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倆瘋子


    四月十九,東方晨曦初露,四月的陽光明亮卻不熾熱。


    烏骨城上的高句麗兵卻沒人有心感受這暮春早晨的清爽,一個個蓬頭垢麵疲憊虛弱地抱著各自的兵器從女牆後探出頭來。


    隋軍到了城下已是七日,天天日出來攻,日落才退。城中本來不足兩萬的守兵早已經消耗殆盡,守城將領先是將城中所有青壯召集來禦敵,後來幹脆將老弱也召集了來。此時,城牆垛口探出的頭顱,既有白發蒼蒼的孱弱老人,也有兩眼茫然恐懼的稚齡幼童。


    在他們身後的烏骨城內已是滿眼廢墟,大部分屋舍被拆了,屋梁石塊都被搬到城牆之上,當做了守城的滾木石。隻有正中心幾個大型院落裏,集中著全城的婦女幼子。


    日頭升起三竿了,城外的隋兵兵營卻毫無動靜。既沒有向前幾天那樣來攻,也沒有隊伍行動撤離的跡象。遙遙的,隻能看到一些巡邏兵士來回逡視。


    城頭上的人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盯著隋軍的大營,眼中有疑惑,有忐忑,有不安,有恐懼,卻獨獨沒有釋然放鬆。


    隋兵就像懸在他們頭上的大刀,隨時都會落下。隋軍一日不退,他們的性命就一日懸於一線。


    日頭升起,日頭又落了。整整一天,隋軍竟然破天荒地沒有來攻。


    這一日雖然隋兵沒有來攻,他們也沒人在這一天丟了性命,卻沒有人敢稍加鬆懈。緊繃了一天的精神,隨著日頭落下,夜色來臨,城頭上的高麗人似乎終於放鬆下來。這些天來,隋軍都是白日攻城,還從沒夜裏來攻過。他們已經習慣了夜晚休息,白日作戰。


    老的小的傷的殘的,擠擠挨挨地領了一晚稀粥,草草地喝了,便趁著肚子不怎麽鬧騰的時候,抓緊時間合上眼睛,準備休息。


    子時剛過。一道黑影沿著城牆拐角的陰影,手腳伶俐如猿猴般,攀上城牆,毫無聲息地殺了幾個守兵之後,回身將幾條繩索丟到城下。很快又有十幾個手腳利落的人順繩攀上烏骨城頭。


    醜時正,城內一陣火光衝天而起。隨即幾聲悶雷般的聲音同時在城中和城牆下響起。


    四月二十,晨曦再起,烏骨城上空餘煙嫋嫋,城頭上的高句麗旗已變換成大隋的龍旗。


    宇文成都策馬走出大營,看著城頭上迎風飄揚的旗幟,握著鳳翅鎦金e的手緊了又緊,骨節泛白,仿佛要將鏜柄握斷一般。


    “哎呀,這不是天寶將軍麽?在下隴西李建成,久仰!久仰!!”


    李建成部參加了阻截外族雇傭兵的戰爭後,一路南行,隻稍稍慢了二弟李世民三弟李玄霸一步,不想兩個弟弟竟拿下了久攻不下的烏骨城,遺憾之時,卻在烏骨城外看到神色灰敗難看的宇文成都,心下對烏骨城戰功的遺憾瞬間就變成了自己兄弟的自豪,對這個一直以來眼高於頂的天寶將軍,自然而然地帶出一絲睥睨之意。


    宇文成都強攻了七八天,拚上了一萬多士兵,卻未能撼動烏骨城絲毫,人家姓李的一上來,不消一夜功夫竟然就畢全功,他心裏怎麽能不窩囊?正憋著一口氣呢,就碰上李建成這明是恭維,暗中譏諷的招呼,登時大怒。手中的鳳翅鎦金e一提,眼看就要暴起拚殺。


    宇文化及就跟在兒子身邊,對兒子的心情當然了如指掌。聽到李建成這話,也覺得這小子不地道。但他畢竟多年為官,心機比宇文成都深沉的多。當然知道,即使楊廣再不待見李家,這個節骨眼兒上,也絕對不能與李家的人發生衝突。見宇文成都手臂一動,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成都的手臂,阻住了宇文成都的莽撞,目光卻凜凜看向李建成。


    “嗬嗬,聽聞昨夜李家的兩位小將一役拿下烏骨城,不知這位小將軍是二公子還是三公子啊?”


    聞言,李建成臉上得意的笑容一滯。胸中對李世民、李玄霸的不滿更加重了幾分。但宇文化及畢竟與李淵同朝為官,不論輩分還是年齡都稱得上他的長輩,官職也低了不止一級,他也不敢太過放肆。隻得勉強擠出幾分很難看的笑,抱拳拱手道:“小侄李建成,見過宇文大人!”


    “哈哈,原來是李家大公子啊!”宇文化及捋須長笑,“唐公能有二公子、三公子那等卓絕俊才,已是羨煞老夫,今見大公子也是青年俊才,想必比汝兩弟更高一籌啊!”


    不得不說宇文化及這老狐狸狡猾,句句褒獎,卻句句帶刺,直刺的李建成一臉尷尬,臉色青紅變幻,卻偏偏不得發作,咬著牙寒暄兩句,帶隊匆匆進入烏骨城。


    城北一百裏處,一片隋軍大營,密密匝匝。


    營中兵士神情放鬆,除了奉命逡巡的兵丁外,其他的有四散開去密林裏打獵的,有去河流中捉魚的,有在營中臨時的校場上較量拳腳射術的……各型各態,竟仿佛置身太平盛世,哪裏看得出是在開疆擴土的征途之中。


    顧小小倚坐在軍營一側的一棵大鬆樹上,手裏拿著一隻一捧鬆子榛子逗弄著兩隻鬆鼠。也不知為何,自從得了那株靈根之後,似乎所有的動物都對顧小小放下了防備之心,隻要她招招手,就會有小動物奔到她的身邊與她戲耍。


    一開始,這兩隻小鬆鼠還似乎還有些不敢確定,隻是嚐試著慢慢向顧小小靠近,慢慢地見她毫無傷害之心,再加上顧小小身上因靈根散發出的源源不斷的生氣,讓它們喜愛非常,也就徹底放下了心防。待個頭稍大些的鬆鼠從顧小小手中拿了一顆榛果後,另一隻也終於忍不住。後來,兩隻幹脆趴在顧小小手心裏大吃特吃起來。一副完全被這些空間幹果收服的貪吃模樣。


    到後來,兩隻小東西毛茸茸的尾巴惹得顧小小癢的不行,咯咯笑著躲避,那兩隻小饞蟲也完全不避不逃,竟是賴上不走了。


    正玩得高興,就聽得軍營裏爆出一陣轟然的叫好聲。顧小小扭頭看去,就見被臨時重做校場的營地上,兩騎緩緩從雙方軍陣中馳出,一個英氣勃發眼珠兒飛轉是那剛剛獲封遼東道行軍總管的蘇烈,另一個麵如敷粉,唇紅齒白一張臉比女子還美上幾分,卻偏偏不帶一絲兒脂粉氣的,正是剛剛升為三品將軍的羅成。


    就見兩人在各自麾下將士的呐喊聲裏,縱馬進入校場,雙馬盤旋一圈,各舉馬槊衝向對方,登時廝殺到一起。


    幼稚!顧小小毫無形象地翻個白眼兒,也不再看場中戰況如何,回頭繼續喂起鬆鼠來。


    不知過了多久,兩隻鬆鼠將那些鬆子榛子都吃了個精光,小小的肚子吃得溜圓,攤在樹枝上幾乎不能動彈,顧小小這才再次回頭看去,見那校場中人聲沸騰,馬蹄踏起的塵土滾滾遮蔽了半空,兩個戰到一起的人影影綽綽地竟然有些分不清了,她的眉頭微微一皺,拍拍手,借著空間的力量,眨眼已到了樹下。


    不疾不徐地回到營地,顧小小也不遲疑,更不停頓,腳步不停地走進校場。


    蘇烈帳下幾乎無人不認識這個小軍醫,更有不少人曾經得顧小小醫治療傷,蘇烈身邊的親近之人,更是知道這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軍醫與自己將軍關係匪淺,紛紛上前與她招呼。顧小小一邊答應著,一邊問起場中二人比武的原因。


    “噯,顧軍醫,你不知道吧,這個羅成好沒道理。一來到就向我們蘇將軍討要十萬擔糧食,蘇將軍不給,他就想出這麽個主意,兩人比武,隻要他贏了蘇將軍,他要糧食。若是他輸了,就送給我們五千良駒。”


    “哦?”顧小小答應著。就聽得旁邊的將士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見過不講理的,沒見過這麽不講理的。我們流血流汗攻下城池奪來的的糧食,為啥給他?”


    “看著一張小白臉子,沒想到臉皮這麽厚。”


    “就是,就是……”


    顧小小臉上微笑不變,看向場中那兩人的目光卻毫無暖意。她心中暗罵,這兩個蠢貨,難道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麽?為了一點兒糧食和馬匹就這樣大打出手,簡直比土匪還不如。還有這些大隋士兵,思想太過狹隘,要是都像他們這樣誰搶得東西就是誰的,那幹脆都去占山為王落草為寇去好了。不對,貌似土匪搶了東西,也要交給寨主匪首分配。這麽說起來,這些大隋官兵竟然連土匪也不如了。


    不過,顧小小絲毫沒有想去替楊廣操心軍紀建設的問題,她看不順眼的是在場上拚殺的倆傻帽兒。


    此時,場中兩人足足已經拚殺了幾百個回合,馬匹都累得不行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蘇烈臉色稍黑,此時已經漲成了醬紫色,羅成一張粉臉也染了一片紅霞,顧小小超好的視力,甚至能夠看到兩人臉上的汗珠滴答而落,顯見兩人也累得不輕了,卻還在咬牙廝殺。


    剛才顧小小在遠處隻看到兩人拚殺來回,近了看去,才發現這兩個人竟像仇家相見一般,下手毫不留情。剛剛站了片刻,顧小小就看到蘇烈一槊戳過去,直奔羅成的腰腹,羅成一個平板橋,窩臥倒在馬鞍上才堪堪躲過蘇烈這一槊,同時,身形不停,一個蹬裏藏身,手中的馬槊仿佛從地獄裏探出來的死靈之手,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斜斜地刺向蘇烈的肋下……


    顧小小嚇得驚呼一聲,臉色都變了。


    隨著這聲驚呼,身旁的將士紛紛向她看來,尉遲恭一見是她也匆匆走過來。


    “瀟公子。”尉遲恭一抱拳,滿臉急色,“瀟公子能否招呼二位將軍停止拚殺……兩位將軍都是我大隋英才,任誰出個差池,都是高句麗幸事,也是我大隋的損失啊!”


    顧小小一聲驚呼出聲,也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穩了穩臉色,向尉遲恭還了禮,卻麵露難色道:“尉遲大哥,我也不想看他們出事,但尉遲大哥知道的,小弟可是手無縛雞之力啊,怎麽製止這兩個瘋子?”


    說到這裏,顧小小盯著尉遲恭眼珠兒轉了轉,咧嘴一笑道:“小弟不懂武功,自然無法製止他們。不過……”


    尉遲恭被她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但他性格豪爽正直,也沒做他想,隻催問道:“如何?”


    “嗬嗬,大哥你可是武藝高強啊。隻要你上場阻止,定然能立時製止那倆瘋子的。”


    說著,目光灼灼地看著尉遲恭,一副我看好你的樣子。尉遲恭本來隻是著急,但場中兩人對他來說都是好友,又是袍澤,雖然著急卻沒想到自己出手。此時聽得顧小小提醒,略一思忖之下,也認同了顧小小的建議。


    此時的尉遲恭也已是四品虎賁郎將,招呼一聲,自有親兵牽上馬匹。尉遲恭認鐙上馬,舉起丈八長矛,催動胯下烏騅馬直衝上場。


    場中兩人雖然英武非凡,但畢竟已大戰了數百回合,早已是人憊馬疲。尉遲恭的武藝雖然並不比他們高多少,但是精氣充實,手中丈八長矛瞅個空擋,見縫插針一般,擋住兩條馬槊,又大力往兩邊一挑,登時將兩個人分開。


    “尉遲將軍?”


    “大哥?”


    蘇烈和羅成停下手,才看清上場攪局的人是誰,不由同時詫異出聲。


    尉遲恭雙手抱拳,拱手施禮道:“兩位將軍,得罪了。”


    這幾句話說完,不等蘇烈、羅成發作,啪嗒,啪嗒兩隻鬆果憑空而將,落在了兩人頭上,打的兩人同時一愣,隨即眼光一陣閃爍,同時胡瞪一眼,向尉遲恭拱拱手,撥馬下場。


    見一場好戰被尉遲恭攪了局,場中觀戰的將士紛紛叫嚷。無奈參戰的和攪局的都充耳不聞。接下來事態的發展更是讓人不解。蘇烈回到大帳,立刻下令後勤官分十萬擔糧食給羅成。而羅成那邊,也不聲不響地送來了五千匹良駒。


    雙方將士紛紛猜測,自家將軍如此做的原因,皇帝的詔令官卻再次進了軍營。


    大業十年五月,第三次東征結束。


    高句麗主動讓出卑奢城,退至鴨綠水以東。最讓人不解的是,被任命為遼東道行軍主管的蘇烈沒被留下,反而是宇文化及和李建成被留在了遼東。


    隋煬帝為了顯示自己的仁慈和寬仁,命將俘虜的高句麗百姓和普通士兵當即釋放。羅成、蘇烈等人則押解著一百多名高句麗官員將領,隨禦駕返回東都。


    隻是,除了蘇烈、羅成幾人,無人注意到,此次東征最大的功臣顧小小卻不再回歸的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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