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阮伊兒走下樓梯的那一刻,穆茗正好轉過臉,兩人四目相對,彼此的眼睛中都能映出對方的臉。


    契約空間中的藜見了她,微微一愣,然後蹙了蹙眉。


    “怎麽會是她?”


    穆茗繞有興致地打量著麵前的女孩子。


    冰藍色的直發垂到腰際,眼眸和他隱隱有些相似,都是異色瞳,隻是顏色較淺,看起來也更為冷冽,像凍結的湖泊。


    麵如霜下雪,顏若傾城月。很美的一個女孩,卻冷得不近人情。


    和她的身份明顯不符的是,她的衣裳很是簡潔樸素,和穆紫薰全身名牌形成了鮮明對比,一看就是從淘寶上買來的百十來塊的衣服。


    俏臉不施粉黛,也不戴任何的首飾,隻有脖子上掛著一個銀色的懷表。


    穆茗覺得她的打扮有些親切感,很“接地氣”,不像穆紫薰那麽有距離感。


    阮伊兒也看著麵前的少年,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好,我叫穆茗。”穆茗看著她失神的樣子,忍不住出聲道。


    很好聽的聲音,如山泉般清冽,總覺得似曾相識。


    “穆……茗?”阮伊兒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冰冷的臉頰略微泛起一絲波動。


    “記住,不要亂動這裏的東西。”穆紫薰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後回了房間。


    鶯蘿要忙著準備晚餐,客廳裏就剩下了兩人對視著。


    “二小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阮伊兒。”


    “你不姓穆嗎?”


    “我是被收養的。”阮伊兒淡淡地道。


    “那……大小姐喜歡你嗎?你們感情怎麽樣?”穆茗好奇地問道。


    “很好。”


    “是嗎?那就好。”穆茗鬆了口氣,俊秀的眉眼彎成了好看的月牙。


    “嗯?”


    “我覺得二小姐你,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


    “溫柔?”


    “是啊,二小姐你雖然不善言語,但骨子裏一定是個溫柔善良的人。”


    “你還是第一個說我溫柔的人。”阮伊兒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便走上樓梯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在其他人看來,阮伊兒是個脾氣相當之差的人,這個房子裏其他的傭人都是被她趕出去的,起因是有個傭人進了她的房間,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我始終相信,真實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穆茗看著她的背影淺淺笑著。


    阮伊兒的腳步頓了頓,總覺得這句話,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這出自我很喜歡的一本書,叫做《小王子》,穆茗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


    阮伊兒點了點頭,心中頓時了然,蓮步輕移,走上了樓梯。


    “藜,我總感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她。”穆茗陷入了沉思。


    “嗬,人類,這是你的錯覺,男人見到好看的女人都會有這種錯覺。”


    不知為什麽,穆茗總覺得她的話有些酸溜溜的。


    “呃……是嗎?”穆茗摸了摸耳朵,提著行李箱回到了房間。


    “當然。”


    藜愣了片刻,看了看阮伊兒的背影,用穆茗聽不到的聲音說道:“希望這一次你能贏吧。”


    她看向那枚掌心的硬幣,浮現在硬幣上的圖案是一輪皎潔的新月。


    命格【月亮】,天性清冷、孤傲皎潔、遺世而獨立。


    藜漸漸明白了,命運的軌跡已經開始重合。


    有些人,命中注定要相遇,這是命運之輪的安排。


    鶯蘿是個勤勞能幹的女孩子,偌大的別墅,家務事都被她處理得井井有條,簡直是完美人妻的人選。


    穆茗的房間很是幹淨,各種家具和設備都配備好了,裝修也很完美。


    他迫不及待地洗了個熱水澡,在火車上待久了,總感覺身上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空氣的問題。那種感覺就像當初陪著藜去網吧打了一晚上遊戲一樣。


    從浴室裏出來,拿著浴巾擦了擦頭發。透過房間裏的落地窗能看見藜坐在陽台的欄杆上,豔麗的紅裙像一朵盛放的紅薔薇,雪白的小腿輕微晃悠著,宛如精美的藝術品。


    整麵牆壁幾乎都被落地窗占據了,這讓穆茗覺得很開心。他對落地窗有種別樣的情愫。


    他想起了在楠城的時候,在夜裏常常會失眠,就躺在床上什麽也不做。


    能看見很遠處的車燈從黑夜裏駛來,也有時候能看見煙花燦爛地飛翔。


    那麽繁華,那麽寂靜。睡不著的時候,就去樓下買一些冰的紮啤,還有烤串。


    和藜一起坐在陽台吹吹風,然後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現在他進了一個讓無數人都夢寐以求的華美房子,可他還是更喜歡之前那個小房子。


    那個經常斷電的破舊公寓,水龍頭總是會鬧別扭壞掉,大冬天洗個熱水澡都難,老舊的電梯裏貼滿了廣告,牆上被一串又一串的電話號碼玷汙得麵目全非。


    它處在一個偏僻的貧民窟,就連臭水溝的蟑螂和老鼠都會嫌棄,是一個荒涼得讓人肅然起敬卻又能稱為家的地方。


    洛城棚戶區裏租的筒子樓,也有它的影子,隻是不能稱為家。


    那裏糟糕極了,穆茗卻依然懷戀。也許是因為在那一段困頓的時期,他摸便全身上下的口袋也隻能搜出五塊錢的時候,他和藜分享過一桶泡麵。


    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滾燙的碗裏,藜也沒有嫌棄,喝掉了全部的湯。


    夜裏冷得無法入睡,這個惡魔就與他緊緊相擁,在陌生的塵世裏抱團取暖,相依為命。


    所以藜對他很重要,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情,但就是誰也無法取代她在他心裏的地位。


    “這個房間不好看”藜回過頭,突然出聲道。


    “我覺得還不錯啊,比我們以前住的地方要好吧?”穆茗坐在了柔軟的床墊上,他還沒睡過這麽柔軟的床呢,以前的硬木板床總是咯得他很難受。


    “有時間去一下購物中心,我給你裝修一下房子。”


    “你還會裝修房子?”穆茗瞪大了眼睛,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


    “不會啊,但是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的。”藜雙手抱著胸口,有些傲嬌地揚起臉。


    “少爺,晚餐準備好了。”


    門外不一會兒便傳來了鶯蘿軟軟糯糯的聲音。


    “嗯,好的。”穆茗出了房間,客廳的餐桌上已經擺滿了各種精致餐點。主食是牛排和意麵,甜點有慕斯蛋糕還有水果拚盤。除此之外,還有帝王蟹和藤壺等海鮮。


    穆茗坐在了阮伊兒和穆紫薰的對麵,鶯蘿坐在他的旁邊。


    半幹的發絲帶著些許濕漉的水汽,肌膚水分充足,更顯水嫩光滑。在客廳的燈光下散發出氤氳的光澤,穆紫薰看得有些入迷。


    一旁的鶯蘿都忍不住生起些許妒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哼!”出聲的是藜,她總覺得這個小騷蹄子沒安好心。


    “鶯蘿,注意下你的身份,女孩子這樣摸人家男孩子的臉,是很輕浮的。”


    穆紫薰冷著臉,低聲嗬斥道。


    “哦,小姐,我錯了。”鶯蘿趕緊認錯,低下頭默默吃著盤子裏的菜。


    也許是因為拘謹,穆茗覺得蠻不好意思的,隻好對著麵前的一盤涼菜拚盤進攻。桌子上有些東西,他不怎麽會吃……也不是說不會吧,就是吃起來會很不雅觀就是了。一想到會被穆紫薰譏諷,他就沒了興致。


    “少爺你不嚐嚐這個嘛?這個挺好吃的。”鶯蘿拿了一隻帝王蟹到穆茗的盤子裏。


    “謝謝,但是我不怎麽吃螃蟹的。”穆茗臉色一紅,頓時有些窘迫。


    他對這種帶殼的東西一向是深惡痛絕。和藜一起去吃小龍蝦的時候,他幾乎都不怎麽動,點的幾斤小龍蝦都是進了藜的肚子。


    “少爺你是不是覺得麻煩啊?我來幫你。”鶯蘿甜甜一笑,纖長的手指麻利地拆開了帝王蟹的殼,掰開鉗子取出蟹肉就遞到了穆茗嘴邊。


    “啊~”


    “鶯蘿!吃飯的時候安靜點。”


    穆紫薰忍不住嗬斥起來。


    “哦。”鶯蘿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大小姐,小聲嘀咕起來。


    “我隻是很喜歡小少爺啊。”


    穆紫薰聞言又橫了她一眼,鶯蘿頓時不敢出聲了。


    穆茗夾著西蘭花慢慢咀嚼著。


    “這個是擺盤,你不要老是光吃這個。”


    “擺盤?”穆茗滿頭霧水


    “就是裝飾其他菜品用的。”穆紫薰耐心地解釋道。


    “所以,不能吃嗎?”穆茗衝她眨了眨眼,很是天真地問道。


    “可以吃,但是我覺得,你還是要好好學一下西餐禮儀。你手上拿著的那把刀是切魚的,切牛排的是另一把。”


    穆紫薰用餐刀優雅地切開了一小塊牛排,頭也不抬地說道。


    “另外,我們家不養閑人,明天開始,你要幫著鶯蘿一起做事,不會的沒關係,可以慢慢學,可以嗎?”


    她看著穆茗,雖然麵無表情,但語氣柔和。


    以穆大小姐的性格,能拿出這樣的脾氣對待一個“私生子”,已經很不容易了。


    “嗯嗯。”


    穆茗輕輕點頭。


    晚餐在拘束的氣氛中結束,穆茗跟著鶯蘿將餐具收好,走到廚房。


    “少爺,大小姐人不壞的,但是話不是很中聽。”


    鶯蘿將餐盤放入了洗碗機中,輕聲安慰著穆茗。


    “知道了。”


    處理好餐具後,鶯蘿去了阮伊兒的房間,幫她修剪已經及腰的長發。


    大小姐回到房間,一手撫著額,理了理思緒。


    “雖然我不是很喜歡你,但是長輩的錯,也不該由孩子承擔。”


    她看著房間裏的玻璃櫃,裏麵陳列著各種昂貴的名表,全是限量的款式,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


    她挑了一隻百達翡麗5002p,


    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款。


    表背的蒼穹圖清晰顯示著星體活動,南半球的天空圖以逆時針方向旋轉,顯示星體及月亮的移動、月球及月相盈虧。


    中心兩枚指針在二十四小時刻度麵上顯示恒星時間。利用橢圓形的線道可展現某一特定地點上可見的夜空範圍。


    寶石玻璃顯示盤有二百七十九個輪齒,不停運轉以追蹤月亮角形運行的情況,在小圓孔內顯示月相盈虧。


    底蓋內則亦設計了二十四小時恒星時間顯示盤及金色橢圓線道,可欣賞某一地點上可見的天空範圍。


    她自己手腕上戴著的那一隻也是如此,隻是表盤裏的蒼穹圖和這一隻相反,是北半球。


    “既然也是我名義上的弟弟,那就對你好點吧。”


    她有些不舍地拿起這隻腕表,朝著樓下走去。


    客廳裏擺放著的白色鋼琴,煢煢孑立,如聖潔高雅的公主。


    背景是淺藍色的落地窗簾,上麵點綴著純白的冰羽絨花,在晚風的吹拂下搖曳著。


    很美,像一副靜謐祥和的寫實畫,隻是少了些靈動。


    穆茗很想將這一幕畫成畫,於是他慢慢走近了它,畫卷因他的到來增添了幾分靈動和生氣。


    白衣的少年和鋼琴邂逅了,就像一對戀人靜默地凝視著彼此。


    如此美妙和諧,就像天使和他的羽翼,二者本該就是一體。


    穆茗被這架鋼琴迷住了,以至於忘記了鶯蘿的叮囑。


    他像丟了魂一樣伸出手,指尖輕輕撫在琴鍵上。


    “叮~”


    悅耳的音符跳動出來,如平靜的湖麵蕩開了一圈漣漪。


    穆紫薰從樓上走了下來,正好看見了這一幕。


    見穆茗的手指觸碰到了那架鋼琴,微微愣了愣。


    隨後,一股難以抑製的憤怒湧上心頭。


    “別碰!”


    一道略顯焦躁的聲音驚擾了穆茗的思緒,他有些不解地看向穆紫薰。


    阮伊兒和鶯蘿也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穆紫薰怒氣衝衝地走過來,一把甩開穆茗的手。


    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張白絲娟,在琴鍵上溫柔地擦了擦。


    仿佛上麵沾上了某些汙穢之物。


    “這架鋼琴是大小姐媽媽的,對她來說有著很重要的意義,她一直很愛惜它,不許任何人碰它。”


    鶯蘿下意識用手輕掩著小嘴,暗道不妙。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讓你別亂動這裏的東西?”


    穆紫薰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穆茗,冷淡地道。


    雖然已經極力克製,但依然難以掩飾那份憤怒。


    藜看見那枚占卜硬幣上的太陽黯淡了一分,這意味著命格之力對穆茗的認同感降低。


    “來別人家裏做客,一點禮儀都不懂嗎?沒人要的野孩子。”


    她沒有大聲嗬斥,聲音很輕,就像述說著一件再平淡不過的小事。


    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看著穆茗純淨的眼神,她不由得有些心疼。


    “對……”


    她張了張嘴唇,欲言又止。


    對不起這三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好像很艱難。


    大小姐的自尊心在作怪嗎?


    一旁的阮伊兒聞言,忍不住皺了皺眉。


    “小姐!”


    鶯蘿有些慌亂起來,看了看阮伊兒,又用眼神暗示著穆紫薰。


    “抱歉,雪糕,我不是說你。”穆紫薰瞥了一眼阮伊兒,聲音軟了下來。


    穆茗沉默了一會兒,抿了抿嘴唇,心平氣和地道:“穆小姐,初來乍到,多有冒犯。”


    “我不知道這架鋼琴對你有著重要的意義,這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穆茗很誠懇地道了歉,仰起臉。


    “我……確實是個野孩子。”


    他說著,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裏。


    拘謹、自卑、無所適從,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的思緒有點亂。


    有時候,穆茗覺得和人打交道比惡魔還要麻煩。


    因為見到惡魔不爽可以拔刀砍它,但是某個人讓你不爽,你得忍著。


    “但是,也有人告訴過我,一個有禮數懂禮節的人,不會輕易貶低侮辱別人。”


    穆茗仰起臉,不卑不亢地道。


    “保持對他人的尊重就是我的家人教給我的禮儀。”


    穆紫薰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僵,為自己之前脫口而出的話感到有些後悔。


    鶯蘿頓時大驚失色,趕緊跑過來,拉了拉穆茗的衣角。


    “穆小姐,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穆茗看著穆紫薰的眼睛,輕輕地道:“我們的生活經曆不同,很難互相理解彼此。”


    “我其實不在意你家到底有多少錢,也不在意西蘭花是主菜還是擺盤。請你,不要用你自己的行為準則來約束我,好嗎?”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打人是暴力,罵人是暴力。”


    穆茗的語調很平緩,聽不出悲喜,也沒有被侮辱時的憤怒和麵紅耳赤。


    “強迫別人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感受,同樣是一種暴力。”


    阮伊兒驀然抬起頭,秋水瀲灩的眸子裏泛起漣漪。


    穆茗悠悠地說完,站起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雖說確實是自己不對,不該不聽勸告去觸碰那架鋼琴,但被人說成是沒有教養的野孩子,終歸還是有些難過的。


    他稍稍有些生氣,但沒有發怒。這倒不是因為他溫文爾雅,他隻是覺得無能狂怒也隻是徒增笑柄。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袖子一甩,便仰天大笑出門去。可是他不可以,畢竟養父對他很好,他不想第一天就給他添堵,雖然這個養父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嘖嘖嘖……人類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藜開始陰陽怪氣起來。


    “我就不該念那麽多書給你聽。”穆茗頓時笑了出來,上前捏了捏她的臉頰。


    “你有句話說得沒錯,你們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藜神秘一笑。


    “是啊,我怎麽能和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相比呢?”穆茗聳了聳肩。


    藜嫣然一笑,沒有再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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