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洞窟,自成一個時空。


    空氣滯濁,充斥著遠古的氣息。


    祭台,藤蔓,雕刻,灰塵。


    無首身影站在祭台上,用身體感受著周邊的存在。


    洞窟仿佛無限寬廣,視野所及不過其中方寸。厚厚的灰塵連接成一片片,懸掛在洞窟的上方,在視野中重重疊疊,綿延不知多遠。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時空雖然顯得自成一體,卻也給人以狹窄的感覺。


    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這裏的一切都和當初一模一樣。


    想到昔日走時的倉促,許多東西都來不及收拾,都被留在了這裏。


    無盡歲月過去了,滄海桑田,世事變幻,它們還在。


    而這,便是他們一族的精神。


    支撐著他們在永恒時空裏砥礪前行的動力。


    什麽都可以變,什麽都可以模糊,但是那融化在骨子裏的精神,卻是不容改變和模糊的。


    無首身影身上迸發出璀璨的光芒,光芒席卷四方。


    灰塵,藤蔓,盡皆在那光中消逝。


    洞窟刹那間變得璀璨明亮,宛若初成而又被精心打磨。纖塵不染,明淨透亮。


    無首身影從祭台上走下來,不緊不慢的朝著前方走去。洞窟裏的空氣變得靈動起來。雕刻栩栩如生,仿佛正在孕育生命。壁上的文字、圖案,也如活了似的在那移動。或許不過是光線形成的幻象。


    百餘丈外,洞窟變得高大深邃。


    一尊碩大的塑像佇立在洞窟中央。魁梧,健碩,挺拔,如同一尊神像。無首身影站在塑像前,身體繃直,露出崇敬的氣息。塑像是紅色的,整體不見雕琢,仿佛天地生成,渾然一體。塑像表麵並無衣物的雕飾,赤裸的身軀,是那充滿力量的結節。


    塑像沒有麵孔,脖頸處有一道裂痕,仿佛是被什麽東西斬擊過。


    無首身影跪了下來,匍匐在地,靜默不語。


    風從雕塑後麵吹來,四周漾起沙沙的音聲。


    無首身影這時候竟然在顫抖,身體每一個部分都在顫動。


    哢哢之聲從雕塑上傳來。無首身影直起身,似乎在注視雕塑的麵孔。那音聲從雕塑的脖頸傳來。忽然,雕塑的頭顱呼的一聲滑落下來。無首身影一驚,身體刷的一聲朝後麵滑去。砰!碩大的腦袋砸在地上,大地猛烈的顫動。堅硬的地麵,哢擦一聲,裂開一道裂紋。


    “為什麽?”


    無首身影不可置信的叫道,聲音充斥著憤懣和不甘。


    “為什麽?巫尊,這到底是為什麽?”


    無首身影的聲音變得激烈而飽含怨念。


    “計劃已經進行,我們正避開殺機,為何,為何我們的腦袋回不來?巫尊,當年致命一擊尚且不能讓你臣服,為何你現在卻忍耐不住?你是我們的主心骨啊,巫尊,你是支撐我們走下去的動力啊!如果你也如此,我們無首一族,又該怎麽辦呢?時代變了,外麵的情勢變了,人族動\亂,神界軟弱,獵道者不堪一擊,我們掌控了局勢,時空正在融合。巫尊,這是我們當初預料到的啊,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有資本去抗爭去爭奪啊!”


    雕塑不語,砸在地上的無臉頭顱默默的注視著情緒激動的無首身影。


    沙沙之聲還在,四下裏光線暗淡,靜寂異常。


    “天地與我們同在,”無首身影聲音低落下來。“無盡歲月我們都熬過來了,所等待的,不就是現在這個時刻。我們可以隱忍,可以遁世,可以將自己埋葬,可是我們卻並非放棄自己。一直以來,我們都沒有放棄自己。從諸族鼎立時候我們的孱弱,到戰亂時候我們的崛起。巫尊,我們奪得道心,哪怕被時空追殺,我們也沒有放棄,哪怕當時我們隻剩下寥寥十餘人,我們也沒有放棄。巫尊,你是我們的首領,是我們的指引,我們不接受你的放棄,我們不同意你的軟弱。道心還在我們手中,時空被我們掌控。在這破碎的天地裏,無論神仙聖人還是超時空的存在,都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掌控力量之源,我們融合了多個時空,可以肅清時空中的痼疾,然後駕馭新的時空披荊斬棘,開辟屬於我們一族的世界。”


    無首身影再次匍匐在地,聲音變得沉穩厚重起來。


    “獵道者的出現,是我們破局的開始,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出現,我們才設計出封天禁地的陷阱。混沌不聽指揮,已化為虛無。我們的敵人,隻剩下它了。但是,它也不是當初的它了,我們時刻監視著它,知道在這千萬年裏,因為無數時空的內耗,而讓它變得頹廢了。巫尊。我們的敵人頹廢了,可我們鬥誌昂揚,這便是我們的機會。時空融合完成,我們揮手間便能將這時空裏的生命渣滓一掃而空,根本無需花費多少時日。巫尊,振作起來吧,我們的敵人需要你強悍一擊,斬下它的腦袋為我們的勝利慶祝。巫尊,振作吧,振作起來吧!”


    無首身影忽然挺直背脊,展開雙臂,音聲刹那激蕩起來。


    “吱吱!”


    忽然,雕塑脖頸上傳來細細的聲音,瞬即便見到一團身影滋溜一聲從那高處飛落下來。無首身影音聲戛然而止,整個身軀赫然變得僵硬。氣息凝滯,氣氛壓抑。寂靜如同一柄隨時出鞘的刀。


    “啊,噬靈獸,噬靈獸,該死的孽畜,你竟然敢踐踏我無首氏的神像,給我死來!”


    無首身影暴怒,身影橫移,狂暴的氣勁竟然化作有形形態,如熊似虎,狂暴凶猛,爪牙舒張,刹那間竟是到得那圓乎乎的身影前。那圓乎乎的身影並不高大,形如貓鼠。麵對如此可怕的有形氣勁,那小家夥竟是直身而起,張口便咬了過去。如熊似虎的氣勁呼的一聲散了開來。狂怒而來的無首身影突然斜身遠跳,身上的氣息竟是有些恍惚。


    此時,他似乎想起了什麽,也正是如此,才有了顧忌。


    那小家夥直著身體,爪子舞動,發出吱吱的叫聲,似乎在戲謔那無首身影,然後身體落地,滋溜一聲竄向遠處。無首身影呆了一呆,右腳一跺,大地竟是顫動不止。


    “該死,該死,該死!”


    無首身影怒吼,胸腔裏充斥著怒意和恨意。可是,他此時除了憤怒,卻無可奈何。那小家夥來頭不小,曆來算是自己這些人的克星。怎麽辦?他轉身正對雕塑,雕塑整個失去了那健碩魁梧的氣勢,整個便是一尊沒有生命的泥塑。牙齒咯咯作響,拳頭緊緊攥在一起。恨意化為力量,力量在身體裏激蕩。


    忽然間,一道光從天而降,嗤啦一聲,落在了雕塑與無首身影的中央。無首身影氣息微微一斂,快步朝那光走去。


    “怎麽回事,巫尊的神像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光中走出幾道身影,一人憤怒的喊道。


    朝他們走去的無首身影停了下來,道,“是噬靈獸。”


    “噬靈獸?”


    光在消散,顯露出來人的身體。這幾個人盡都是無首的。


    “噬靈獸出現在這裏?”先前說話的人問道。


    “沒錯,巫尊神像的腦袋也是那孽畜使得怪!”


    “可惡!小小孽畜,竟是吃定我們了嗎?可恨!”


    “必須鏟除它們。”


    “噬靈獸源自於混沌,當初混沌背叛,不甘受戮,竟是將自己的生命衍化出一部分來,化作了噬靈獸,噬靈獸深得混沌的某種真傳,竟是讓我們屢屢受挫。不過,那時候我們無暇關注它們,可現如今我們計劃進行,一步都不能錯,若是那噬靈獸成為變數,我們便滿盤皆輸功虧一簣。”


    “怎麽辦?”


    “找到它們,殺了它們。”


    “調集血屍,務必斬草除根。”


    “可是人族、神和獵道者也需要處置,血屍正圍剿他們。”


    “那也得把血屍調出來。人族、神和獵道者算什麽,等我們將時空融合,他們便不過是螻蟻,隻能任由我們處置。”


    “那家夥怎麽樣了?”一人忽然問道。


    “嗬,混沌尚且隻能任由我們處置,他一個人族,又能如何?放心,刑台一切正常。”另一人不屑的道。


    “還是要注意,”那擔心的人道。“那家夥雖然是人族,但來曆還是有些莫名,而且混沌雖死,噬靈獸卻還在,若是噬靈獸與那家夥聚在一起,我怕會滋生出什麽變故來。”


    “那就釘死刑台,讓蒼蠅也無法飛到那裏去。”


    天地昏昏,萬物沉沉。蒼死的時空,正在腐朽沉淪。這時候,三道身影砰的一聲砸在堅硬的地上。很快,一人爬了起來,目光一掃,發出愕然之聲。其他二人先後站起身,順著同伴的目光望去,也都驚訝起來。


    “這是什麽地方?”


    “洞窟。”


    “好像是某座宮殿。”


    視野遠處,光線卻是璀璨,可見到雕塑器具,琳琅滿目。這些東西在這蒼寂的時空裏,自然成為了亮點。三人互相對望一眼,便朝著那邊走去。他們所去的地方,赫然便是無首身影先前所在的洞窟。而此時,無首身影已經不見了。


    他們到得那裏,便分散開來,各自探尋起來。雕塑矮小,卻栩栩如生,纖塵不染,宛若珠玉所製。雕塑雖然矮小,卻孔武有力,像是兵士、將領,沒有五官的麵孔給人一種陰森逼迫之感。青銅器局,形狀各異,如人臉、如頭顱、如獠牙,卻都是一種不和諧的形態。壁上有文字,文字象形,給人以無限的想象;也有圖案,簡陋的線條匯成各種形狀,生命,植被,山川河流日月星辰。


    小荷凝視著壁上的圖案,回想起先前所見的圖案,這些圖案竟出奇的相似。難道這兩個地方都是同一個勢力曾經生活的地方?他們在表達什麽?難道僅僅是記載氏族的日常生活或日常生活中的某些重要事件?如果是重要事件那又是什麽重要事件呢?她想起石柱上的頭顱,便又想到圖案中一群人自願斬首的內容。於是,她的目光飛快的在壁上掠過,找尋那斬首的內容。


    荼蘼朝遠處的雕塑走去。那雕塑高大雄偉,卻沒有頭顱。


    一顆碩大的頭顱靜靜的躺在地上,沒有麵孔的頭顱,讓人毛骨悚然。


    幽鬼蹲在地上,伸手撫摸著地上的凹槽。凹槽中有幹涸的血跡,那血跡已經深深的嵌在了石頭中。他眯著眼睛,眸光幽幽,轉過頭注視著那祭台。他站起身朝祭台走去。沒有灰塵,一切都如被人清洗過似的。光是璀璨的明亮的,仿佛這裏哪怕與世隔絕億萬年,也保持著曾經的輝煌與繁華。


    就在三人沉浸在各自的猜想之中的時候,忽然間,遠處傳來一聲雷霆的震響。三人紛紛回過神,抬頭望去,便見到遠處黑暗中電光交織,璀璨紛繁。三人騰身而起,眸光熠熠神色嚴肅。充斥著電流的空氣呼嘯而來。


    風在呼嘯,氣流如浪。


    荼蘼腳下的頭顱忽然砰的一聲爆碎。荼蘼嚇了一跳,往後撤出數步。仰頭望去,塵土飛揚間,高大的雕塑轟然倒塌下來。遠處的幽鬼大叫一聲,荼蘼急忙飛身後退。轟隆隆巨響,大地猛烈的震顫著,塵土飛揚,亂石激射。一條條地縫嗤啦啦延展開來。


    洞窟劇烈晃動,光線散亂飛舞。


    “不好,這裏要塌了!”幽鬼大叫道,卻忽然見到小荷正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壁畫。他飛身過去,一把抓住小荷的胳膊。“都什麽時候了還看,快走!”他拉著小荷便欲要離開,可手臂一扯,小荷竟是巋然不動。他愕然,驚訝的望著小荷。小荷卻一甩手掙脫開來,抬手指著壁上的某塊圖案。


    “你瞧。”


    “什麽?”


    “他們也有敵人。”


    幽鬼朝著小荷指的圖案望去,隻見到一群人簇擁在一起,在這群人的不遠處有一塊模糊的刻痕,那刻痕辨別不清是什麽,甚至形狀也無法描摹,但從圖案整體而言,卻給人一種驚慌失措之感。


    “那是什麽?”


    “斷首,是為了求生,”小荷平靜的道。“隻有斷首,才能從危機之中走出來。雖然無法猜想那危機是什麽,但他們卻這樣做了。”她收回目光望著幽鬼。“記得那無頭身影嗎?”


    幽鬼點了點頭,道,“你發現了什麽?”


    “他們就是這圖案當中的人,”小荷道。“他們當初遇到了某種危機,或者說是某種可怕的力量,危及到了他們的生存,最後他們選擇了斬掉自己的腦袋。雖然不知道他們這樣做究竟有什麽說法,但如今看來,他們確是躲過了那場危機,不然他們現在便不會現身了!”


    轟隆隆,雷鳴,地陷,宛若末日。滾滾塵煙洶洶而來。


    幽鬼咬了咬嘴唇,然後搖頭道,“現在管不了那麽些了,我們須要盡快離開這裏。”說話間便再次拽住小荷的胳膊,箭步而出,掠到了朝這邊而來的荼蘼身邊,三人朝著雷鳴相反的方向而去。


    在雷鳴之中,有人在奔跑,有人在掙紮,有人倒在地上滿身的電光發出淒厲的尖叫。


    這些人,有人,有神,有佛,有獵道者。


    他們如同被狩獵的獵物,驚慌失措,如過街老鼠。


    小荷三人忽然停了下來,前麵虛空中,一道道身影如隕石墜落一般,從視野中一閃而過,砸在了地上。三人心中驚愕,互相對望一眼,便拔腿跑了過去。黑沉沉的空中,一條條光縷交錯而過。嗷的一聲怒吼,一條龍裂開虛空,龐大的身軀轟鳴著拍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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