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幾次,從老姑婆檔口家拿回去的蛋糕,花寂都稀罕得不得了,平心而論它本身的味道不太好,齁甜的,比不上張歆常去的那個麵包店,但是物以稀為貴,花寂也能一次性啃幾個。


    可自從無意偷聽到老姑爺和別人說的那番話,花寂產生了心理潔癖,對這些“嗟來之食”,不以為意。


    爸爸不在家,兩母女還能交心深聊。


    忙完了家事,花寂媽媽問:“有沒有覺得媽媽能去幫忙也挺好?”


    花寂低頭不知道要不要說她聽到的人家的心裏話。


    “而且你爸前幾天又闖了紅燈,你知道吧?他這個人真的太蠢了,同樣的錯誤一直犯。”


    “蘇婭媽媽就是交警大隊的,蘇婭有和我講,她們交警大隊是有指標的,必須抓到多少名額,會作績效考核的。就像以前,爸爸不是被釣魚執法嗎?我現在才知道,那是他們的任務。”


    “再怎麽樣還不是自己的責任,你沒闖紅燈沒有亂停靠,別人也不能抓你。”


    媽媽絮絮叨叨,花寂想也是有道理,怎麽合計都是她爸頭腦不靈光,自己理虧,才有機會被人拿住把柄。


    “媽,咱們去給老姑婆幫忙,你覺得她們是怎麽看待我們的?”


    “還能怎麽看待。能出苦力的窮親戚唄。”


    花寂覺得她媽多少是能察覺到他們的想法的,於是幹脆把她聽到的講出來,“…我們家到底欠他們多少錢?還有多久能還完?”


    這些家裏的事情,媽媽並沒有打算要告訴女兒,一個學生,知道這麽多幹嘛呢?參合家長裏短,沒有意義,於事無補。


    結果一聽她說完,媽媽大概明白了她的情緒為什麽會發生轉變,對老姑婆家拿來的東西產生了抵觸。


    花寂猜得對,就算沒她當“小眼線”,從一開始,花寂媽媽就心知肚明,他們確實是拿穩了她們沒法子拒絕。


    很多事不點破不代表人不懂,大家都是在裝傻充愣,維持表麵和諧,背後清算利益。


    在龐大的家族關係裏,無論是他爸那邊,還是她媽那邊,真心對她們家好,不嫌棄她們家窮的,隻有官太太姨娘。


    可是,作為一個弱者,金字塔底下的人,是沒有資格責怪金字塔上方的階層的,總不能道德綁架。


    花寂媽媽勸慰花寂,不要在意別人說的閑話,姑婆她們都是沒文化的人,與其和他們較真,還不如多攢點錢努力早點還,得個自由身。


    “想想借錢多難,當年拖拖拉拉的,你姑姑大伯才借了我們多少?所以你要記住,無論如何,從源頭上講,我們都是受了別人的恩惠的,人在做天在看,我們做好自己這一份,問心無愧就可以。”


    花寂被說服了。


    人窮,誌不窮;手短,心不短。


    也許是這個一貧如洗的家庭,能給她的思想財富吧。


    走出了心靈的迷宮,便少了那些別別扭扭,花寂陪著媽媽,也把自己那一份義務最好。


    當然媽媽心裏不是沒有漣漪,她嘴巴上不說,行為上有了轉變。花寂發現,媽媽會漸漸減少從檔口拿東西回家的次數和數量,好像也在克製著自己的需求,以實質行動守住自己的底線和尊嚴。


    表麵上與平時無差別,不忙的時候她們就一起聽老姑婆八卦,老姑婆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聽得最多的還是她親家的事情。


    姑婆的親家,應該是很好的人,因為她那個弟弟荒誕不負責,丟下女兒群群,不管不顧,這個姐姐就一力擔起了養育別人閨女的重任。


    用老姑婆的話講,這年頭這麽無私的人有幾個?


    再說,群群是姑娘,又不是兒子,女兒家家的早晚要嫁人,付出這麽多還能有什麽回報?誰願意無償投資?


    而且還不能隻她無私,她也是有家有口的,還得問人老公的意見,這麽幫人養女兒,起碼夫家也願意。


    老姑婆挺滿意的,她認為這樣有善心的人家,她女兒嫁過去,自然不會苛待多少;再說這個妹妹怎麽也不是親生的,沒有別人家“小姑子”難纏,怎麽看,這家庭都是良配。


    花寂媽媽順著話頭稱讚她們家運勢好,花寂隻關心群群。


    芸芸眾生裏,各有各的不幸,可別人的故事,再悲苦,怎麽也有亮點,花寂想想自己,尤其是自己和父親的關係,她覺得她爸爸留在自己身邊也起不到什麽正麵的作用。


    老姑婆的女兒,花寂喊小表姨,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講話也是三言兩語不離開她婆家人的,而且總拿花寂和這個群群作比較。


    “你認識群群嗎?從來沒見過?哦,我們群群很漂亮的。”


    幹嘛非要講很漂亮,花寂敷衍地嗬嗬嗬,難道我很醜是吧?


    “群群媽一點不管群群?”


    花寂媽媽站在母親的角度發出了她的疑問。


    “都是我婆婆養的,養成親生女兒了。”


    “你婆婆好偉大了,為什麽不推給她媽?”


    “那是他弟弟跑了,對不住人家女人在先,姓都是跟我們姓的,怎麽會拋回人家媽媽,我婆婆講她一個女人l人總歸還是要嫁娶,是自己弟弟欠了人家的,她來還。”


    七言八語中,花寂把群群的前半生聽得一清二楚。


    有個什麽契機,老姑婆親家邀她們去家裏吃飯,真是熱情,打電話派兒媳來說還不夠,親家母親自跑到農貿市場檔口來請。


    見此光景,花寂媽媽收收攤,準備帶著花寂偷偷摸摸撤掉,沒想也被她親家一把抓住,不分親疏,毫不做作,誠意滿滿嚷嚷:“走什麽,都是一家人,既然來了哪裏有走的道路,一起去,打個電話,把你家那位來喊來。”


    拉拉扯扯的,旁人還以為出了什麽亂子。


    給足了麵子之後,老姑婆批示花寂媽媽,“既然你在這,就跟著我們一道去吃吧。”


    說得好像誰願意去呢。


    別的花寂沒有興趣,她想可能會見到這個傳說中的群群。


    來老姑婆親家這裏做客不比自家姨娘,花寂拘束地不敢亂來,說坐就坐,一動不動。


    她遇見了群群。


    不過眼裏的群群是個背影,在廚房與餐廳間忙著上菜,人多遮擋,總沒看到正臉。


    “群群,歇會,我來。”親家婆寒暄完,就鑽進廚房。


    花寂小表姨又讚美道,“群群是閑不住,書讀得也好,做事麻利,當真是懂事的好姑娘。”


    轉而問花寂,“誒,群群也是高二,你們不認識?”


    忽然她反應過來,“哦對,群群是小名,她原名楊群,說羊群羊群的,總也不好聽的,後來改叫楊溢。我們家裏人就習慣了喊群群。”


    楊溢?哪個楊溢?


    此時從廚房出來的群群,看見花寂也愣了一下,她顯然是在這之前也沒有聽說過花寂。


    楊溢禮貌地朝著眾人打個招呼,對著花寂點點頭,就閃身回了她的房間,吃飯前都沒有出來。


    “原先的名字,群,起得反其道啊,偏生是形單影隻,怪不得要改,改了也好。”


    “花寂你認識群群嗎?”


    這問得有什麽意義?認識又如何,不認識又如何。


    就算楊群是改名之前,起碼花寂這麽特殊的名字反過來問群群,那不早就知道嗎?


    還是說,搞不好楊溢是曉得花寂的。


    當然,這樣場合的遇見,讓花寂很意外。


    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把一個身世崎嶇的小姑娘形象匹配在那個被白星懌額外照顧,被陸一諾好兄弟胖子傾心追尋,永遠有新衣服替換,戴著漂亮發卡,能在精品店消費,看上去衣食無憂,眾星拱月的小公主楊溢身上。


    嚴格來講,她連單親都算不上,是寄人籬下。


    花寂不是瞧不起,也不是把她的際遇當人生汙點。


    尤其是整頓飯吃下來,楊溢在這個家是備受寵愛的。


    連老姑婆她們看在親家的麵子上,對楊溢也是處處叮嚀。


    花寂感覺到,自己是落了下風的。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


    花寂見過不少世態炎涼。


    因為家裏窮,父親為人處事不被待見,走到誰家多少都有點卑躬屈膝;重遇白星懌,他拒人千裏,被迫示愛了陸一諾,人不問真相,嫌棄她至今,不得不說,與她常年貧困土鱉的外形有一定關係。


    別的不講,就說白星懌,他靠近楊溢,關心楊溢,花寂自覺自己比不了富家女,可沒想到,楊溢的家庭背景也糟糕得一塌糊塗,但是她的結果,與花寂的截然相反。


    為什麽,愛她的人,那麽多?


    這樣的愛,縱使花寂的爸爸在她身邊,她都感受不到。


    人生,本來就很不公平。


    有的人,天生麗質長得可愛;有的人,含著金鑰匙坐享其成;有的人,看上去一無所有實則雙手滿滿;有的人,兩手努力掏啊掏也什麽都抓不住。


    有的人,如張歆,物質生活之外,還有瞞著她媽隻為滿足她吃垃圾食品kfc的爸爸,給予她豐富的愛;


    有的人,如詩桐,愛這一環是極其薄弱的,但好歹有個厚厚的口袋,她誰也不怵,也無人敢得罪她;


    有的人,如張文麗,窮也是窮的抬不起頭,可問她家裏爸媽打不打人,她也是一臉沒聽懂的反應,說明她家沒這個風氣;


    有的人,如岑琳,方媛,陳繪繪,還有楊溢,哪一個不是被捧在手心裏,沒有條件都要創造條件的給她們一切?


    物質是經濟基礎,愛是人格基礎。


    隻有花寂,她既沒有可以給她壯膽的錢,也沒有可以給她後路的愛。


    絕望的是,她還笨,想好好讀書,拿出成績來換個家庭地位,又怎麽都讀不好,找不回多年前的輝煌。


    無論老姑婆再怎麽說群群可憐,怪群群的父親沒人性,講群群身邊沒有父愛還是母愛,花寂都不為所動。


    她覺得在她的人生裏,她沒有資格去悲憫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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