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的李算也許隻有在午夜夢回時才會做那個幼稚的夢:他想成為牛逼的編劇,寫出來讓世人滿意的作品;後來他想賺錢,讓所有人看著自己的眼神帶著羨慕、崇拜;最後他放棄了,想著人生不過數十載,快活一天是一天。


    也是從那天開始,他的健康指標、創作狀態、藝術追求,肉眼可見的墮落了。


    重生歸來,李算別的不想,但不想墮落,跟那些小助理相處的雖然有趣,但代價是什麽,李算太清楚了。


    所以,他不想幹了。


    楊導想了想,叫喊起來:“玖?玖!”


    玖哥進來:“導,您叫我。”


    “給李算開間房,等會兒我跟他聊聊。”


    玖哥笑顏如花:“好嘞,我現在就去告訴全組,今晚上不拍了!”


    玖哥跑出去,又回來,大大咧咧的說:“導,用安排姑娘嗎?”


    楊導沒好氣的來了句:“滾!”


    ……


    中影基地裏麵有家酒店,名聲不響,服務不好,卻價格奇貴,整間酒店仿照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集體宿舍,外麵看著像,住進去更是,玖哥拿著臉盆、毛巾,跟樓下小賣部的大娘好說歹說,才買齊了洗漱用品。


    要不說端鐵飯碗的人品有保證呢,哪怕是身家幾千萬,到了人家這兒也得守規矩。


    什麽規矩?


    營業時間,早九至晚五。


    給李算開的是個標間,這沒有行政套房的概念,最好的幾間房張老師住一個,楊導的女助理住一個,剩下的是給玖哥預備過夜的。


    “要不你住我那?”玖哥投桃報李,到現在還覺得是李算說動了楊導,“你這要啥沒啥,不方便。”


    “玖哥,我也沒幫多大忙。”


    “那你就先呆著,等會兒我把楊導帶來,喝什麽?”


    李算想拒絕酒,到了卻說:“隨便。”


    “明白。我們很快回來啊!”


    玖哥說著就出了門,李算一個人在房間裏,百無聊賴。


    都說酒壯慫人膽,但也有酒後吐真言,李算是求索而來,當然不會拒絕這能幫助他得到答案的東西。


    上輩子,還是編劇助理的李算聽過太多楊導的傳奇故事,其中有一個,是後來楊導自己講的。


    說的是過去拍戲的時候,劇組裏有個女美術,因為老公工作的事兒求到楊導頭上,當年的楊導意氣風發,大手一揮,準了,後來才知道,這女美術的老公,竟是個外國人。


    來自冰島、丹麥、還是意大利啊,楊導搞不清楚,反正就是語言不通,理念不同,沒辦法,誰讓是楊導自己找的人呢,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這外國人是搞攝影的,給開了三萬塊錢工資,一天天也沒工作,就待在劇組,每天拿著dv拍人,拍設備,拍風景,結果就當楊導覺得自己是不是該請人走的時候,這外國人拉著媳婦兒來了,讓媳婦兒問一句。


    “楊導,您見過挖掘機洗澡嗎?”


    dv中,小小的屏幕正在播放這外國人拍到的東西,夕陽西下,勞作了一天的挖掘機們停在河岸,巨大的鏟鬥舀起一鏟鬥的水,然後到另一台挖掘機上,兜頭澆下。


    沒有攝影技巧,沒有刻意布置,沒有虛構誇張,工業的金屬質感撲麵而來,殘留在挖掘機上的水漬在夕陽下閃著光。


    楊導立刻更改了劇本,讓皮膚黝黑的男演員站在挖掘機下,和這台冰冷的機器一起洗澡,光洗澡還不行,還要在那些冷水兜頭澆下時,身體隨著冷水刺激的韻律擺動。


    姑且就說是舞蹈吧,但那是一種,野性、原始的舞蹈,背景是那台冰冷的工業機械,遠處,是夕陽的暖光。


    人性,機械,舞蹈。


    原始,改造,本能。


    以上種種元素,都融於同一片段。


    這部以民工為主題的影片好像還獲得了什麽獎,但是票房慘敗,可楊導卻一點都不後悔,當成段子,逢人就說,那三萬塊錢簡直太值了。


    李算當時沒聽懂,現在也不明白,拿出手機鏈了wifi,就想找楊導拍過的那部片,可還沒找到呢,楊導和玖哥就來了。


    楊導進門第一句話:“都把手機拿出來。”


    李算一愣,不明白:“導,我錄這個幹嘛呀?”


    楊導也沒多話,嘿嘿兩聲,那意思就是你拿不拿吧。


    李算把手機拿出來,跟玖哥一樣,關機,然後和楊導的放在一起。


    楊導拿出玖哥帶來的酒,先打開,拿著標間配備的茶缸子喝了幾口,然後又跟玖哥要了一顆煙,可戒了太多年,抽上就止不住的咳嗽,最後放棄了,盯著李算,好像能從他臉上看出花來。


    “你看過修仙小說嗎?”


    楊導這句話把李算問的一愣:“看過吧。”


    “別忽悠,說實話!知道什麽是一方天地吧?”


    “知道,就跟領域一樣,在我的地方,你得聽我的。”


    “那你是希望自己的一方天地風調雨順呢,還是災害連年?”


    李算說:“風調雨順吧。”


    “別,吧。”楊導說:“說實話。”


    李算樂了:“那就唯我獨尊唄。”


    楊導說:“對了,你那個唯你獨尊的天地,就是你的藝術。”


    “啊?”


    “別啊,我也是想了一路,才想清楚你這年紀能理解什麽。藝術這東西,連百科上都沒準確解釋,真要說,就是一種理想狀態。藝術是什麽?你這問題都不對,你應該問的是自己,問你的藝術是什麽!”


    楊導接著說:“你談戀愛分手分好了,就是分手的藝術,你想追誰追誰,追上了,追的人家舒服,就是搭訕的藝術。”


    楊導這席話,可是把玖哥都聽傻了,這可不興往外說啊,傳出去,楊導這輩子的名聲就沒了。


    玖哥想了想,暗示的說:“楊導,話不是這麽說的,真要那樣,那跟小姐姐談心還有談心的藝術呢。”


    楊導說:“怎麽沒有?你不被抓、不得病就是藝術!還有靠談心掙錢的呢!”


    李算咳嗽了一聲:“導,跑題了。”


    楊導看向李算:“我問問你,看我的戲什麽感覺。”


    這怎麽回答呀。


    “別想,直說。”


    “大水漫灌。”


    楊導笑了:“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喜歡。”


    李算嘿嘿一樂:“不是不喜歡,我這個水也不是水,是情,您的戲是家長裏短,所以最濃的就是情味兒,在您眼裏,生活應該是一張網,被網在一起的就是一家人。是,在一塊兒擠得慌,可真要網破了,魚跑了,那人就要獨自麵對孤獨了。”


    楊導有些驚了。


    “你小子行啊,不早說呢,我剛才那些形容,被你顯得多低級啊。”


    李算笑了,很不合時宜,但是笑了。


    楊導也笑了:“喝點?”


    “好。”


    玖哥也不知道這倆藝術家兼神經病笑什麽,也舉著杯湊過來,“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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