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拿來的鏡子是她往常最喜歡的一塊兒, 是西邊進貢上來的水銀鏡,照人格外的清晰, 鏡邊兒鑲著幾顆碩大的寶石,熠熠生輝, 還是她從霍裘那磨了許久磨來的。


    細細一想,太子殿下屋裏稀珍物件兒,十之五六都進了她的箱底裏。


    這般寵愛, 當真是叫京都貴女羨慕紅了眼睛。


    唐灼灼靠在軟墊上邊, 手裏拿著那麵水銀鏡, 裏頭照出來的人眉目依舊,隻是那條疤盤踞著將那份盛極的美感破壞得淋漓盡致。


    她手指頭有些細微地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抬眸麵上隱有笑意, 問安夏道:“來給本宮診治的是哪位太醫?”


    安夏不明所以, 還是老老實實地答:“回娘娘, 是李太醫, 就是想和您學針灸術的那個。”


    唐灼灼咧嘴無聲一笑,將手頭的水銀鏡丟到一邊兒,倒在綿軟的床榻上不做聲, 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難以接受, 也沒有哭鬧, 安夏不放心輕手輕腳掀開簾子一瞧,人竟是睡著了。


    隔壁的廂房裏,霍裘淨了麵, 又成了那個清冷自律,再是冷漠不過的太子殿下,隻不過此時此刻,他劍眉深皺,長指輕摁眉間,麵露疲憊。


    李德勝將安夏帶進來,笑著道:“主子爺,娘娘已睡下了。”


    霍裘將手裏把玩的佛珠丟到桌上,抬眸問:“哭了沒?”


    安夏搖了搖頭,道:“娘娘照了鏡子就躺下了,這會子已經睡著了。”


    霍裘揮了揮手,讓人都退了下去。


    李德勝咋舌,好嘛,主子爺瞧不得那位主兒的淚珠子,那位倒是好,自個兒睡得挺香。


    屋裏熏著安神的檀香,霍裘皺眉沉思,片刻後豁然起身,直直到了悠曲閣裏,二話不說長袍一撩,摟著那嬌氣包倒頭就睡。


    片刻後,唐灼灼自黑暗中緩緩睜眼,將手心裏攥著的那兩顆渾圓丹藥送進嘴裏,香甜的滋味漫開,她眯了眯眼睛,往男人身上蹭了蹭,感受到他一瞬間極不自然的僵硬,笑得無聲。


    她聲音十分小,帶著某種得意的笑,摸上男人堅毅的麵龐,最後摩挲他冰涼的唇瓣,將手心裏一顆白色的丹藥送入他嘴裏,兀自嘀咕,“這是最後一顆了,再沒有別的了,殿下若是再不愛惜自個兒身子,妾也沒法子了。”


    男人身子火熱,動也沒動一下,任她所為。


    直到天方亮,唐灼灼是真的睡著了,霍裘才緩緩睜開了眸子,眼底的血絲消減不少,他翻了個身想將有些麻的手臂抽出來,才一動,枕在上頭的嬌氣包就不耐地皺眉,細聲細氣地哼。


    霍裘止住了動作,將她攬得更緊一些,最後想想,實在是氣不過,伸手捏了捏她挺翹的鼻梁,聲音低沉溺寵:“就是個小騙子。”


    盡知道騙他。


    唐灼灼這一覺睡得有些久,起來的時候已過晌午,天邊起了一些霧,陽光並沒有出來,旁的地方還好些,可山裏就顯得濕冷了些。


    她手上臉上用的藥都是極好的,手上的細微劃痕已接近消失,就連臉上的那道大口子,也癢癢麻麻的讓她止不住想去撓。


    安夏端上來一碗藥汁和糖棗兒,唐灼灼閉了閉眼喝下,險些全部吐出來。


    “柳夫人呢?”


    紫環見唐灼灼麵色不錯,也不見頹廢傷神,也是鬆了一口氣,笑著回,“夫人早間來瞧過娘娘,見娘娘睡著就沒有打擾,說是等會子再來。”


    唐灼灼輕輕頷首,這次諸多事情,也真多虧了柳韓江夫婦。


    屋裏的銅鏡又被全部安了進來,唐灼灼坐在妝奩盒前,注意到臉上的疤痕淡下去幾分,也不著急,既不動怒又不失聲痛哭,一挑眼角,媚色天成。


    “去拿畫筆來。”唐灼灼看著那條疤礙眼,這樣明晃晃的疤痕擺在臉上,她心底也不痛快。


    她向來自詡貌美,就是暫時破了相也得繼續貌美著。


    紫環不明所以,安夏卻是閉了閉眼,不死心地規勸:“娘娘,咱們還是蒙條麵紗遮著吧。”


    “蒙麵紗做甚?沒得叫人瞧了笑話。”唐灼灼素手輕轉,沾著才磨出來的花汁,對著鏡子細細描畫,不過須臾之間,就已將那疤痕遮了個十之八九。


    她畫畫的功底好,連帶著在臉上作畫的本事也十分高超,等她緩緩放下畫筆的時候,安夏已別過眼去不敢再看。


    紫環驚愕地捂了嘴,唐灼灼回眸挑了挑眉,問:“如何,你家主子這般,可比得上之前?”


    何止比得上?隻有之過而無不及。


    她白皙的半邊臉上寸長的花枝惹眼至極,緋紅的顏色襯得她顏色盛極,回眸一笑百媚生,紫環瞧過宮裏的無數美人,這刻卻仍是楞了楞。


    也終於明白了安夏的欲言又止,主子這樣兒出去,哪裏像是端莊大氣的太子妃?分明就是從畫中走出來勾魂攝魄的花妖,再配上那一雙含情的杏眸,哪個男人能不戀上這樣銷魂的女子?


    難怪主子一點兒也不憂心沉悶。


    唐灼灼掩唇淺笑,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盒,道:“走罷,本宮餓了,咱們去找殿下討些吃的。”


    安夏低頭看著鞋麵,心道娘娘這果然又是想去霍霍殿下了。


    唐灼灼就這樣一路到了正院,暢通無阻。


    薄霧形成了一道屏障,蒙了眼前數十米外的場景,唐灼灼到書房門口的時候,李德勝正候在外頭。


    “太……太子妃娘娘安。”他隻看了一眼就低了頭,險些將手裏捧著的文書摔到地上。


    這位主子也真是任性,這臉才劃了口子第二日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出來,沒有一絲遮掩,甚至麵紗都沒蒙一張,還有這臉上畫的東西……


    難怪殿下被吃得死死的,這位當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唐灼灼輕輕頷首,心情尚還算好,就不知等會那男人是個什麽表情。


    “殿下還在裏頭?”她隱約能聽到裏頭說話的聲音,聽著聽著卻覺著裏邊更像是打鬥聲兒。


    李德勝點了點頭,麵色不太好看,湊近唐灼灼耳邊道:“娘娘可要進去瞧瞧?殿下吩咐,如是娘娘來了,無需稟報,自行進去便可。”


    唐灼灼思索片刻,料定裏頭定不是在商討要事,不然也不能叫她隨意進的。


    李德勝見她意動,也就退到書房角落一側,衝著裏頭低聲稟報道:“殿下,娘娘來了。”


    裏頭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多時就傳來霍裘微怒的聲音:“進來。”


    唐灼灼一愣,這男人火氣怎麽突然這樣大了?


    才一進去,就見到了跪在地上被五花八綁著的男人,那男人麵上全是青黑胡茬,瞧起來格外粗獷不羈,隻有那一雙眼睛,是唐灼灼覺著熟悉又陌生的。


    除此之外,就隻有柳韓江是那日將她從熊掌下救下的玄龍衛了,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緩緩抬眸看她,見到她這般妝容,目光陡然如箭一樣冷厲,又帶著如火般炙熱的溫度。


    唐灼灼不想有這樣多的人在場,頓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本想著來逗逗這男人的。


    柳韓江早在她來時就後退了幾步,目光更是一刻都沒落在她臉上,明哲保身為上,殿下的醋意來得與常人不同,他可不想再被殃及池魚。


    至於那玄龍衛,本就是死士出身,再美的女人在他眼中都是一堆紅粉骷髏,哪怕是以顏色姝麗名滿京城的太子妃。


    可地上跪著滿頭大汗的那個男人,眼裏卻是極快地閃過一絲癡迷和眷戀,又帶著強烈的希望,隻是被卸了下巴不好做聲,嘴裏還在咿咿呀呀地說著些什麽。


    唐灼灼不動聲色退了幾步,被霍裘一把扣住纖細的手腕,男人漫不經心把玩著她嬌嫩的掌心,問:“仔細瞧瞧,還認得他不?”


    這小女人夜裏那顆丹藥效果極好,一覺睡醒,渾身酸乏盡數消失了不說,內息更見綿長隱約有更上一層樓之勢。


    既然如此,那麽她麵上的這道疤……


    霍裘目光再次落在她如玉的麵頰上,喉結上下滾動幾圈,劍目裏拖拽出極深濃的火氣。


    又來變著法子戲弄挑釁自己,真是欠收拾!


    虧他還真以為這小女人傷心欲絕,昨日各種露骨情話都講到了她麵前,還不定叫她怎麽個得意法兒呢。


    唐灼灼狐疑地瞧著那瞧著自己目光格外熱切的男人,再次細細看了他的身形,一臉的笑意寡淡至極。


    她回頭朝著男人笑,“怎麽不認得?這可不就是京都的翩翩佳公子王將軍?隻是這人皮麵具做的別致,等會子殿下把它揭了交給妾好生搗鼓一番?”


    霍裘配合著沉沉低笑,“一切依太子妃就是。”


    王毅瞪大了眼睛,怎麽也沒想到見著的是這麽一副堪稱琴瑟甚篤的畫麵,怎麽會是這樣子呢?明明不該是這樣啊?!


    唐灼灼什麽臭脾氣哪有人比他更了解?那就是一個被慣壞了的貴女,囂張跋扈一點也不會收斂,斷斷不會臣服在太子爺的光輝下學著旁的貴女曲意討好的。


    她的心裏,不該隻有他一個人嗎?


    會不會是霍裘……他知道了什麽,把當年落水真相告知唐灼灼了?


    唐灼灼對他的目光視而不見,隻是緩緩撫上臉頰上的那道傷疤,雖然心裏知道不會留疤,可這疼,卻是實打實的。


    “殿下不是說將王將軍好生請過來?怎麽如今人這樣淒慘了?”


    唐灼灼上前幾步,眼神如刀刮在王毅的麵上,眼裏霧靄沉沉,端詳片刻道:“這下巴卸得利索,可卻不疼。”


    她嘖嘖道,話音才落,旁邊站著如同木頭一樣的玄龍衛突然動了,他速度極快,唐灼灼避得也快。


    下一刻,王毅刺破天際的慘叫聲與唐灼灼吃吃的笑聲交雜在一起,竟是格外的和諧。


    作者有話要說:  殿下真是個好男人惹。你們都冤枉了尼古拉斯畫畫,人家生死時速,絕對不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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