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第二日就要啟程去往西江地, 唐灼灼在暮色降臨之前回了宜秋殿,才一進去, 就見安夏將殿裏原先插著的馥鬱玫瑰換成了帶著水露的月季,殿裏頓時亮堂幾分。


    紫環扶著她在軟榻上歇下, 同時遞上一杯溫熱的茶水。


    唐灼灼輕輕呼出一口氣,身子放鬆下來,就連眼睛也不想睜開了。


    “東西都收拾好了?”她揉了揉額心出聲問, 聲音略顯疲憊。


    她隨著霍裘去西江這事到底不算光明正大, 須得偷著來, 放不得明麵上,所以知道的人也就兩個大宮女,其餘伺候的人隻以為她收拾行裝準備去廟裏了。


    紫環點頭,輕緩出聲答:“娘娘, 都收拾好了。”


    其實也沒什麽東西。


    說罷, 她又湊在唐灼灼耳邊說了幾句話, 後者原本稍顯慵懶的臉上慢慢沁出笑容, 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玩味地道:“她還有這樣的膽子?”


    相比之下,紫環憂心忡忡, 瞧著自家主子絲毫不慌的模樣, 有些急了, 道:“娘娘,咱們不得不防啊!”


    “唔……”唐灼灼玉手托腮,襯出一張人比花嬌的臉, 略微無辜地道:“這事咱們口說無憑,還是告訴殿下的好。”


    她揚了揚玉手,聲音清脆帶著難以察覺的寒意:“派人去正大殿走一遭。”


    才從書房出門準備沐浴的霍裘聽了張德勝的來稟,步子一頓,眉心一皺。


    “太子妃派人來說的?”他眸子裏的光有些深幽,旋即不滿反問:“為何不見她自個來?”


    張德勝臉上的笑一滯,旋即試探著道:“娘娘下午才來過……”


    到底是說不下去了,在霍裘的注視下,他默默閉了嘴。


    這主子爺一聽太子妃本人沒來,臉都冷成什麽樣兒了!


    以往兩人可勁鬧著別扭的時候,太子爺動不動就發怒,可這和好了,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啊!


    霍裘轉動著手裏的一小串佛珠,神色微微變幻了一下。


    “走吧。”


    張德勝一甩拂塵跟上,“殿下,咱們這是去宜秋宮?”


    “去玉溪宮。”


    夜幕如同一片漫無邊際的黑布,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白日裏流光溢彩的宮殿都收斂了光芒,變得沉默內斂起來。


    霍裘等人到玉溪宮的時候,鍾玉溪才宣了晚膳,聽著下人的來稟,竟一時之間有些分不清真假。


    還是素兒輕聲喚她才緩過神來,麵上的喜意幾乎遮也遮不住,但仍是極端莊地出了內殿迎接。


    心裏不是不得意的。


    唐灼灼那樣兒的,果然抓不住男人的心,殿下不過是瞧中了她的那副好皮囊,新鮮勁一過,還不是過來她宮裏了?


    “妾請殿下安。”她穩穩福了福身,聲音甜得有些膩。


    霍裘冷淡地應了一聲,大步走在前頭。


    玉溪宮裏熏的是濃香,乍一進去像是掉進了花叢裏,霍裘眉心皺得愈發緊了。


    好在進了內殿,一桌子的菜香味稍稍將這香味蓋住了些,鍾玉溪跟在他身後,用最輕緩的聲音問:“殿下,可要一同用膳?”


    霍裘瞥過她畫著精致妝容的臉,神色漠然地點頭。


    說是用膳,實則他隻動了幾筷子就停了,他一停,鍾玉溪自然也不敢再吃。


    男人周身寒氣越發濃重,鍾玉溪也察覺到了不對,打著膽子上前替他按揉額角,打著圈兒揉捏,而後試探著問:“殿下可是哪兒不開心了?”


    女人身上的香味有些重,霍裘閉眼,覺得掉進了胭脂堆裏,身上都是一股子水粉味,頓時沉聲道:“明日把殿裏的香換了,難聞得很。”


    還是那小沒臉沒皮的好,身上盡是一股子勾人的淺香,像是從身體裏散發出來一般,全然不需這等俗香。


    霍裘想到這,微微挪了身子,對鍾玉溪也越加不耐煩。


    鍾玉溪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溫順應下。


    眼看著時辰差不多了,她大著膽子貼近他的身子,深吸一口氣勾了他的衣角,表情含羞帶怯,媚眼如絲。


    可霍裘卻站起了身來,長指不耐地敲打著桌麵,開口道:“鍾氏,孤今日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孤明日將離府近一月光景,府中你位分較高,就代管東宮事宜。”


    竟是把東宮的管事權交到了她手裏?


    鍾玉溪呼吸一滯,喜形於色,但好歹還存了些理智,輕聲西語地問,小心翼翼斟酌著試探:“那……太子妃娘娘那……”


    畢竟身份擺在那,她怎麽也要象征性地問問。


    說不得就是唐灼灼那蠢女人太過盛氣淩人,早已惹了殿下不愉,不然自己哪裏來的管事權呢?


    鍾玉溪越想越有道理,又想想自己兄長如今麵臨的困境,抿了抿唇。


    如今鍾家眼看著不太行了,她必須得搏得太子憐惜為兄長爭一絲機會。


    霍裘負手而立,寬大的袖袍上用金線勾著一朵朵祥雲和仙鶴,想起某個女人極嬌小的一團,又嬌氣又懶怠,窩在自己胸口告小狀的樣子,麵色漸漸柔和下來。


    他的女人,他自然是要帶著一同走的。若不帶著,還不知道她會怎麽個鬧騰法。


    “太子妃會與孤一同走,這個無需你擔心。”


    鍾玉溪臉色驀的灰敗下來,眼底立刻有些泛了紅,擰著手帕道:“妾……妾……”


    殿下出去辦差事都要帶上唐灼灼?一月的功夫,她日日近身伺候,而自己卻守在東宮裏與殿下見不著麵,誰知道期間會發生什麽?


    她也想跟著去啊!


    霍裘多看了她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抿了抿唇略帶警告地道:“孤帶著太子妃是有正事,對外稱太子妃入廟祈佛,若是誰走漏了風聲,孤絕不輕饒。”


    鍾玉溪眸子裏頓時蓄滿了淚,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見猶憐,雖心裏極不情願,也還是道:“那殿下和娘娘千萬小心,妾一定替娘娘瞞著守口如瓶。”


    說罷,她又添了一句,“妾絕不會給殿下添麻煩。”


    霍裘這才滿意地點頭,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半晌轉動著手頭的玉扳指道:“等孤回來,會給你兄長謀個武將的位置。”


    鍾玉溪這種人,總要給個甜棗才會聽話。


    果不其然,鍾玉溪的眸子亮了亮,得了霍裘的保證,她心底的大石落了地。


    自家兄長有才有德她比誰都清楚,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而自己隻有得了兄長的助力,才能在後院裏多一份底氣。


    就像唐灼灼,就是因為背後有一個唐家撐著,才能活得那樣瀟灑。


    鍾玉溪福了福身,道:“謝殿下。”


    霍裘冷眼望她,眼瞧著夜色深濃,他理了理腰間的玉牌,薄唇微張:“孤還有事,先走了。”


    等男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裏,鍾玉溪就癱軟在軟凳上,眼淚簌簌地掉。


    素兒替她拿帕子擦掉,她才終於有了反應,一把將桌上的飯菜通通掃落,氣得胸口直跳,頭也悶悶地疼。


    殿下根本就是來通知她一聲,順帶著給唐灼灼那女人守口如瓶,偏偏她還不能拒絕。


    素兒跪在地上,表情認真地勸:“娘娘切莫氣壞了身子,奴婢認為這也不是一件壞事兒。”


    見鍾玉溪望了過來,她接著道:“娘娘您想啊,殿下和太子妃一出去,正是您樹立威信的好時機啊。”


    鍾玉溪眨了眨眼睛,緩緩地笑了,她低低地道了聲也是,便不再說話了。


    何止是樹立威信?這時候正是培養自己勢力的大好時機。


    再說,她不說出去不代表旁的人查不到,若是查到了又說出去了,也就不幹她什麽事了。


    而此時的宜秋宮裏,唐灼灼才喝了一碗綠豆湯,微微眯了眼睛,聽著下頭傳來的消息,笑得正開懷:“殿下給了她管事權?”


    “那可不正如了她的願?”


    夏日的夜微涼似水,卻也不是太冷,唐灼灼雪白的腳踝上鈴鐺叮鈴作響,她撥弄著才染上顏色的指甲,道:“殿下還應了她什麽?”


    跪著的小宮女如實答了,卻聽上頭的人輕輕地笑,和氣得不得了。


    唐灼灼揮手遣退左右,兀自沉思不已。


    給了管事權又應下了鍾玉溪兄長的職位,霍裘肯定不會是為了自己,他正事私事一向分得清。


    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霍裘想起複鍾家了。


    想起前世裏朝堂上的格局,她就覺得有些頭疼。


    鍾家是百年之家,雖然如今式微,但底蘊仍在,後輩子孫中除了一個鍾玉溪眼皮子淺薄,其餘的都能看清局勢,鍾宇被人陷害一次後也漲了記性,越發的沉穩有度起來。


    霍裘要的就是這樣一個效果吧。


    一夜無眠,第二日被安夏叫醒的時候,唐灼灼才合了眼沒多久,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身子軟綿綿,好歹還記掛著如畫的西江美景,耐著性子更衣梳洗,用過早膳之後就上了馬車前往寺裏。


    她出發時,霍裘的馬車已經出宮了。


    宮裏人多眼雜,他們一前一後錯開的好。


    等到了宮外,馬車平穩駛過一條無人的小巷子,就被幾輛寬敞的馬車堵住了。


    紫環掀開車簾,道:“娘娘,是殿下。”


    唐灼灼正窩在車子裏打盹,眼睛都睜不開,車簾陡然被人掀開,白光在眼前一晃而過,她睫毛顫動幾下,睜開了眼。


    男人一身清貴,眉目似劍,她還未來得及起身行個禮,就被他寬大的衣袖撫過一側臉頰,癢癢酥酥的感覺蔓延到心底,淺淡的薄荷味好聞得很。


    她還未開口,就被男人一把橫抱了起來,旋即彎腰出了他們這輛馬車。


    等到了霍裘的馬車上,唐灼灼紅著臉才要起身,就被男人摁在了懷裏,醇厚的聲音隨之而來:“沒歇息好就再睡一會子,還得趕一段時日的路。”


    她杏目含水,掩唇打了個秀氣的哈欠,扯過男人腰間的玉牌從善如流地道了一聲好。


    她又閉上了眼睛,霍裘懷中是她軟綿綿的身子,嘴角終於閃過一抹笑意。


    她這段時日跟著忙活,又接連病了兩場,雖然平素裏多有饞嘴,但仍是極瘦的,纖腰一把風都能吹走。


    霍裘攏了她垂在臉頰邊的發,露出一張精致的桃花麵,美人呼吸如蘭,乖順嬌小,他看得極認真,像是要把她刻進骨子裏去。


    他又想起昨日柳韓江說的話,平素裏他太嚴肅冷峻,雖然她掩飾得極好,可到底還是有些怕他的。


    這次西江之行,他特意叫下頭的人尋來了畫冊,將西江有名的景點圈畫出來,將事辦完了,就帶著她四處走走。


    沒了京城那麽個大雜缸,也沒了王毅這麽個攪屎棍,他必要讓她將心收回來。


    這麽一想著,霍裘又撫了撫小姑娘粉嫩的臉蛋,惹來她不滿的一聲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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