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的光彌漫在這無垠的星空之中。


    古老,深邃,滄桑。


    刑台如同星辰,靜靜的懸浮在其中,如同這無垠時空裏的微塵。


    刑台上的仇九,雙目閉合,麵龐蒼白,冷光落在臉上輕輕跳動著。他如死去,連呼吸也沒有了。身上的傷痕,鮮豔的如同剛剛誕生。那新鮮的裂口,那鮮豔的血跡。


    他的軀體,仿佛隨時都要裂開,那些傷痕密密麻麻交錯縱橫,構成了傷痕的織網,遍布在身上。


    幽寂,冰冷,無聲無息。


    偌大的時空,再無其他存在。


    刑台也如同大海上的一座孤島,在歲月流逝中漸漸的消亡。


    隻是,刑台會消亡嗎?


    當初那混沌所在的刑台,過去了無盡的歲月卻仍然還在。或者,刑台隻為某個生命而存在,隻有當那生命徹底消亡之後,刑台也結束了自己的使命,才會消亡。


    仇九,與那混沌有什麽差別?


    一道身影飄然而至,靜靜的站在距離刑台數百丈之外的地方。黑袍,嶄新的沒有絲毫的皺褶,無首的腔子上張著一圈如同瘤子一般的鼓包。那些鼓包更像是成圈的果實,隻是讓人一望而心生寒意。


    他靜靜的站在那裏,身上的氣息幽邃而淡漠,卻不強勢。看著仇九無動於衷,似乎死了的樣子,他的眸光卻是越發的銳利起來。輕聲一歎,他開口道,“你跟它真的太像了,脾氣秉性,就連這股子倔強,也如出一轍。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是否還在盤算逃脫,可我不得不告訴你,你是走不掉的。當初的混沌何等強大,可是它逃脫了嗎?它就算是神魂湮滅之後,也沒有逃脫,隻剩下軀體保留著殘魂的怨念,忍受著無盡的折磨。”


    冷光在虛空裏閃爍,仿佛隨時能誕生某種物質。


    “你在等誰?”他道。“誰能來救你?據我所知,你身邊並沒有特殊的朋友。記得當初你來到這裏時候的情景嗎?那些都是凡人,除了公輸一族的那個老人還算有點來曆之外,其他人都凡俗的根本不值一提。可那公輸一族的人能救你嗎?就算他有那個本事他會來救你嗎?你不知道,公輸手藝精湛巧奪天工,能化腐朽為神奇,曾為不少強大勢力效力過。這世間無數的奇跡都是他們留下的。他們,隻為自己的手藝而活,不為人情世故而改變。所以你想讓他救你,你是一廂情願。如果他現在仍然活著,我想,他也不過是在為他公輸一族的某些東西而等待著。”


    無首身影輕輕打了個響指,聲音一響,閃爍的冷光便飛到了指尖上,如縷如絲,妖嬈的糾纏在一起。


    “混沌本來是我們的神獸,被我們撫育長大,為我們所驅馳。天地變化到上古時候,我們強大了,它也成了這時空的守護。隻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世間所謂的至強隻不過是相對而言,在永恒的存在長河裏,誰也無法預料到真正的敵人會在什麽時候什麽地點出現,可一出現,便會讓我們措手不及。”


    “上古的大亂,不是因為獵道者,也不是因為諸神的墮落,更非因為百族之間的爭奪,而是,因為我們的敵人出現了。我們不知道它是什麽,也不知道它的意圖是什麽,隻是我們知道,它想殺了我們。我們由弱而強,蟄伏了無盡歲月,與天地共生,與時空同長,怎麽可能甘願讓人忝滅。我們想活下去,繁衍下去,繼續強大下去,所以我們就必須想辦法化解危機。”


    他深吸口氣,指尖上的光團化作一隻飛鳥,振翼飛了出去。


    “人無首不行,鳥無首不飛,誰都知道斬首意味著死亡,可斬首也有另外的功效。若是斬首還能活著,便能斬斷不少的麻煩。假死而活,又不受感官的困擾。一具無首的身軀,憑著生命的本能,在大道之中成長。我們活了下來,危機越來越遠。顯然,我們的方法奏效了,可我們卻等待了千萬年。”


    他再次深吸口氣,道,“千萬年太久,久的足以讓生命忘記曾經的自己,忘記自己存在的意義。”


    那飛出去的光鳥在刑台桁架上落了下來,一雙光亮的眼睛注視著一動不動的仇九。


    “獵道者能夠到達這裏,也是我們有意為之。獵道者在別的地方確實很強大,可在這片屬於我們的時空裏,他們什麽也不是。將他們引過來,是為了消除我們存在的痕跡,轉移生命大道的注意。我們成功了。你們之前根本不知道我們的存在,你們的危機感來自於獵道者。甚至大道,也未意識到誰才是這時空中真正的強者。”


    他展開雙臂,黑色的衣袍在冷光中如羽翼一般的掀起。桁架上的光鳥忽然化作一頭銀色的惡狼,嘴臉立時變得凶惡,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發出那威脅的聲音。袍服落下,銀狼嗷的撲向了仇九,那鋒利的牙齒瞬間刺入了仇九的身體裏。鮮血汩汩,肌肉斷裂。銀狼擺動腦袋,似乎要將狠狠咬下一大塊肉來。


    無首身影後仰身軀,如在呼吸,如在暢想。展開的雙臂跳起冷光,冷光如精靈一般的舞蹈。


    “整個世界便應當是這個樣子,沒有喧囂,沒有密集的生命,偌大的世界不缺少生機,但生機的過剩隻會讓世界變得俗氣。如此這般就好了,清冷,空蕩,生命減少了多少的束縛,時空也變得自在起來。所以需要變革,來一次徹底的變革,給時空鬆綁,給大道鬆綁。輕裝簡行,才能長途奔襲,也才能畢其功於一役。”


    放下雙臂,挺直身軀,手臂上的冷光湮滅。


    “這是我們的大計劃,關乎所有生命的計劃,時空的清洗。”


    銀狼咬下一大塊肉之後便往後跳了出去,狼吞虎咽,而後耷拉著長長的舌頭,目露貪婪的光芒注視著仇九那被咬得鮮血淋漓的身體。


    銀狼再次撲向仇九。他徐徐道,“時空融合完成之後,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的,混沌!”


    銀狼這次撲向了仇九的脖子,似乎要將脖子咬斷,然後吞噬仇九的腦袋。忽然,銀狼身軀一滯,既而發出驚恐的叫吼。遠處的無首身影身軀一動,瞬間出現在了桁架上。隻是這時,一串光焰猛然籠罩整個刑台。雙目閉合的仇九這時睜開了眼睛。


    幽冷的目光,讓人瞬間想到了尖刀。


    銀狼消失了。無首身影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


    “怎麽會?怎麽可能?”


    仇九從刑架上坐了起來,垂頭看著自己胸膛的傷口。鮮血還在流淌,甚至能看見心髒在跳動。光焰熊熊,氣焰不斷的透過傷口湧入身體。力量在滋長,從體內的四處湧來,如湍流巨浪,舒展開的條條經絡,立時如河床一般。他仰起麵孔,黑發在光焰之中飛舞。


    “我睡了一覺。我又夢到了它。”


    無首身影氣急敗壞的吼道,“你走不掉的。”


    仇九咧嘴一笑,道,“我為什麽要走?”


    無首身影一滯,望著仇九那平靜而有些邪魅的臉。


    “我不走,”仇九道。“這麽好的地方我為什麽要走呢?刑台,也是一方時空吧!”


    無首身影心中劃過一道亮光,他跺足而起,便欲破開烈焰。可是,那烈焰看似無質,卻擋住了他的去路。無首身影啊的一聲,身上立時竄起一條火苗。那火苗綻放,軀體便燒灼起來。痛苦,湧現出來,如花開一般綻放。無首身影尖叫,身軀在桁架上扭動。


    “不,不!”


    仇九站起身,轉過身靜靜的看著扭曲的身體。無首身影整個軀體扭曲在一起,袍服已經燒為灰燼,體表變得漆黑,崩開的體表肌肉經絡在萎縮。火焰不斷朝著身體的深處而去。一層層的破壞,一層層的痛苦。無首身影已經倒在了桁架上,聲音變得孱弱。


    仇九平靜的眸光近乎冷酷,望著生命的衰弱、萎縮,他的眸子一瞬不瞬。


    無首身影在萎縮,漸漸地隻剩下一團灰燼。


    而焰光的氣焰,卻在不斷的湧入仇九的身體裏。他的氣息變得粗壯起來,威勢不由得從體內迸出來。浩浩蕩蕩的星空,冷光閃溢,被一股無形滯悶的氣息波蕩著,變得扭曲起來。


    當那團灰燼消散,仇九轉過身,森森的望著麵前的虛空。


    刑台,虛空,扭曲的光。


    時空中,似乎隻剩下他一個生命。孤獨的生命,麵對著浩瀚的時空。


    炎光收縮,存在於仇九的體表上。


    一點一點的火苗在仇九的身軀上跳動。


    他盤腿坐了下來,如老僧入定,心緒空靜。身上的傷在這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他閉上眼睛,焰光消失了,火苗湮滅了,那雄渾滯濁的氣勢,也緩緩黯淡下來。


    他再次變得無聲無息,如坐化的老僧,與刑台的幽森融為一體。


    時空縫隙中,炎光消失了,縫隙如石灰岩一般的灰暗。


    一堆白骨靜靜的臥在那尖銳的地上,滯悶的風掃過,那細細的白骨便化為灰塵,朝著縫隙的一端飛去。


    吱吱!


    一隻圓鼓鼓的小家夥出現在時空縫隙中,睜著一雙細細的眼睛注視著迎麵而來的灰塵。那雙明淨的眼睛,忽然閃爍起淚光,神形變得哀傷。灰塵從它身上掠過,便消失了。


    小家夥直起身,然後趴在了地上,眼淚簌簌的滾落下來。


    那是它的同伴啊!


    久久的,它沒有動彈,隻是趴伏在地上暗自垂淚。時空縫隙延展遠處,不知盡頭。灰色的空間,狹窄如同裂開的山體。犬牙交錯,鋒利的岩石如兩麵釘床互相對視。終於,它抬起腦袋,用前肢抹去眼淚,望著那一望無際的縫隙,胖乎乎的臉龐凝肅起來。


    毛發蓬鬆,身軀一卷,它從那鋒利的岩石之上朝前方滾去。


    它們,都有自己的使命。


    或許它們渺小,在眾生麵前如灰塵沙粒,可它們也有自己偉大的任務和責任。


    它一下子滾出去百丈之遠,身體不時彈起,與倒懸的岩石撞擊。哪怕它的皮毛無比的厚重,卻也在那岩石的刺激之下變得雜亂而傷痕累累。血跡在岩石上留下,毛發粘在了如針一般的岩石上。當它再次彈起時,它那蜷縮的身軀忽然展開,如同縮小的豹子一般前撲。


    忽然,平靜的縫隙猛然一顫,轟隆隆的嗡鳴之聲從上方傳來。


    哢擦一聲,縫隙的上壁裂了開來,一塊巨大的岩石朝著小家夥砸去。


    小家夥靈敏矯健,身在飛行,已是扭身閃到了一側。岩石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地麵的尖銳岩石破碎,一道道裂紋延展。小家夥扭頭瞥了一眼,麵孔變得嚴厲起來。它繼續奔跑,速度更快,左閃右撲,如風疾馳。


    轟!


    又一聲巨響從上空傳來,縫隙的上壁整個都在顫動,隱約可感覺到上壁隨時都會崩塌。墜石不斷,氣流也變得不穩起來。小家夥落在地上,麵前落下一塊岩石堵住了去路。它扭頭張望,嘴裏發出吱吱的叫聲。


    哢擦一聲,一抹寒光帶著墜石落了下來。


    地麵也裂開了。


    一道無首的上身從上麵探了下來。


    “噬靈獸,好久不見了!”


    陰惻惻的聲音如同老樹皮的摩擦,讓人毛骨悚然。


    小家夥渾身一抖,忽然一頭撞向麵前的攔路石。石頭無比的堅硬,卻被它一撞破碎。小家夥團身而出,腦袋上的血液蒙蔽了細小的眼睛。可是,它並不管顧自己的傷勢,一個念頭支撐著它繼續狂奔。


    “嘿嘿,你這樣做是無用功的,哪怕是你到了那裏,又能如何呢?先不論那個人不是混沌本身,即便是混沌本身,你見到他又能如何?他被我們架在了刑台上,已經奄奄一息,甚至也可能已經死了。我知道你想用業火幫他脫困,可是沒有還手之力的他,脫困之後呢?我們會抓住他,再次將他綁在刑台上,再次用最嚴厲的刑罰懲治他。嘿嘿,哈哈哈哈!”


    那身影忽然扒開縫隙的上壁,從上麵跳了下來。


    無首身影,黑袍,手中一柄如劍似鐧的兵器,閃爍著雜色的光芒。


    小家夥已經跑出很遠,卻還在他的視野之中。


    無首身影冷笑著,緩緩抬起手中的兵器,那兵器的中間有一道凹槽,凹槽瞬時凝聚出一條光線。無首身影深吸口氣,然後奮力朝前一刺。光從兵器凹槽處飛了出去,上下縫壁轟隆隆破碎,可怕的力量席卷,讓時空痛苦的呻吟起來。那光距離小家夥越來越近,璀璨的仿佛隨時會將它吞噬。


    小家夥的眼睛裏也流露出了驚懼,四肢飛快的撥動,圓滾滾的身軀在飛行。


    一片冷光突然出現在眼前,小家夥心中一喜,四肢著地,奮力前撲。


    身後的光轉瞬到得身後,凶厲的氣息將小家夥籠罩。


    小家夥從縫隙中跳了出來,跟著跳出來的,還有那凶厲的光。


    星空,孤零零的刑台,扭曲的冷光。


    孤獨的氣息,一下子籠罩全身。


    轟!


    時空縫隙化為了齏粉,看似重疊的時空驟然一凝,融為一體。


    抓著兵器的無首身影顯露出來。


    幽寂的氣息,讓他不由得遲疑,隻是望著那遠處的刑台。


    刑台幽冷,泛著冷寂的光澤。


    在刑台上,端坐著一道身影,那身影削瘦,但卻無比的平靜。


    無首身影心中一緊,懼意赫然從心底裏翻騰起來。不好!他心中喊道,立時扭身便欲逃跑。可在這時,一片光焰浮現出來。那光焰是灰死的,是幽寂的,讓人想到了寂滅。業火,寂滅。無首身影啊的一聲慘叫,身軀猛然萎縮,瞬即化為了虛無。


    雜色的兵器,衝天而起,似欲逃離。可在這時,在刑台上的仇九卻一晃出現在它的近前,探手一抓,將其抓在手中。那兵器在掙紮,如同桀驁不馴的野馬。可是,仇九的手如同鉗子,讓它掙脫不開分毫。仇九抓著那兵器回身一斬,可怕的光芒瞬即落在了刑台上。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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