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地中霧氣縈繞,百木蕭瑟萋萋。


    在澤地深處,有一塊塊稍顯幹燥的土地,草木茵茵,卻彌漫著澤地的腐臭。而在這幹燥的土地上,有無數的身影或立或坐或蹲,隻是神色迷茫。


    篝火燃燒著,木柴嗶嗶啵啵作響。


    一名穿著裙子的女子站起身,伸手撩開遮住眼睛的秀發,蒼白疲憊的臉上,一雙美麗的眸子籠罩著憂慮。她回頭望去,幾個孩子在人群中跑來跑去。低聲一歎,一路行來,若非這幾個不起眼的孩童,這些人怕是早已死在這澤地之中了。


    澤地的危險,不止是遍布的深淵,更有那無所不在的煙瘴,讓人不知不覺間便迷失了方向走向死亡。


    可是這幾個孩子卻如上天派給他們的神仙,不僅讓他們避開了無數的危險,更是讓一個個沉珂欲死的人在他們一次次揮散出來的光芒下痊愈。


    隻是,偌大的重擔落在他們幼小的肩膀上,卻是拖垮了他們。


    他們還隻是孩子!


    一個小女孩朝她望來,她莞爾一笑,便朝她走過去。


    “姐姐!”


    “小靈,還好吧?累不累?”


    “姐姐,我沒事。”


    “來,跟姐姐在這邊坐一下。”


    小女孩遲疑了下,看了看自己的幾名同伴,他們卻是都還在忙碌。許多人病了,都需要他們去照顧治療。小女孩點了下頭,便任由女子抓著她的手在一旁坐了下來。


    “小靈,你們那光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以前你們沒有發現過嗎?”


    “沒有,隻是以前叔叔會教我們一些本事,但那時候我們沒有這樣的法術。”


    “你們說的那個叔叔是什麽人?”


    “叔叔是好人,但我們很久都沒有見到過叔叔了。”


    望著小女孩那流露出來的沮喪和想念神色,女子將她緊緊摟在懷裏,道,“總有一天還會再見的。”


    小女孩嗯了一聲,道,“最後一次見麵,叔叔說了些話,然後我們就睡著了,等我們醒來,叔叔就不見了。”


    “你們有大本事啊,小靈,”女子歎息道。“若非你們,大家都很難走到這裏。你看看,這些人,無論他們以前到底是什麽人有著怎樣的富貴權勢,可自從走上這條路之後,他們便跟我們再無區別,他們的病痛,他們的命運,都被你們所照顧著。小靈,你們很偉大!”


    “姐姐,你也很偉大!”


    女子望向遠處,一處處篝火如澤地上的螢光,熠熠的輝耀著。偌大的澤地,霧氣朦朧,靜寂幽森。草木在這充滿腐臭氣味的地方生長。她想起自己的命運,想到青樓裏的絕望,若非這幾個小孩,自己怕是還在那青樓裏煎熬著。是他們,將自己從那束縛中解脫出來,是他們,讓自己可以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命運,真的是難以捉摸,誰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會走向哪裏?


    小女孩仰頭看著她,烏黑的眼睛明淨澄澈,如寶石一般。隻是她顯得瘦弱,身上的衣服被霧氣打濕了,滿布著泥點。她想到那個叔叔,自己這些人本是街上的乞兒,有一日忽然遇到那位叔叔,雖然生活並未多少改變,卻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叔叔經常不聲不響的離開,也經常不聲不響的出現。他很神秘,卻讓他們信服。


    叔叔在哪裏?他可曾想念小靈?


    默然間,小女孩的眼眶裏被淚水蒙漫著。


    有人在咳嗽,有人在踱步。霧氣聚攏過來,篝火不停的往上飛舞。幾個小男孩走了過來,一人掰下一根樹枝放在嘴裏咀嚼,一人蹲在地上在數野草的葉片,一人雙手交叉在腦袋後麵仰望著霧氣朦朧的天空,如小大人似的。


    “小靈,我們都弄好了,待會你隔半個時辰檢查一下。”


    小女孩仰頭望去,眨了眨眼睛道,“好,我知道了。”


    “好累啊!”一個小男孩道。“有沒有吃的了?”


    女子望著他們,微微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遞了過去。一個小男孩抓了抓頭發,靦腆的道,“姐姐,你自己都沒吃呢!”


    “我不餓,你們吃吧。”


    那小男孩搖頭道,“姐姐,你若是不吃東西下去,你哪裏有力氣。我們沒事,你看,我們精壯的很,餓一兩頓沒什麽問題。”


    這時,一個穿著華麗服飾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向那小男孩遞出一小包東西,道,“我這有呢,你們分著吃吧!”小男孩遲疑了下,另外兩個小男孩望著那年輕男子。“吃吧,這一路都靠你們呢,不然接下來誰來幫助我們。”說話間年輕男子將東西塞到了小男孩的手裏,自己在女子的旁邊坐了下來。“在下君子門少主左星雲,姑娘怎麽稱呼?”


    女子見年輕男子灼灼的望著自己,心中卻是慌亂起來。她忙往旁邊挪了一下,道,“賤妾小夢。”


    年輕男子不以為意,道,“多虧你們了,我們雖然都是武修之人,平日裏大風大浪也闖過,可在這無盡的澤地之中,卻如同瞎子一般,半點本事也使不出來。哎,極夜降臨,四處都是妖魔鬼怪,我們雖然進入澤地,澤地卻也不是善地,處處凶險和殺機,這一路上走來,本有上萬人同行,可到如今也不過剩下一半左右的人了。這也還多虧你們,不然死的人更多。”


    “賤妾也隻是略經綿薄之力,並沒有做什麽。”


    “你們做的可多了!”年輕男子望著女子笑道。“遠比我們這些武修要多得多。”


    “公子謬讚了!”女子低垂著頭,疲憊的麵孔露出紅暈。小女孩看著那年輕男子,眉頭卻是皺在一起。這時候,又有幾個人朝這邊走來。一個小男孩朝他們走去。


    “大哥哥,你的手沒事了吧?”


    一個年輕男子在小男孩的腦袋上揉了一下,道,“沒事了,多謝你了啊!”


    小男孩羞澀的笑了笑道,“我也沒做什麽。”


    幾個人走過來,年輕男子看了那左星雲一眼,便在女子的對麵坐下。


    “大家都累的不行,怕是要耽擱不少功夫。我和冉蒼商議了下,打算去前麵探探路。”這年輕男子赫然便是劍聖的弟子韓倉,跟在他旁邊的是冉蒼等人。


    “呀,”女子抬起頭驚訝的道。“就你們幾個人?”


    韓倉點點頭,道,“我們身體已經無恙,呆坐在這裏也無濟於事,而且先行探路總是好的,至少前麵的路好不好走危不危險,我們可以給大家預警。”


    “可是······”女子擔憂的道。


    韓倉笑道,“沒事,我們的本事你是見過的,小妖小怪的傷不到我們。”


    左星雲見韓倉和女子如此熱絡,麵色有些變了。他這時候站起身來道,“韓兄是有本事的,左某佩服。”韓倉瞥了他一眼,麵色平靜。左星雲繼續道,“既然韓兄願意先行探路,左某便預祝韓兄一路平安。”不待韓倉說話,他便走了開來,在十步之外的一群人邊坐了下來,那群人不時偷偷打量韓倉等人,有人的目光落在幾個小孩的身上,眸子流露出貪婪之色。


    冉蒼忽然開口道,“小夢姑娘,我們探路的時候,你們多加小心。”


    女子愕然的看著冉蒼,冉蒼卻是在韓倉的肩上輕輕拍了下,韓倉捏了捏鼻子露出尷尬之色,女子似乎明白什麽,麵上飛起一抹紅暈,羞澀的低垂下頭,聲音很低的道,“多謝冉蒼大哥提醒,我會注意的。”


    咬著樹枝的小男孩看著韓倉和女子,忽然咯咯笑了起來。旁邊的小男孩不明所以,睜著眼睛望著他。小女孩這時候也笑了起來。忽然,如墨的虛空一道閃電嗤啦一聲劈了下來。驟然的變故,一下子讓氣氛變得凶險起來。冉蒼一把推開了兩個小男孩,韓倉拔劍而起,一劍斬向閃電。可是,在閃電光芒的映照下,幾個小孩尖叫一聲,紛紛倒在了地上。


    “小靈!”


    天地更黑了,仿佛篝火的光也穿不透黑暗。嘈雜的聲音從四下裏響起。一道道身影朝著韓倉等人撲了過來。刀光,劍影,殺意。有人跌落至泥潭中,有人朝遠處飛去。草木在黑暗中搖曳,如幽靈似的注視著這裏的生命。


    “帶上他們,走!”


    一條條藤蔓突然從泥沼中飛了出來,花開,葉動,果實飛舞。尖叫聲,淒厲聲,慘叫聲,驟然迸發。一具具身體被那藤蔓紮穿在半空中搖曳。


    “他們怎麽了?”


    “不、不知道,小靈他們沒有呼吸了!嗚嗚,韓大哥,你們救救他們,你們救救他們!”


    “帶上他們,我們快走,這裏停留不得。”


    一道道光閃在視野中綻放,無數的藤蔓妖嬈的紛飛著,無數的果實伴隨著無數蒼白的幽靈,如饑餓的猛獸,怪叫著撲了上來。


    風,尖嘯著湧來。


    沼澤中氣泡汩汩飛騰。


    在遠方,被霧氣蒙漫的河床深處。神王冷冷的注視著麵前的廢墟。古老的廢墟,曾經是最為神聖的地方。哪怕隻是廢墟,這裏也殘留著昔日裏那純潔的氣息。道的氣息,力量的氣息。毛孔擴張,肺腑舒搏動。他隻覺得每呼吸一口氣,自己的力量便增加一分。


    這是寶地,是善地。


    他展開雙臂合上雙眼,任由生命在這純潔之地裏翱翔。


    突然,一縷炎光讓他不得不睜開雙眼。在廢墟的盡頭,有一方青銅鼎靜靜的佇立,那炎光便是從青銅鼎中跳出來的。他凝視著那光,光雖然並不洶洶,卻也不孱弱,給人以夕陽的柔美之感。他走了過去。青銅鼎砰的一聲碎開。那光如珊瑚樹叢一般的展現在他的麵前。


    精美的形態,巧奪天工的造化。


    他被深深吸引,仿佛整個生命都被迷惑。


    他伸出手,那炎光也深處一條光漪,手與光漪接觸。呼的一聲,他消失了。炎光迅速的變化形態,破碎的青銅鼎轉瞬恢複如初。河床一片死寂,廢墟黯淡毫無色彩,哪怕是那氣息,也變得滯濁起來。


    霧氣不知遮蔽了多少大地,還在不斷的朝四方蔓延。


    璀璨的光芒中,仇九的身體一點點顯露出來。他的身體如剛剛誕生,那炎光卻是不斷的宣泄而出。寂靜的光芒,蒼古的時空。炎光飛向了一側,如雲霧似的開始凝聚。當仇九的身體完全展現出來,他睜開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睛光漪如花瓣似的層層漾開。


    炎光化為一道身影,那身影是一隻野獸,那野獸如人而立,身影極其怪異。仇九隻是睜開眼睛,而那野獸卻發出怒吼。時空,仿佛在他們二人之間流轉。當最後一層光漪散去,仇九的眼睛變得正常。仇九站了起來,目光平靜的望著那野獸。怒吼夾帶炎風,從耳畔掠過。一點點光在仇九那赤裸的身軀上亮起,如星辰。


    野獸展開十八條爪子,怒吼一聲便撲向了仇九。


    仇九卻是仰起頭,輕輕的呼吸著。他在感受那純淨的力量,那力量正從遠處飛來。仇九被一條條爪子抓住舉起然後砸落,他卻是無絲毫感覺的。那野獸瘋狂的折磨著他摔打著他,他也沒有反抗。他隻是在等待,等待那力量的匯聚。


    曾經,他將它們剝離,而今,卻是將他們匯聚。


    道,本是一元,無論是否還有陰陽、美醜、善惡,都是唯一的。


    而唯一,才是極致。


    那些爪子化為利箭,刺在仇九的身體上。仇九的體表立時蕩漾開光漪,那光影籠罩在仇九和那野獸的身上。忽然,那野獸一把將仇九拋了出去。仇九的臉上,掠過一絲笑意。那力量到了,已經進入了他的身體裏。天地,忽然漆黑如墨。無論是仇九還是那野獸,皆被黑暗吞噬。


    怒吼聲近在咫尺,體表上的光點聚集到了膻中位置。


    他緩緩抬起麵孔,目光如星輝,柔和而遼闊。


    野獸化為了炎光,炎光凝聚著無止境的凶厲,仿佛積聚了整個時空的怨戾、憤怒、仇恨和霸道。


    雙方相距咫尺。


    然後在彼此的麵前,一團光忽然間綻放開來,那光是吸力,將仇九和那炎光狠狠的扯到了一起。碰撞!仇九和那炎光碰撞的刹那,雙方便消失在了光中。光還在,時空卻發出了碎裂之聲。幽幽的音聲,在這玄虛的時空裏響起,如氣流的移動,如風的飄曳,如人的低唱。那音聲深邃而古老。


    遠方,山嶽近在眼前。


    可卻在這時,整個時空突然一晃,山還在,但麵前卻忽然出現一道天塹。時空被折斷了。山嶽迸發出凶猛的氣焰,一道身影慘叫著飛上半空,卻又在半空中跌落在那被氣焰籠罩的山中。朝山撲去的人們大吃一驚,紛紛朝後退了過去。天空傾斜,時空斷層。他們如站在山腰上仰望對麵的山嶽。


    蒼龍怒吼,身軀一震,便朝著天塹飛了過去。


    冥主大吃一驚,連忙箭步而出,刹那落在蒼龍的背上,微微弓著身軀,大手緊緊握住長刀,目光炯炯的盯著那天塹,保持著高度的警惕。蒼龍一下子躍了出去,對岸在望,深淵在下,仿佛隻是呼吸時間他們便能到得對岸。可是,不知是時空凝滯了還是這天塹太過遼闊,蒼龍還在天塹中飛行,彼岸還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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