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裏斯感覺到了一種附骨蝕心的惡心,隨著空氣蔓延到了他的上。


    那些歌聲如有實質地飛滿了天空,糾纏著一切生靈,在生者的耳邊教唆著、諂媚著、毒諷著、嘲笑著一切的有限之物。歌聲惑著聽者,快些放棄這個脆弱的軀體,迎接永恒的存在,用孱弱的心靈讚歎膜拜,用癡愚的智慧觀想描繪,一起走上混沌世界的送葬之路。


    哈裏斯灌下一口佩蘭魔藥,就感覺聽覺神經被劇烈電流貫穿,整個世界陷入了徹徹底底的寂靜。那些蠱惑人心的聲音飄渺而來,飄渺而去,被隔離在了另一次元裏。


    “聽感剝奪。”


    哈裏斯心中默念,聲音在他腦海裏響起。


    這是礦工們傳下來的方法,通過魔藥剝奪心的體驗,暫時阻止異常的幹擾。老約克遜一直相信,無知是人類最後的避難所,這也是他對模因災難的核心觀點。據說在島上災難初現的時候,他便試圖用這種辦法降低損害,並一度占據了上風,獨力鎮壓模因災難十年,直到大崩潰的出現。


    但是不得不說,在文化程度不高的礦工中,他的理念是最先進的。還曾經重金聘請非正常災害調查員前來解決問題。可惜最後的結果,隻是在鎮上增添了一個濫用酒精的爛酒鬼。


    安靜的世界裏,礦坑裏的甬道已經看不見屍骨了,隻有荒涼的牆壁寸草不生,也不見一絲埋藏的礦物成分。


    那牆上的紋理漸漸呈現出不規則的條紋感,甬道也變得宛如隧道。這層礦場已經不是人類能夠挖掘的程度了。


    世界上絕不可能有這麽一個礦洞,能夠自由地穿梭在一整塊玄武岩地脈裏,輕而易舉地如同駱駝穿針眼一樣,挖出想要的螺旋而下路線。


    仔細看下去,兩旁的玄武岩牆壁淘汰了脆弱易碎的人類骨骸,轉而摻入了不知其數的古生物骨骼,包含了鸚鵡螺、三葉蟲、筆石等古代孑遺,還有無鉸類、幾丁質殼的腕足類從中點綴,連淡水中掙紮的無顎魚也突兀地出現了。


    哈裏斯懷疑這條甬道裏,包含了奧陶紀大滅絕以來所有的亡靈。那些麵目蒼白的失敗者盤踞在自己的位置,和生前的死敵永恒對峙,詛咒著這些幸運存活的異類。


    無窮無盡的生態位競爭裏,隻分為勝者和敗者。人類作為綿延至今的最終霸主,理所當然地會成為這些滅絕生物的仇敵。


    哥茨告訴過他,在他喝下了第一口魔藥屏蔽聽覺的時候,並不是安全的象征。更大的恐怖會在無聲的世界裏悄然出錢,降臨在毫無知覺的可憐人上。


    哈裏斯停下了腳步,驅散著腦子裏的幻覺。


    因為他的麵方甬道裏,走來了一個古怪的生物。那是人的屍體,人手、人腳、體,各種人體零件被切成塊,胡亂的用線縫在一起,拚湊成一個巨猿的模樣。


    那不是什麽弗蘭肯斯坦式的縫合怪物,而是生物競爭鬥敗者們心中終極的恐懼,用詛咒和怨念具現出的最大恐怖,是在短時間內實現了生物圈製霸的贏家。


    恐怖直立猿。


    …………


    安東尼奧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麵上,渾骨頭碎裂、七竅鮮血淋漓,迎來了人生最後的時刻。


    男人隻要會揮拳頭就能活下去了。


    安東尼奧的記憶裏,世間無非是數不盡的戰鬥和掠奪。


    他的父親是一個瘦弱的地下拳擊手,靠著凶狠搏命的打法贏得了活下去的權利。那個狼一樣的男人,表達喜悅和憤怒的辦法,都是用拳頭表達。


    安東尼奧小時候的子,就是在無數的毆打下成長起來的。那些拳頭可能打壞了他的腦子,但也打出了他的野。


    在他八歲那年,渾傷病的父親終於還是死在了黑擂台上。


    那時候的他嘴裏咬著敵人的耳朵,卻沒能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再站起來。失敗者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沒有一個賭徒有興趣關心,除了年幼的安東尼奧。


    他的父親費力地吐出了嘴裏的耳朵,兩聲劇烈地咳嗽後,暗紅的肺葉碎片也從嘴裏飛了出去。狼一樣的男人氣若遊絲地看著自己的狼崽子,眼睛裏沒有一點溫和留戀,簡短地說出了人生的結語:“小混蛋……給我活……下去……”


    安東尼奧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他就像狼群裏新上任的年輕頭狼,上充滿了用不完的力氣,看著月亮都想咬下來一塊。


    於是在那十年裏,犯罪街裏最殘暴、凶狠的新星冉冉升起,靠著謀殺、伏擊、暴力鬥爭贏得了自己的地位,一時間無人敢搠其鋒芒。


    直到這個惡鬼般的男人,被一封輕飄飄的舉報線擊倒,以莫須有的搶劫罪關押入獄,受到了聯邦法律的正義審判。


    安東尼奧對於這個罪名十分的不滿,搶劫在他看來,是弱小者欺壓更弱小者的手段,是上不得台麵的伎倆。他在獄中無數次宣揚著自己的“光榮事跡”,想要改判成那些“高貴”的罪名。


    但是早就被買通的聯邦司法係統得到的封口費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一點變相執行的想法都沒有了,甘願化為按部就班的提線木偶,不出一點簍子。


    於是瘋狂求死的安東尼奧,令人哭笑不得地以搶劫罪判處,遭到終監,隨後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監獄“供給”托拉斯礦場的光榮成員。


    狼是群居動物。


    安東尼奧頹喪的那段時間,卻意外地擁有了自己的團夥。這些膽大妄為的同夥很對他的胃口,不僅策劃著冒死脫逃,還製定了通往榮華富貴的瘋狂之路!


    安東尼奧從那個令人膽寒的孤狼,化成了這個狼群裏最鋒利的牙齒,他依然擅長運用武力,解決麵前一切的阻礙。


    同樣的,他也很看好那個流浪兒。


    那是狼一樣的眼神,和他小時候一樣。那種狼顧鷹視,誰都不信的勁頭,天生就是一匹野狼。更何況,這孩子比他有腦子,一定能夠擋住來自背後的暗箭,完成他沒走完的荊棘之路。


    一切隻要等到新的頭狼成長起來,老狼就會把新的頭狼趕出領地,他尋找屬於自己的荒野……


    安東尼奧的念頭已經斷斷續續了,腦子裏盤旋的是他昨晚不自量力挑戰的存在。那個參天的影搖曳著無數的肢體,從底層的黑暗裏孕育而出。


    他奮盡一切勇力,傾盡極限的意誌,都沒辦法戰勝敵人。


    老約克遜說的對,那不是人類能夠匹敵的存在。但是隻有死亡才會讓他接受失敗。這場慘烈的死亡無非是晚來了二十年而已。


    足夠了……


    在小胡克打開房門的那一刻。


    他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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