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市是個比較落後的小地方,在信息渠道比較單一的時代裏,對外麵世界正在發生的驚天動地,總是晚一步知道。


    現在讓我們把台曆翻頁至2003年的4月。


    從大局看,當時每一個人的生活似乎還在波瀾不驚的運轉。


    花寂媽媽破天荒地給了花寂一點錢,讓她自己去批發市場買一雙新鞋。


    其實花寂都數不清自己到底穿了多少姨娘家姐姐的舊鞋舊衣,也記不得自己上一次買鞋子是什麽時候。


    噢,如果硬要回憶的話,應該也能想起來一件事,一件並不太光彩的事情。


    久遠到可以追溯至小學了,市裏舉辦文藝舞會表演,為了表演的統一性和最後演出效果,舞蹈老師強烈要求自備專業舞鞋,指定了那種柔軟的可以折疊鞋底的芭蕾舞鞋。


    顯然,這種款式的舞蹈鞋在花寂媽媽看來自然是毫無現實作用的,除了台上幾分鍾,現實生活裏連走路都走不了,豈不是浪費?因此花寂媽媽一直不鬆口去買。


    而大部分女生隻有同類款式硬質鞋底的舞蹈鞋,花寂沒有借到,隻得到了一條去哪裏買鞋的線索。


    老師肯定是很不滿的,花寂在老師跟前拖了好長的時日,終於快臨近正式表演的日子。礙於舞蹈老師的堅持,花寂媽媽就算心裏再多怨念也還是妥協了,掏了10塊錢出來,讓花寂騎她的自行車去買一雙回來。


    花寂一直記得,那是一個沒有星星的夜晚,芭蕾舞鞋8塊;但是路過路燈下的夜市炸串攤,花寂心動了,沒忍住那噴香噴香的誘惑,她用1塊錢滿足了自己的私欲,買了一根火腿腸,回家後隻謊稱鞋子9塊。


    這種事情涉及到實際操作中的還價高低,一元之差不足以說明什麽,因此這1塊錢便成了花寂心裏的小黑洞。


    時間久了,記憶中那根火腿腸的味道,並不香甜可口,多半都是苦澀的。


    花寂這一次去的批發市場,嚴格意義來說應該不是主營批發,花寂也不知道要怎麽稱呼它比較合適,他坐落在步行街裏麵,但是和步行街的光鮮亮麗比起來,隻能用暗黑來形容。


    這是一棟四層樓高的建築,外在看實在看不出什麽,進樓裏發現裏麵是另外一個世界。


    喧鬧而精明。


    一個鋪麵挨著一個鋪麵,每一層有規律又毫無規矩的堆積著不同的貨物在售賣,日常衣食住行,學習生活大件小件,隻要有時間在裏麵轉著逛著,便都能買到。


    有一個整層專門賣各種鞋子的。


    這裏勝就勝在價廉,有經驗的都知道,老板開的價格肯定是殺豬價,最起碼他一開口直接應該除以2,甚至更多。


    至於物美不美不知道,反正一分錢一分貨,質量是比不得樓下步行街專賣店的牌子貨的。


    空氣裏全是各種橡膠鞋底的味道,花寂獨自在裏麵左看右看,不太自在,隻想快快買完趕快走。


    每一家店都看起來一樣,坐著滿臉寫著精打細算的老板或老板娘,拿著計算機敲來敲各種算價格,對顧客擺出一副自己好吃虧賠了本的姿態。


    她也不太敢隨便進店,往常很少和爸媽出來上街,連基本套路也不知道,更也不懂如何和這樣的人打交道,越熱情的老板娘越讓她不自在,她揣著兜裏那點錢,心裏特別沒膽,哪怕看見很喜歡的鞋子,也不太敢問價,就怕超出了預算,怕不太會還價買不起又不好意思走人到時候很尷尬。


    如是轉了好幾圈,很不容易才選中一雙藍色的休閑鞋。


    或許是那個老板娘隻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小丫頭沒什麽好坑的,直接報了低價,在花寂看來十分慶幸價格居然沒有想象中那麽貴,於是花寂隻象征性地還了一點點價,趕快把鞋子買下來,然後速速離去。


    雖然這過程不是很美妙,但是這鞋子買回去後讓花寂越看越喜歡。


    好不容易過了周末,禮拜一去上課的路上,花寂歡天喜地換上新鞋,那種精神氣,蹬自行車都格外有力氣,好像踩著五彩祥雲一般。


    奇怪,怎麽不停會遇見倒退回家的學生?


    十字路口前,她聽見有人在喊。


    “花寂!花寂!”


    綠燈之後,王雷騎了過來。


    花寂心裏還正想著,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穿了雙很漂亮的新鞋。


    卻聽見王雷說:“我們放假了,告示貼出來了,現在不上課了,停課兩個禮拜,外麵在鬧非典呢!”


    什麽?!


    對全國來說,這場疾病突如其來,人口眾多的大城市爆發程度令所有人異常恐懼,大家都在關注著不斷攀升的患病人數,等待它的拐點,盼著生的希望,求著所有人平平安安。


    小地方如m市,幾乎沒有什麽外來流動人口,便成了一個相對安全的閉塞之島,關於這重大事件,市民們通過新聞報紙獲得消息,用精神的力量支援著重災區的同胞。


    校方安排給學生停課兩個禮拜,已經是響應了國家的號令,視為對公共醫療安全的重視之舉。


    不過,當時的花寂並不太完全清楚外麵翻天覆地的嚴重性與可怕程度,“放假”這件事對她有著另一重含義的打擊。


    她的新鞋,她隻能剩下孤芳自賞了。


    既然是臨時安排的放假,便沒有作業可言。


    大人們正常上班,會讀書的好學生可以合理安排自己,找課外習題不斷補充提升自己的學業;而不會讀書,讀得不咋地的便把這大把時光拿來派遣無聊。


    比如,張歆和花寂,就總在家通電話,煲電話粥。


    張歆透露,由於她媽媽工作的內部關係,她家打電話出去是不需要收費的,因此總是張歆給花寂撥打過來。


    張歆很喜歡給花寂聊她在師太家補課發生的各種事情,不管花寂內心願意不願意聽,在張歆講述的故事裏也總有陸一諾的出鏡。


    在張歆的描述中,她和陸一諾已經非常熟悉了,張歆會告訴花寂陸一諾對花寂還是沒有什麽好感可言,讓花寂心裏有個譜,別偷偷抱什麽期望了。


    花寂的世界太單調,沒有什麽藏書,不能看電視,物理數學看不懂,有張歆天天給自己打電話也不是壞事。


    但人家張歆又不是如花寂這麽沒水平,她也有她的生活,補課,和爸媽出門應酬,去爸媽單位,學藝術,所以也不是每天都會打過來和花寂說無聊的話,


    她沒打過來的時候,花寂便會覺得悶。


    於是張歆給花寂推薦了電信撥號的“聊天室”。


    張歆沒藏著掖著,她對花寂實話實說:這個是她媽媽的工作任務之一,一個新開發的電信可盈利業務,初期階段需要她們去拓展業務,讓更多人撥號進入這個聊天室,形成具有一定熱度的電話社區,關乎績效指標。


    張歆說在裏麵打電話聊天的人反正誰也不認識誰,就像網友一樣,如果花寂實在無聊,就打一打這個聊天室號碼,試一試,也算是幫她媽媽完成了任務了。


    起初花寂還有點猶豫,畢竟是和陌生人說話。


    但是想到張歆最後一句說的是能幫她媽媽完成任務,那一刻陡然覺得自己對於張歆來說能派上用場了。


    於是她按照張歆的撥號指示,一步一步打進了聊天室,張歆說的好像沒錯,裏麵的人都不認識彼此,天馬行空瞎聊,而且好像在裏麵聽不同的人說話就很有意思。


    家裏人對此一無所知。


    直到有一天晚上,全家都睡下了。


    家裏客廳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如同是午夜凶鈴那般,振得身處小臥室的花寂的小心髒突突跳起,她有一種很強烈的不詳的預感。


    爸爸一接電話,隻“喂”了一句,就沒作聲,隻聽得很認真。原本他還有點困倦,但是這個電話可能讓他越來越清醒了。


    掛了電話,他顫抖的聲音轉問花寂媽媽:“你用家裏電話打過什麽人嗎?”


    花寂媽媽不太明白什麽意思,她自然是沒有碰過電話的。


    “誰的電話?”


    躲在房間偷聽的花寂聽到這裏,後背一陣發涼。


    “電信係統的提示,講我們欠費好多!”


    話音剛落,花寂的房門被一腳踢開,諾大的黑夜閃至花寂床前,精準無誤的把花寂拽下床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怎麽可能不是她!


    原來張歆說的那個聊天室是以收取高昂的信息費盈利,花寂這一打,把家裏座機直接打欠費了!


    由不得家長怒氣值爆表。


    花寂媽媽了解情況之後也震怒了,她誤會花寂是把電話打給了初中同學。


    於是爸爸一邊在揍,媽媽一邊念叨:“我都和葛泰生他們講了不要和你打電話往來,怎麽還會來往,這電話裝的還不如撤掉,惹是生非。”


    媽媽又遷怒到他爸爸,“都是你家的人要你裝什麽座機,說家裏有電話也好聯絡,有手機還不夠…”


    平日花寂爸爸最不喜歡媽媽講他家人的長短是非,這一挑起,便把所有的火氣一股腦撒在花寂身上。


    想來她是不是一段時間不揍一揍就會皮癢?


    可憐的花寂,遭遇了一場慘烈程度堪比多年前最大是大非的那一次,自知理虧的她根本無可分辯,被揍的無處可躲。


    花寂的世界地動山搖。


    學校複課以後,她也沒有告訴張歆這些事情,全部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


    首先她不該怪張歆,她相信張歆不是故意讓她入套的;


    二來,對於家裏的損失,涉世未深的她又是萬分後悔。


    她知道她算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隻是想給張歆還了一個很小的人情,沒想到這個代價如此巨大,這滋味比那根火腿腸苦澀百倍。


    這個悲情的小人物,總是處於矛盾之中,把自己攪進水深火熱。


    可恨之人又有可憐之處;可憐之人又有可恨之處。


    她何時才能醒悟要把心思放在學業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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