法力。封天禁地背後的生命,企圖開辟第二條希望,等待著某一日的蘇醒,逆轉最初的敗局。你,不是它。”


    那人抬手指著仇九,仇九咧嘴一笑。


    “你不是它,”那人道。“雖然你繼承了它的力量,甚至你的本源也融入了它的意誌,但你不是它。”


    “我是道。”仇九笑道。


    “我不知道你為何能獲得它的力量,”那人沒有理會仇九,道。“畢竟它是死在無盡之海的,按道理你一介凡人根本觸碰不到它,可為何你會獲得它的力量,甚至能幻化出它的樣子?這很奇怪,讓我不得不謹慎。難道當初的大戰我們遺漏了什麽忽視了什麽?不應該,畢竟全程我們都監視著,沒有什麽能從我們的視野中逃過。”


    那人緊緊盯著仇九,仇九那邪魅的笑足以讓眾生瑟瑟。可他不在乎,甚至不為所動。雲濤裂開,腳下是無盡的海洋。黑夜淒淒,大海咆哮,巨浪翻滾,水花四濺。而在這洶湧的海麵之上,一場大戰正在進行。無數的生命卷入其中,強大的,弱小的,高傲的,卑微的。生命如草芥,在這激烈殘酷的戰爭中不由自主的凋零。


    勁氣飆射,凶惡氣浪卷襲。


    兵器的交擊,術法的碰撞,生命的隕落。


    海水變得猩紅。無數斷肢殘體被海浪吞噬。


    藤蔓從海中鑽出,飛上半空,觸及雲層的刹那又倒卷而回,速度極快,如碰到了可怕的東西似的,變得有些忌憚和畏懼。一條條藤蔓,遮天蔽日,已是將那孤島環繞其中。


    “瞧,”那人指著下方,道。“戰爭無所不在。哪怕封天禁地,戰爭也沒有停止過。原始初期,生命還處在野獸狀態,部落勢均力敵,為了生存,為了果腹,部落之間征伐不斷。蠶食,吞並,消滅,漸漸地,一個個大的部落出現,邦\國由此形成。文明,是經過了最黑暗的時代,經過了血與火的激烈碰撞,衍化而來的。”


    仇九的目光落在了大地上,那一道道身影,或悲壯,或猙獰,或瑟瑟發抖,或凶厲乖張。他的眸光無比的冰冷,冰冷的仿佛一柄利刃要將他們全部殺死。


    那人道,“它死的時候我們並沒有看到,但是我們見到了它的屍體。在無盡之海,在廢墟之上,被無盡寒鐵鎖住,日月更迭,寒暑易變,即便是屍體,也在經受著道的責罰。”


    他徐徐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它是為了什麽。如果真要廝殺起來,道也不一定能獲勝,哪怕道獲勝了,也必然會遭受重創。我不明白,永遠也不會明白。它在守護什麽?在堅持什麽?當它守護的生命和時空都拋棄了它的時候,它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仇九緩緩抬起目光落在那人的臉上。那人麵色凝重,唏噓不已,似乎為他所講述的那個生命而可惜。可是,仇九並不管他的感受,也不管他的想法。他是道,道本無情,隻為按部就班的存在而運轉。天地形成,道便形成。道為天地的變化而存在,為天地存在的根本。沒有道,時空是死的,不過刹那的泡影。


    道無情,為維護時空的存續而湮滅生機。


    所以,他的心裏,隻有冷酷。


    那人開口道,“知道我為什麽跟你說這些嗎?”


    仇九的目光在跳動,有那火苗從眼眸深處飛出來,在眼球上跳躍。


    那人抬手,袍袖一張,無數的音聲從黑漆漆的袍袖內飄出來。那音聲不是嚎叫不是怒吼,而是那種似有似無的深邃玄奧的音聲,仿佛天地形成的音聲,仿佛大道陣痛的音聲。仇九的神色變了,變得陰沉鋒利。殺意彌漫,洶湧如怒濤。


    “知道這是什麽嗎?”那人道。“是被我們獵獲的道。它們可以說已經死了,但如果我們願意,也可以讓它們重獲自由涅槃重生。我隻想告訴你,道,我們不怕,我們有無數的手段可以將你擊殺或者捕獲。但是自從那次大戰之後,我們想有所改變。”


    “怎麽改變?”仇九第一次開口。


    “不殺。”那人道。


    “然後呢?”仇九道。


    “為我們所用。”那人道。


    “如何為你們所用?”仇九道。


    那人轉身,雲濤迸射,如一道道水箭從視野中迸射而起。激蕩的氣流,尖嘯著在周邊炸響。


    “我們要開辟自己的時空,不再流浪。這裏不錯,但是被這裏的生命玷汙的不成樣子,所以,我們要將這裏滌蕩,肅清這裏的汙垢,化為一方淨土,由我們獵道者生存繁衍。而你,將成為我們這片時空的道,隻受我們的指引。”


    “滅殺他們?”仇九道。


    “沒錯,”那人道。“將他們全部滅殺,隻允許我們獵道者存在。”


    仇九笑了,聲音尖銳。他身上的光圈蕩漾開來,如同薄紗一般。而他的身軀上,赫然覆蓋著一層漆黑的鱗甲。那鱗甲覆蓋全身,幽森而肅殺。他抬起雙臂,長吸口氣,然後道,“道不屬於任何人,隻屬於它自己。當初是否讓混沌受死,其實是有分歧的。道本不分善惡,隻是在時空衍變過程中,意念總是會變化的。氣有清濁,性有善惡。善的道是軟弱的,是造成這一切混亂的根源。隻可惜,善的道到底是正統,其力量更為充足龐大,惡的道無可奈何隻能謀奪分立。”


    仇九陰惻惻的盯著那人的背影,道,“如今,善的道被壓製的狼狽不堪,根本不是你們的對手,那麽,便隻有我,隻有我才能逆轉頹勢,而我,也隻有如此,才能讓這無形的主宰知道,我才是正統。”


    轟隆隆!


    天雷轟鳴,電閃霹靂。滾蕩的氣勁,在兩人的身邊激蕩。


    那人轉過身,愕然的看著仇九。


    “你隻為自己?”


    “哈,我為什麽要為別人?”


    那人搖頭,道,“你這樣的說辭讓我有些錯愕,實在難以想象,你這樣的道的存在。要知道,道之所存,無論在任何時空,都隻為時空、生命、秩序,而不是為了自己。哪怕是我們獵道者,也是為了族群的利益而存在。”


    仇九咧嘴一笑,道,“所以,我是克製你們的。”


    那人再次搖頭,道,“如果你是這樣的道,我們便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一個隻為自己而存在的道,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為了大眾而存在與大眾有著千絲萬縷羈絆的道,會給我們帶來無窮盡的麻煩。”他的瞳孔微微一凝,眸光鋒利的注視著仇九。“你,不足為懼。”


    突然間,雲浪卷向了仇九。


    那人的身影變得高大起來。一道虛影從他的身軀裏飛出,遠去,消失的無影無蹤。那人在刹那間已變得如山嶽一般的龐大。嗆啷一聲,寒光出鞘,站在了那雲浪之中。


    嗡——


    機器的嗡鳴聲赫然響起。


    號角之聲從無盡之遠的地方飄來。


    “進攻!”


    有人在呐喊。驀然,整個天地充斥著殺意。如同大戰開啟,整個時空都成為了戰場。戰場那凝肅而凶厲的氣息,無所不在。狂風,雲浪,氣流咆哮。光芒從雲團中迸射開來,仇九飛身而起,一團寒光將鐮刀格開。高大的巨人抬臂掄刀,張口怒吼,刀光匹練如皓日,將那雲層擊碎。氣浪疾嘯中,仇九的身軀在暴退。而滾滾的威壓,碾壓在了海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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