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盡的黑暗之中,有氣流上湧。


    被大地掩埋在深淵底部的風之精英,從長眠中複蘇,它們托住了趙天恒下墜的身體。


    從失重感中恢複了知覺,趙天恒睜開了眼睛。


    從雲端墜落的天使,為救贖罪人而蒞臨人世。


    織風的羽翼在他的身後舒展,沐浴在微光中的臉美如神明。


    天使緩緩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狂風席卷,風之翼從深淵中騰空而起。


    萬萬千千的風之精靈聆聽著他的心跳,為他歡呼。


    白發在風中肆意地飛揚,如飄揚的旌旗。


    “終有一天,我將墜落在地,無力再飛翔,如瀕死的候鳥,飛不到春暖花開的地方。”


    “但我仍會記得,我曾展翅高飛過。”


    穆茗心中默念著,聆聽著風的歌唱。


    他帶著趙天恒停在了橋上,看著手中盤旋的氣流,緩緩地道:“世界上隻有一個神,就是死神。”


    “我們終會被它打敗,但是在此之前,我要盡我所能地掙紮下去。”


    “我會和死神搏鬥,然後贏給你看!”


    他緩緩轉身,很是認真看著趙天恒的眼睛,拔出了他胸前的骨刺,然後釋放出了月銀之愈。


    少年眼裏的光,如此明亮,如此輝煌,讓趙天恒自慚形穢,不敢直視。


    天使的聖潔之羽從天穹傾落,撒在趙天恒的傷口上。


    傷口處被感染的汙穢,在暖光中被除盡。


    見他傷口痊愈,穆茗淺淺笑了笑,便朝著出口走去。


    趙天恒看著他的背影,耳邊依舊回響著少年熱忱又豪邁的宣言。


    “我要和死神搏鬥,然後贏給你看!”


    “這小子……”


    趙天恒突然有些羨慕,羨慕這少年風華正茂的年紀,羨慕他尚未冷卻的一腔熱血。


    “穆茗,謝謝你!”


    “嗯?”


    穆茗轉過臉來看著他,有些懵懂。


    “我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動過了。”


    趙天恒幽幽一歎,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老了,到了緬懷青春的年紀,晦暗的眼眸閃過一抹失落。


    “你才三十歲吧,別總是像老爺爺一樣長噓短歎。”


    穆茗說完,便大步向前,聲音中洋溢著熱情和朝氣。


    “我有三十歲嗎?我才二十五好吧!我踏馬還沒結婚!”


    聽著穆茗的話,趙天恒罵罵咧咧地,隻覺得被一刀紮得透心涼。


    “啊?那你之前還在我麵前自稱叔叔?”


    穆茗有些不解。


    “畢竟,你隻是個十四歲的小孩嘛。”


    趙天恒淡淡地道。


    “對啊,我才十四歲。”


    穆茗回過神來,他有且僅有十四歲。


    書寫了很多故事,閱盡了千帆,終於像是成熟的大人了。


    可在大人眼裏,他還是個孤獨的小孩。


    “十四歲真好,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揮霍,不像叔叔你,隻能抓住青春的尾巴了。”


    穆茗這樣想著,突然很是開心。


    走在後麵的趙天恒卻覺得,穆茗現在隻有十四歲,是一種不幸。


    因為他所經曆的,根本不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所能承受的。


    兩人沿著橋緩緩前行著,經過了一段上坡之後,進入了一個寬敞的倉庫。


    風中彌漫了焦黑的氣味,像是經過烈火炙烤過。


    倉庫裏的牆壁也被熏黑,地麵上有車轍劃過的痕跡,還有很多燒焦的屍體。


    從著裝上來看,應當是那些基地裏的研究人員。


    “這是怎麽回事?”


    穆茗頓時警覺起來。


    明明是安全出口,可這些逃亡的研究人員來到了這裏,卻全部死於非命。


    正前方,有一扇明亮的光門,透進來的光芒有些刺眼,穆茗下意識地遮住眼角。


    他沒有急著朝著出口跑去,因為他看見,有焦黑的屍體匍匐在地上,朝著光明的門口竭力地伸手。


    “嗬嗬,幼稚的人類。”


    似譏諷,又帶著幾份憐憫的沙啞聲音從上方響起。


    那是一個全身燃燒著赤黑色火焰的身影。


    “通往黃泉的大門,現在才打開。”


    那扇光門關閉了,一個巨大的灰色法陣在高空中升起。


    巨大的引力讓地麵都坍陷了半寸。


    趙天恒佝僂著背,似背負了千均重擔。


    空間中的風元素正在迅速潰散。


    “禁空領域?”


    穆茗試圖駕馭氣旋升空,卻發現有一股無形的斥力壓迫著他的身體,讓他不得不降落在地。


    燃燒著赤黑色魔焰的身影從高空中躍下,濃鬱的熏煙散去,出現在麵前的,是一個駕馭著碾車的貓妖。


    金色的貓眼充滿了邪異魅惑之感,身段婀娜。


    熊熊烈焰在車輪上燃起,車軸和車輪的側麵延展出了鋒利的鋼刀。


    “火車?”


    穆茗在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起了日本神話裏的鬼怪。


    將罪人送到地獄的就是所謂的火車,有人說是在葬禮運送屍體的過程中刮起大風雨、打開棺蓋把死者屍體奪走的妖怪。


    火車邪笑著,燃燒著的地獄焰車呼嘯而來,沿途留下兩行燃燒著的火焰痕跡。


    車輪兩側的尖刀旋轉著,似一台巨大的絞肉機。


    火車一邊驅使著焰車,一邊揮舞著手中的長鞭。


    鞭子燃燒著赤黑色的烈焰,擊打在地上便會引發劇烈的爆炸。


    穆茗和趙天恒分散開來,朝著兩側翻滾,躲開火車的碾壓。


    那巨大的荊棘長鞭肆意橫掃,在地麵留下深深的溝壑和劃痕。


    出海的遊輪上,海琴月笙透過視頻,饒有興致地看著和火車死鬥的兩人。


    “怎麽樣啊?穆茗同學,最後的這份禮物,你可滿意?”


    火車是海琴家馴服的強大妖怪,在這個研究基地,也是作為把守最底層的守衛。


    為了防止基地裏的人將資料泄露出去,在逃離出基地以後,她就暗中令火車把守在了出口。


    基地裏所有的幸存者全部被火車殺光,一個不留。


    “小姐,那些研究人員都死了,會不會影響我們以後的計劃?”


    一旁的仆從不由得暗自慶幸,她是跟著海琴月笙一齊出來的。


    在見識過這個少女的狠辣之後,她的懼意又增了幾分。


    “狡兔三窟,我們的基地可不止一個。”


    海琴月笙淡淡地道,把玩著手中的u盤。


    火車橫衝直撞,它肆無忌憚地揚鞭。


    它的烈焰無止境地燃燒著,偌大的空間,竟然已無立足之地。


    熏煙陣陣,趙天恒聲音嘶啞,毒煙熏的他眼睛無法睜開,甚至無法發聲。


    烈焰地獄的灼燒,更是令他痛苦不堪。


    穆茗的狀況也不太好,即便有月光霓裳和蝶鳶的幫助,他受到的傷害有限,但他的膝蓋以下,已經被灼燒地失去了知覺。


    “隻要殺了它,它的火焰就會停止燃燒。”


    穆茗閉上了眼睛,濃鬱的黑霧之中,隻能聽見車輪轟隆作響的聲音。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等待著火車駛來。


    貓妖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驅使著地獄的車輪駕臨。


    燃燒著的火焰長鞭穿過黑煙,從穆茗的頭頂落下。


    “就是現在,唯一的機會!”


    穆茗喚出了夜溟,就在魔力注入刀刃的那一瞬間。


    刀身上的裂痕開始煥發出幽光,火車的烈焰紛紛被吸附在了刀身之上。


    火車瞪大了貓眼。驚駭地看著這一幕。


    據說,除了彼岸輪回的誕生之地【血淵】以及聖天使隕落的【失落之淵】以外,魔界的某處,還有一片名為【獄溟】的禁地。


    那是一片黑色的冥炎之海,那裏沒有任何生命存在,隻有代表著死亡的黑色火焰在燃燒。


    永恒地孤寂,永恒地黑暗。


    每隔一個世紀,遮天蔽日的黑炎便會吞沒獄溟的天空,出現持續整整一千天的極夜現象。


    魔界的原住民,將這種奇特的景觀叫做“獄溟千夜”。


    澎湃的黑炎在刀身上燃起,穆茗雙手高舉夜溟,黑刀斬落。


    刀芒斬斷大地,留下深淵般的裂痕。


    無窮無盡的黑炎從地脈中噴湧,化作壯麗的黑蓮。


    從地獄駛來的火車,在絕滅的黑炎之中,歸於地獄,隻剩下紛飛的墨色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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