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灼灼能清楚地感覺到, 她話音才落,握著她手的男人麵色陡然陰沉下來, 如同八月無雲的天空倏爾間變得烏雲壓境暴雨欲來一般。


    她青蔥的指尖微微一縮,隨著她的心意蹭在男人的掌心, 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徘徊,如同一隻剛出生還未睜開眼睛的小獸,動作又輕又柔的, 隻叫人片刻失神。


    霍裘隻覺得這句話從她嘴裏說出來, 如同被塞北三九天裏屋簷下結起的冰棱敲打著脊梁骨, 甚至腳底都有些發寒。


    前幾個月的廝磨纏綿情形尚還曆曆在目,而耳邊卻回蕩著她好聽的勸慰,一字一句的甚至讓他覺著比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更害怕。


    唐灼灼見他麵色陰鷙不置一詞,就慢慢的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不經意一瞥, 上頭白皙的皮膚上被勒出了一道醒目的紅痕。


    她微微偏頭躲過他的視線, 覺得嗓子有些發幹, 再說話時又分明帶上了一絲無可奈何的情真意切來。


    “皇上對臣妾的好眾所周知,臣妾又哪裏舍得將您往外推了去?”


    “隻是古往今來規矩如此,臣妾如今貴為這中宮主位, 合該處處替皇上著想, 才不負皇上昔日疼愛。”


    唐灼灼說到最後, 眼神悄然波動一下,在地上陰影的遮掩下默默勾了勾唇角,嘴角頓時開出了一朵旖麗的小花來, 轉瞬即逝。


    這可是陛下您親口說的話,如今總算有機會一字不落盡數還回去,瞧著那男人越見黑沉的麵色,唐灼灼到底忍不住得意幾分。


    既然她不愉快,那麽崇建帝也別想獨善其身逍遙自在。


    她就是要挑刺,挑到他不敢再提起那茬事來。


    霍裘被這看似善解人意的一席話激得胸膛劇烈起伏幾下,這次是真的被激得怒意翻騰。


    明明她說的每句話都在理,可聽在他耳裏卻是處處嘲諷,每一句都叫他眼底眸色一暗。


    “先帝喪期未滿,朝堂局勢動蕩,這個當口,朕不欲選秀,勞皇後費心了。。”他玄黃色繡著龍鱗的袍袖一揮,沉沉盯了她一會,,開口拒絕了這個提議。


    早在意料之中的事。


    淮南將起戰端,這男人勢必不會坐以待斃,發兵前往不過隻是時間問題罷了。再加上是這樣敏感的時期,這男人極其注重形象,斷不會留下把柄叫人詬病不滿。


    所以無論如何,這選秀,是斷斷不會真的提上議程的。


    她也正是對此心知肚明,才挑開了想利用此事將月前的那場戰局扭轉回來。


    論耍脾氣,她輸過誰?東宮裏日日不見歇的爭執,她都沒輸過半分氣勢,兩敗俱傷,也總比她一人添傷口的好。


    以牙還牙,她更是拿手得很。


    唐灼灼心思九曲十八彎,可麵上卻是淺淺皺眉,片刻後才舒展了笑意,薄唇輕啟道:“也好,陛下可先下旨將一些貌美心巧的貴女召進宮來,待時機穩妥了再行選秀。”


    “臣妾留意了幾家的貴女,皆是才貌雙全聰穎可人,家世也……”


    霍裘抬眸,打斷了她的話,一雙冷厲的劍眸能瞧透她心裏的所有心思。


    “朕還有些事,就不陪皇後了。”說罷,他轉身就朝著乾清宮的方向離去,麵色森寒得嚇人。


    他龍行虎步走得極快,片刻功夫就徹底消失在唐灼灼眼前。


    瞧著男人這陣仗,唐灼灼抿了抿唇,眼底泛著琉璃色的光亮。


    安夏這回算是瞧清了,心底卻更加的捉急,她忍不住插了一嘴:“娘娘,皇上這都多久沒來瞧您了,這好不容易見著了,怎麽還將人往外推?”


    沒人比安夏心裏更急,生怕自家主子一時想不開重蹈覆轍,與皇上一日一日的爭吵。


    唐灼灼在日光下站了這麽久,臉頰透出淡粉的光澤,額間細汗點點,此刻不緊不慢地往長春宮的方向走,道:“急什麽?身為皇後,自然要大度一些的。”


    否則怎麽叫那男人好生試試這些時日她心底的滋味?


    大度?她大度起來連自己都害怕。


    就是不知曉崇建帝他怕不怕?


    霍裘才到乾清宮,就忍無可忍拂翻了那端墨硯,哐當一聲響,地麵染上烏黑的墨汁,一灘灘的瞧得人心底更陰鬱幾分。


    李德勝揮揮手叫人將地麵收拾了,踱步到霍裘身邊,勸慰道:“皇上莫跟娘娘置氣,娘娘也是關心您。”


    照他說,今兒個的皇後娘娘比以往和善太多,端莊得體落落大方,真正的母儀之風,可偏生這主子爺不知心底別扭什麽,娘娘越是賢淑,他就越是不滿。


    這事到如今,兩頭都不愉快。


    可事實上,不愉快的隻有乾清宮,之後月餘,單看李德勝臉上多出的皺紋,就可知道個大概情形了。


    唐灼灼也不惱不急,整日裏種些花草,就連每日的晨省昏定也往往多加懈怠,各樣的借口推了去。


    左右是那幾張熟悉的臉,又都不是什麽善茬,天天瞧著都瞧膩了,還不若賴個床淺眠到午下呢。


    崇建帝雷厲風行,才不過短短三兩月的功夫,朝堂基本上趨於平靜,異黨得以肅清,新貴開始嶄露頭角。


    值得一提的是,通過唐府的來信,最近鍾家異動頻頻,已觸及帝王底線,最近恐有一番大動作。


    唐灼灼望著信上的內容,輕輕闔了眸子,片刻後冷哼一聲,纖長的手指如玉凝脂,夾著那頁信紙染了燭火,火舌飛快閃動,她輕飄飄地鬆開手指,退後幾步。


    等火星平息下來,那信紙已成了一堆黑灰。


    鍾家不過是在用此舉展現自己的不滿,嫡長子被廢,鍾家後繼無人,所有的盼頭都落在了嫡女身上,好不容易盼望著霍裘登基,臨到頭來鍾玉溪隻得了一個嬪的名頭。


    要寵沒寵,要位分沒位分。


    這口氣,任何一個世族大家都忍不下去。


    對比之下,唐家就是穩賺不賠。三個嫡子個個人中龍鳳得皇上器重,唯一一個嫡女還占了中宮主位,滿門榮耀得以延續。


    他鍾家憑什麽就什麽也撈不到?


    有時候,對比過後的不滿會緩緩滋生出一種大逆不道的心思出來。


    而這顯然,觸了帝王的黴頭。


    唐灼灼看過就忘,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左右是朝堂政事,再怎樣也落不到她一個深宮婦人頭上。


    京都步入秋季,長春宮前頭庭院裏的花枯了一大半,有的已經開始結果,唐灼灼畏寒,身上已早早地換了小襖,原本就隻巴掌大的小臉更顯得瘦了。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霍裘沒有再踏入後宮一步,他心底對她親口所提選秀一事耿耿於懷,每每深夜,他忍不住想去將她虜了來的時候,又被記憶中她淡然的語氣給刺激到,怎麽也要憋一口氣。


    就在唐灼灼以為會這樣繼續僵持下去互不妥協的時候,事情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如今正是十一月中旬,天上的月亮正圓,濃深的黑霧也掩不住清朗的月輝,她撚了一塊玫瑰糕放進嘴裏,愜意地眯了眯眼睛。


    殿中的熏香嫋嫋,空氣中都漫散著一股子香甜的味道,唐灼灼用帕子淨了手,瞧了瞧天色,準備梳洗一番後歇息。


    正在這時,安夏神色有些慌張,進來稟報道:“娘娘,乾清宮來人了。”


    唐灼灼正褪下手腕上的玉鐲,聽了這話,眼底湧動著暗流,心底不知為何生出惶惶之意,她揮手,“宣進來吧。”


    進來的是歲常,唐灼灼記得他,見他跪著問了安,撥動了手腕上的檀珠,散漫地笑:“公公深夜前來,可是皇上有什麽吩咐?”


    歲常麵上不複往日那般輕快,抬眼望了望唐灼灼身邊站著的紫環,而後飛快低頭道:“娘娘,皇上請您即刻移步倚麗宮。”


    唐灼灼光華瀲灩的麵上緩緩沒了笑意,她皺眉緊了緊手裏的帕子,又細細撫平了衣裳上的褶皺,起身開口道:“既如此,那便走罷。”


    左右不是什麽好事兒。


    果真不是什麽好事。


    才進倚麗宮的殿門,唐灼灼餘光一瞥,一溜兒的侍衛,才進裏頭,就見著跪在地上的鍾玉溪。


    和一條眼見著有些熟悉的帕子。


    頓時腦仁都有些疼。


    她離著鍾玉溪幾步的距離,對坐在上首位置的男人屈身行禮,麵上的笑意恰到好處,“臣妾給皇上請安。”


    霍裘放下手裏頭把玩的小巧酒杯,聞言終於抬起了頭,才一見她就止不住皺了皺眉。


    這女人又瘦了些。


    比那日他深夜潛入長春宮瞧到的還要瘦些。


    “過來坐。”他輕微頷首,接著指了指身邊的位置道。


    唐灼灼有一瞬間的訝異,迫於他周身如山的威壓,踱步坐到他身邊,麵色有瞬間的不自然。


    “鍾嬪怎麽跪著?”她偏頭問霍裘,兩人本就隔得格外近些,這一偏頭,她淺淡的呼吸就噴在他的麵頰上,又酥又癢,還帶著這女人身上傳過來的一股淡淡甜香,叫他欲罷不能。


    霍裘目光深幽,半晌沒有說話,隻是盯著她望了半晌,而後意味不明地指了指鍾玉溪,開口道:“鍾嬪,先前與朕說的話再給皇後說一遍。”


    唐灼灼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到了鍾玉溪身上,後者眼底瘋狂閃爍一陣,再抬起頭來時,又恢複了一慣的楚楚嬌柔。


    她也不看唐灼灼,隻是麵朝著霍裘,撿起了地上那條帕子。


    唐灼灼目光緊盯著那條帕子,在看到上頭一個灼字後心頭一涼,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鍾玉溪開了口。


    “皇上容稟,今日臣妾用過晚膳之後,閑著無事便想著出來消消食,走到禦花園的假山口,居然瞧見了一灘黑色的血跡,極其嚇人。”她頓了頓,看了唐灼灼一眼,接著道:“而後臣妾定了定神,躲在了假山一側,聽到山口的小洞裏有兩人在說話。”


    “臣妾緊張極了,瞧著那灘血也不敢出聲,沒完全聽著那兩人說了什麽,隻隱約聽到了幾句。”


    說到這裏,唐灼灼分明瞧到了鍾玉溪臉上一閃而過的喜意。


    今日這局,完全是針對她而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早上,我媳婦給我發消息。


    她:我覺得我今天可以日萬。


    我:不可能的,你別想了,老老實實和我日三吧。


    她:我已經日了三千了。


    我:dbq是我打擾了。


    所以今天我還是日了三,哈哈哈,頂鍋蓋遁了。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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