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王世子的帳篷裏, 朱琉平靜地起身,身子被氣得微微顫抖, 連著吸了幾口冷氣,才堪堪平複了心情, 卻是再也不想看一眼狼狽不堪的嫡親兄長。


    真不知道爹娘怎樣教的他,眼界竟還比不上一個女子,蠢笨到如斯境地。


    這樣的事往後再來兩回, 誰也保不住他這條狗命。


    朱琉狠狠地皺眉。


    離開時她才要厲聲告誡幾句, 一回頭看到朱瀘那灰白的麵孔和哆嗦著的唇, 瞬間泄了氣。


    說再多也無濟於事,反而叫自己心裏不痛快。


    朱琉細細用帕子擦了手,將疲累至極的南平王妃送到隔壁的帳篷裏,眼瞧著這屋裏隻剩下他們兄妹二人, 朱琉最終還是平緩開了口。


    “你打算如何?”她的聲音帶上了些微沙啞和疲倦, 也是為今夜的事傷神不已。


    “我一定將背後謀害我的人揪出來!”朱瀘咽不下這口氣。


    朱琉有些無奈地苦笑, 一字一句再次重複著逼問:“我是問你準備如何安置二姑娘。”


    她低著頭輕嘲:“再說叫你去查?什麽時候又被陷害了都不知道, 南平王府早晚毀在你手裏。”


    朱瀘暴怒,他從南平王那聽這話也就罷了,這回就連一向安靜不問事的嫡親妹妹也敢這麽說了, 瞬間五髒六腑都充斥著怒氣, 叫囂著叫他理智全無。


    “朱琉!你可別忘了你再如何也隻是女兒身, 早晚要嫁人說親,這王府敗落了對你有什麽好處?”


    “你如今怎麽全然變了一副模樣?簡直叫我失望至極!”


    他說罷,指著門口道:“滾!我朱瀘沒有你這樣落井下石的妹妹。”


    朱琉垂眸理了理自己裙擺上的褶皺, 簡直要被這人氣笑,她走到帳子門口,迎著風回眸,聲音格外冷些:“王府的男丁不止你一個,朱瀘,你這世子之位,可得坐穩了。”


    說罷,她絲毫不停留,纖弱的身影與外頭的黑暗融為一體,毫不在乎後頭琉璃玉器破碎了一地的聲音。


    黑夜總使人格外地清醒,她揉了揉隱隱脹痛的額心,問身邊伺候的人:“父王可醒了?”


    “姑娘,王爺還未醒過來,太醫說是急火攻心,喝了藥下去,約摸著也快了。”


    朱琉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了。


    “你去瞧瞧,我自個回帳子裏。”


    就在她走到自己帳篷門口時,手臂卻被一人狠狠拽著隱入黑暗中。


    朱琉猝不及防,下意識就要驚呼出聲,卻發現自己的嘴巴被捂得死死的,男人身上的凜冽冷香再熟悉不過,幽深的黑暗裏,她黑色的瞳孔寸寸冷了下來。


    屋塔幕見小姑娘冷靜得很,隻是小小的一聲驚呼,鼻息呼在他溫熱的手掌上,有些癢。


    等到了一方無人的草地,前頭是一個下坡,他們站在坡上,諸天流動的星辰仿佛觸手可及,屋塔幕默默地鬆了手。


    朱琉慢條斯理地整理袖口,片刻後才出聲,聲音冷得如同冬日夜裏的冰渣子:“你將我帶到這裏,所為何事?”


    屋塔幕垂在雙側的手緊了又緊,黝黑的麵龐在黑夜裏瞧不真切表情。


    “你上回與我說,中原女子名聲要緊。”他瞧著那方才被他扼住的雪白手腕,神色莫名,“兩年前你牽了我的手,方才我也抱了你身子。”


    屋塔幕接著道:“我娶你。”


    他接連兩回說這樣的話,讓朱琉有一瞬間的愕然,可轉眼一想到一個時辰前的那個名叫牧戈的女子,又勾了勾唇角,笑得再涼薄不過:“可汗,既然已金屋藏嬌,就別再肆意許下這等荒謬的話。”


    屋塔幕狠狠皺眉,拉住了意欲離開的朱琉,問:“你這是怎麽了到底?我可有什麽地方惹了你不開心?”


    草原人融於骨血的粗獷叫他根本無法理解這女人的善變,分明前兩年還見天兒圍著他亂轉,口口聲聲說要做他的可敦,他到現在一閉眼就能想起那時候這小姑娘的眼神,澄澈,歡愉以及一絲小心翼翼。


    朱琉狠狠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聲音柔了許多,她笑得有些疏離,道:“可汗,以前是我不懂事多有衝撞,可如今,你我皆是無意,就不要再說這等玩笑話了。”


    屋塔幕認真地糾正:“我並沒有與你說玩笑話,我這回來,帶上了聘禮,如果你願意,等回到我的部族,整個草原都是你的。”


    朱琉再怎樣也到底是個女人,麵對著眼前的大個子笨拙的解釋,她垂下了眼瞼,不知道是因為霧氣還是旁的,眼角有些濕潤。


    “今日牧戈姑娘來找我了。”


    屋塔幕聞言,皺了皺眉。


    朱琉不動聲色將黑發挽到耳後,風一陣而過,她整個人像是要被吹走一般。


    “可汗可知,牧戈姑娘心悅於你?”


    “我無意於她!”屋塔幕斬釘截鐵地反駁,道:“你大可不用在意那些,隻要你願意,可敦的位置就永遠是你的。”


    朱琉反問:“那可汗準備怎麽安置牧戈姑娘?”


    男人的身子高大魁梧,在黑暗中的存在感極強,此刻沉著一張臉不說話的模樣又如同一座厚重的石雕。


    朱琉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朝著他福了福身,“可汗莫來找我了,我已答應了母妃,回京就與清遠候世子成親。”


    她想得再透徹不過,與其嫁給一個歡喜自己的,還不若嫁給一個素未相識的。


    嫁給清遠候世子,至少可以笑著將一門又一門的小妾太進府,可若是換做屋塔幕,她看著該多難受?


    前者可以讓她從始至終保持著當家主母的端莊與大度,後者卻隻會叫她成為一個妒婦,該怎樣選,她心中有數。


    屋塔幕不可置信地望著她,聲音幹啞得像是沁了沙礫進去,“你答應了?”


    朱琉閉了閉眼眸,輕聲回:“是,我答應了,與我同齡的都嫁人許久了,我總不好再等下去了。”


    屋塔幕有些煩躁地扯她細長的胳膊,眼裏像是點了一團火,他壓了聲音道:“明日就去回絕了,我去找中原皇帝賜婚。”


    鬧到現在,朱琉腦子生疼,也來了幾絲怒氣,恨不能撲到他身上咬下幾塊肉。


    他憑什麽說回絕就回絕?


    他懂那種等人等到絕望的痛嗎?


    朱琉越想越意難平,在他又一次靠近的時候一口咬在了他古銅色的小臂上,毫不留情地使了全力,直到嘴裏全是鐵鏽一樣的腥味才罷休,提著裙擺就跑著進了自己的帳篷。


    屋塔幕看著手臂上那個滲著血絲的牙印,久久地皺著眉。


    “去查一下清遠候世子。”


    這個世子就是她現如今歡喜上的男人嗎?


    ===


    後半夜突然下起雨來,草原上的雨來得迅疾而凶猛,劈裏啪啦打在帳篷上,唐灼灼動了動身子睜開了眼睛。


    外頭雨疾風驟,紅燭搖曳,冷香沁沁,她覺著骨子裏有些生冷,就像是生了鏽的鐵,一動就嘎吱地響,且疼得難以忍受。


    身旁的男人睡夢中也還淺淺蹙著眉,唐灼灼貼近他火熱的身子,用冰涼的小臉蹭了蹭他溫熱幹燥的手掌,咬著牙默默忍著小腹下的一波波疼痛。


    黑暗中,霍裘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向來淺眠,身邊人一動他就要轉醒,不過是瞧著她的小動作可愛,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她所為。


    原以為她又要不安分一陣,誰曾想她今日安靜乖巧得過分,小小的一團背對著被他抱在懷裏,甚至還有些細微的抖。


    她在發抖?


    霍裘驀的出聲:“嬌嬌?”


    唐灼灼沒有回他,額上衣裳上全是細密的冷汗。


    男人坐起來將她輕而易舉抱在懷裏,借著微弱的光,瞧見了她慘白慘白的嘴唇,瞬間覺著心跳都停了一瞬。


    霍裘抿著唇冷著臉就要喚人,唐灼灼伸手拉住他的手掌搖頭,怎麽也不肯喚太醫。


    “唐灼灼!”霍裘心裏和火燒一樣,她還鬧著不肯聽話,瞬間就惱了,說話聲音也重了不少。


    唐灼灼眼神有些躲閃,最後有些不自然地咬著唇道:“沒事的,就是……就是小日子要來了。”


    霍裘有一刹那的呆愣,緊接著清咳一聲將她好生放到床榻上,將她汗濕的稀碎黑發撩到一旁,問:“要不要朕喚人進來伺候?”


    唐灼灼緊咬下唇,覺著裏子麵子都失了個七七八八,卻還是在他有些緊張的目光下搖了搖頭。


    “還有一兩日才來。”


    這是老毛病了,她身子弱,小日子不準時,有時一兩個月不來,來了又疼得要死要活,每呼吸一口都是驚痛。


    “怎會疼得這樣厲害?”他實在心疼,眉頭皺著一直沒鬆過,在屋裏踱步片刻後還是揚眉道:“李德勝!去請女醫來。”


    唐灼灼聽她說是女醫,才蒙了被子闔了眼睛沉沉睡過去。


    女醫進來看過,也隻是搖頭惶恐道:“陛下,娘娘這是內裏的毛病,一時之間也無法,臣這就下去開個方子,喝了藥或可減輕些痛苦。”


    霍裘一時之間神色莫辨,在燃起來的熏香裏周身的寒氣漸漸聚攏起來,瞧著床榻上隆出來的一團,問:“若調理得當,以後還會如此嗎?”


    那女醫麵露難色,最後歎了一口氣回:“娘娘底子生在這裏,往後怎樣,不好說。”


    一句不好說,讓空氣都有些凝滯。


    那女醫下去開了藥,霍裘則掀了衣袍坐在床沿上,腦子裏卻是她那句紅顏薄命。


    他將皺著眉頭流冷汗的小姑娘用被子裹了抱在懷裏,亦覺驚痛。


    唐灼灼舔了舔有些幹的嘴唇,動了動身子,有些不自在,“皇上,不幹淨的呀。”


    女子來月事前後,男子不得近身,恐惹了汙穢,雖唐灼灼從來引為無稽之談,可這男人身份到底不同些。


    霍裘眉目深深,伸手撫了她豔極的眉心,啞聲道:“嬌嬌渾身每一處都香甜,朕歡喜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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