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上回皇太後生辰宴上發生的事, 言貴妃和霍啟被瓊元帝冷落了很久,這好容易被放出來了, 他們想見一麵重病的瓊元帝都不能,這會霍裘又毫發無損的回來了, 言貴妃和霍啟急得一夜沒睡,嘴角都起了小水泡,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來了。


    晨起微末的風還帶著絲絲縷縷的沁涼之意, 乾清宮肅然巍峨, 傲然屹立, 儼然就是這巍巍宮殿裏最突出的一個。


    霍裘一言不發,拂袖向殿裏走去,禦前總管這時候迎上來,見了他連忙笑著一甩拂塵:“殿下金安。”


    霍裘輕輕頷首, 禦前總管就走下了階梯, 向言貴妃和霍啟問了安, 道:“娘娘和殿下請吧。”


    言貴妃和霍啟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一絲喜意。


    這麽多天以來,這是瓊元帝第一次鬆口叫他們進乾清宮。


    乾清宮仍舊是老樣子,安神的檀香淡淡, 多了一股遮掩不掉的濃鬱中藥味, 殿裏靜悄悄的連咳嗽聲都沒有。


    繞過那扇醒目至極的屏風, 霍裘聽著身後的兩道腳步聲,微微握了握拳,劍眉深深皺起, 連著聲音裏也是壓低了琴弦般的緊繃,“兒臣參見父皇。”


    他往床榻邊一望,頓了頓,從善如流地接:“兒臣請母後金安。”


    關氏也在,她麵色有些白,衝著霍裘揮了揮手,倦意十足:“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兒臣處理完政事,想來多陪陪父皇。”


    瓊元帝放下手裏的藥碗,用帕子隨意擦了擦嘴角,瞧起來精神倒是好了不少,指著霍裘微微地笑:“太子有心了。”


    一切瞧起來十分和諧,哪怕心底裏都各藏心思,至少表麵上俱是一派的歲月靜好。


    可這樣的場景落在言貴妃和霍啟眼中,那就是分外的晃眼了,霍啟還好些,見慣了瓊元帝對霍裘的偏愛,可最不能接受的卻是言貴妃。


    她見鬼一般地望著關氏,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就壓下心底湧起的各種情緒,儀態萬方盈盈下拜:“臣妾給陛下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


    瓊元帝麵色淡漠,從鼻子裏冷哼一聲,而後略不耐煩地道:“都起來吧,一大早的你們來做什麽?”


    言貴妃笑容有些僵,而關氏則是完全沒有了笑意,漠然至極,除了對上霍裘還有些溫度,就是對瓊元帝也愛答不理的。


    言貴妃不動聲色瞧了她幾眼,再抬起頭時一雙嬌美的水眸裏已是通紅,帶著哭腔道:“臣妾擔心陛下的身子,隻聽著宮人每每來傳,臣妾又進不來乾清宮,日日惶恐不安,憂心得很。”


    瓊元帝麵不改色地盯著她,不一會視線又停留在霍啟身上,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


    他雖沒對言貴妃動過情,可對這個兒子,一樣也是疼愛有加的,可自己的意思也一向十分明確,太子之位,隻可能是霍裘的。


    也這是這份寵愛,滋養壯大了這母子兩的心,臨到頭來,他護不住嫡子也護不住這孩子,隻能瞧著兄弟兩較勁廝殺。


    而結果,顯然是他不願見到的。


    可事到如今這一步,顯然不是他所能控製的了。


    瓊元帝心頭一痛,聲音卻是不變的冷漠:“朕沒事。”


    如今朝局動蕩,每個人都覺得帝王命不久矣,就連這個心思一向深沉的女人也忍不住頻頻出手,光是這幾日,南疆世家來了京都的就有好幾戶。


    若他一死,這天下豈不改朝換代,成為南疆人的天下?


    瓊元帝一想,原就渾濁的眼瞳更是幽深幾分。


    言貴妃自然感覺到了帝王話中的敷衍和不悅,有些不明所以,但一想到最近自己和皇兒的布署,才覺出一些底氣來。


    好歹有了和霍裘分庭抗禮的資本。


    不至於那麽被動!


    他們母女兩不討人喜歡,沒過多久就被瓊元帝揮揮手遣了出去,外頭太陽微熱,霍啟掩在袖袍下的手鬆了又緊,最後不甘地開口:“母妃……”


    像是知道他想說些什麽,言貴妃一個輕飄飄的眼神製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她整了整霍啟的皇子禮服,意有所指:“這衣裳配不上吾兒。”


    能比皇子服還要高貴顯眼的也就隻有太子的蟒袍和……龍袍了。


    霍啟心慢慢地靜下來,而後抿了抿唇,道:“母妃,那皇後怎麽出來了?”


    在他記憶裏,一共也沒見到過幾次,平時就整日整日的待在長春宮裏,動不動就頭昏腦熱的,這個皇後形同虛設,怎麽今日倒是出來了?


    說起這個,言貴妃也是皺眉,“她自然是巴不得霍裘登基稱帝的,想來是想著討好你父皇吧。”


    而此時的乾清宮裏,安靜得有些過分,關氏實在受不住瓊元帝和霍裘時不時瞥過來的隱晦目光,眉心一皺,揉著額心身子就是一個踉蹌。


    “陛下,臣妾身子不適,能否回長春宮靜養?”


    瓊元帝像是聽不出那話裏的冷漠,默了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再開口是語氣略顯無奈,“乾清宮有最好的太醫,什麽病瞧不好你的?”


    關氏揉著額心的手放了下來。


    霍裘一挑劍眉,慢慢地退了出來,最後隻隱約聽到瓊元帝略有些慌張的討好聲音,“你都多大人了還哭啊?你再陪我一段時間。”


    “……最後一段時間。”


    霍裘心底像是被刺紮了一下,極輕微的疼。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聽瓊元帝自稱我,也是第一次聽他如此低聲下氣和一個人說話。


    宜秋宮的庭院前,唐灼灼和葉氏約著煮茶吃,杯中的茶葉舒展起伏,新嫩的茶葉帶著獨有的清香,唐灼灼捧著輕輕抿一口,愜意地喟歎了一聲,縮在了寬大的搖椅上,小小的一團。


    葉氏第一次見她這般模樣,新奇之餘又覺可愛,指腹摩挲著溫熱的茶盞邊蓋,問:“師父那……娘娘要怎麽說?”


    唐灼灼才闔了眼睛,撚了一顆糖棗兒送進嘴裏,甜滋滋的味道蔓開,她眼睛眯成月牙形。


    “咱兩先躲著,瞧著樣兒,他這次來京城該是別有所謀。”


    若不是他動了心思來,哪有什麽人找得到他的蹤跡?唐灼灼和葉氏深知他是個什麽樣的德行,所以才更為在意。


    能說得動他的人沒有幾個,京都正是多事的時候,若他橫插一腳,霍裘這男人直覺又是分外的敏銳,一旦察覺到什麽,江澗西根本沒得跑。


    葉氏抿了抿嘴角,再抬頭時已深深蹙了眉:“師父不是個衝動的人,更不喜參加這檔子糟心的事,應當沒理由摻和進來。”


    不然光是憑借他那身醫術,就足以令所有人趨之若鶩,奉為上賓。


    唐灼灼沉思片刻,而後緩緩搖頭,總覺得這事不大對勁,最後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手腕微動,上頭的鈴鐺也跟著清脆的響。


    “此次請師姐過來,就是覺著這事不大尋常。”


    葉氏無奈地攤攤手,嘴角噙著一抹苦笑,與唐灼灼對視一眼,才開了口:“想來娘娘也應當知曉師父的一些舊事。”


    唐灼灼身子微僵,而後從躺椅上慢慢坐起身子,目光漸漸凝實。


    她與葉氏說是江澗西的弟子,實則相處下來倒更像是兄妹,那人睿智,風趣,將一身所學交給她們,行事如風放蕩不羈。


    唐灼灼被送到廟裏時十三歲,正是青蔥嬌縱的時候,卻因為身體原因不得不纏綿病榻,整日裏連房都出不了。


    唐府裏請來的大夫皆道她在娘胎裏時就傷了根,活不過二十歲,眼瞧著越長大身子越不行,唐家人隻好將她送到了寺裏安置,祈盼菩薩福澤庇佑,大難不死。


    菩薩沒遇到,倒是偶然在後山遇到了翻牆摔倒的江澗西,他一臉不羈笑意,人前又是一副再君子不過的麵貌,絲毫不將她的身份放在眼裏。


    一日暴雨傾盆,電閃雷鳴,她捂著胸口癱倒在地上,再醒過來時江澗西隔著一張珠簾在替她診脈。


    雨夜闌珊,他笑意依舊,甚至有些寒涼,起身氣定神閑地笑:“小丫頭身子太差了,活不過多久了啊。”


    唐灼灼眸光閃爍,從回憶裏抽身,邊踱步邊道:“江澗西的那個姐姐?”


    見她直呼江澗西名字,葉氏忍俊不禁,點頭又搖頭,寬慰道:“娘娘也不用憂心,他什麽樣的頭腦?斷然不會沒頭腦一樣的與殿下作對。”


    等葉氏回去,唐灼灼在搖椅上搖了半晌,在日落之時淺淺地睡了過去,眼下的一團烏青在她雪白的膚色上顯得格外惹眼。


    夜色如水,霍裘從書房出來,心裏有些煩亂,本想著吹吹風清醒一下,腳卻像有意識一般到了宜秋宮。


    兩月前,他踏進這宮裏時也是這樣美的月色,隻是當時心情卻與此時天差地別。


    她躺在外間的搖椅上,身子上蓋著一層薄薄的絲被,外頭蟬鳴聲陣陣,她睡得極不安穩,幾次眉心都微微蹙起,一動身子,被子就滑落到腰下位置,露出極窈窕的曲線。


    霍裘眼底沁出笑意,問伺候的人:“你們主子用過膳了沒?”


    紫環搖了搖頭,道:“娘娘一整天就隻用了些糕點,午膳擺上來都沒動筷子。”


    霍裘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傳膳。


    唐灼灼才從一個夢境掉到另一個夢境,手腕一動,就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了,她聞出些龍涎香的味道,睫毛煽動幾下,施施然睜開了眼。


    男人劍目狹長,極其俊朗,她才睡醒,脾氣有些大,頓時聳了聳鼻子揪住他杏黃色的蟒袍,將腦袋埋在他胸膛,甕聲甕氣地問:“殿下怎麽來了?”


    霍裘不理會她小小的討好,皺著眉將人挖出來,食指如鉗抬起了她的下顎,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左臉頰上那道疤上。


    褐色的疤已脫落,露出粉紅的嫩肉,這嬌氣包極其愛美,日日要拿東西遮了去,稍覺不如意就要鬧騰一會。


    “再過幾日,這疤便可徹底消了。”


    他使人送來的都是東宮最好的去疤藥,加上她自己也使了法子,這疤愈合得十分好,並不會留下印記。


    霍裘這才鬆開了手,任由她哼哼唧唧地賴著不起,被這磨人精纏得久了,就再不會受她蠱惑心軟,撥弄了一下她手腕上的銀鈴,冷聲道:“一日未曾用膳?”


    唐灼灼縮了縮脖子,忌憚他的語氣,低聲抱怨:“回了宮有些不習慣,總覺著禦膳房做的東西沒有妾外頭請的大廚做的好。”


    霍裘摁了摁有些發痛的眉心,“嬌嬌請的廚子會做什麽?糕點?!”


    這小東西不肯好好用膳,糕點倒是吃了不少,隻是一點兒肉也沒長,瞧起來反倒是瘦了許多,站在風裏簡直就要被吹跑。


    本來身子就不大好,藥膳也得每每哄著給了好處才喝,一個不開心簡直要委屈一天,越寵越嬌縱,從前沒個太子妃的樣,現在更沒有!


    他歎了一口氣,索性不和她商量,直接將人抱在凳上,見她還想掙紮,沉了臉警告:“再想鬧騰,一月別想吃著軟糕。”


    唐灼灼癟了癟嘴,一雙杏眸裏媚色點點,微微眨一下就如蝴蝶煽動進了心底,霍裘見她終於老實下來,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想將她揉進骨子裏,這麽一想,又彎腰將小女人輕鬆勾到了懷裏。


    唐灼灼漫不經心抬頭望他一眼,男人麵上雖帶了笑意,那雙眼裏卻藏著別樣幽深的情緒,她仰頭問:“何人惹了殿下不開心?”


    到底什麽都瞞不過她,嬌是嬌縱了些,小腦瓜子倒是機警。


    霍裘閉目不語,下顎蹭過她毛茸茸的發頂,片刻後才出聲:“父皇不行了。”


    唐灼灼大驚,一算日子,離著前世瓊元帝去世明明還有十幾天的光景,現在宮裏也沒傳出半點風聲,怎麽就不行了?


    精美的菜肴一道道呈上來,這回不止霍裘吃得索然無味,就是唐灼灼也隻挑了幾顆白米飯,香嫩的菜到了嘴裏隻覺得味同嚼蠟。


    她琢磨著霍裘這話中的意思,想著是不是江澗西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越想眉頭就皺得越緊。


    就在她咬著湯勺準備開口的時候,就見霍裘一個眼風過來,他道:“別整日裏亂想有的沒的。”


    “無論何時,孤都護著你。”隻當她怕了這等時局,太子爺屈尊紆貴地道,麵色有些不自然。


    唐灼灼頓時就笑了,她湊到男人跟前,甜膩膩地道:“就知道殿下最疼妾了。”


    霍裘失笑,目光在觸及她帶著些湯汁的粉嫩唇上頓了頓,喉結上下滾動幾圈。


    先前還不覺,現在,倒是真想好好疼疼她了。


    滋味定是不一般的甜美!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都是神仙太太寫文,完全不想碼字隻想追文,尼古拉斯畫七陷入沉思,然後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我是不是可以加緊完結了?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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