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六月間,正是麥穗冒尖的時刻,膠東地區下馬河莊周邊一帶迎來了連續多日的大雨,雨水灌滿了村四周的池塘,鄉間小路泥濘不堪,北麵的龍泉河也變得活躍起來,嘩嘩的河水東流入海,村民們大都足不出戶,待在家中,睡個懶覺,或者三五個湊在一起甩個撲克,整個村莊失去生氣。


    隻有村東頭的中學不時傳來的讀書聲與雨聲交織在一起。就要中考了,初三班的孩子們都在做最後的努力,作為鄉村中學,由於各種條件的限製,升學率不是很高,但總有幾個尖子偶爾考入縣高中,馬迎春就是最有希望的一個,雖然家境貧寒,但學習成績一直很優秀,當年小升初本來是可以去鎮上中學上的,由於母親常年臥病,父親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隻好忍痛選擇本村的學校,此時正在聚精會神的聽著數學老師講解試卷。


    突然,教室那扇本就破舊不堪的木門猛地被撞開,一個身影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頭上的破草帽擋不住傾盆大雨,渾身濕漉漉的,褲腿全是泥巴,氣喘籲籲的四處張望,當看到馬迎春的時候,眼睛一亮,


    “迎春,快,快,出大事了”馬迎春這時也看清楚了,正是自己的鄰居王秋菊,按輩分喊她嬸子。


    “秋菊嬸,咋啦”馬迎春心中一驚,急忙站了起來。


    “走,走,你爹快不行了”王秋菊嘴唇微微發青,哆哆嗦嗦的說到。


    “張老師?”馬迎春遲疑的望了一眼講台上的張國紅。


    “快去吧”張國紅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揮了揮手。馬迎春順手將桌子旁邊的一個尼龍袋披在頭上,尾隨王秋菊衝進白茫茫的雨中。


    “嬸,到底咋回事?”馬迎春不相信早晨出門時還活生生的父親馬上就要離世。


    王秋菊凍得嘴唇不停的哆嗦,含糊不清的解釋著,雖然話語不是很利索,但也把事情講明白了,原來剛剛不久,連續多天的大雨將馬迎春家的土坯房衝垮了,在房屋倒塌前,父親剛好扶著母親上廁所,可是一想到還在屋中熟睡的小兒子,馬迎春的父親毅然衝了進去,就是進去的一刹那,早就破舊的老房子轟然塌下,雖然母親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引得周圍的鄰居不久趕了過來,可等大家七手八腳在在瓦礫堆裏扒出父子兩人時,馬迎春的父親已經奄奄一息,身下的小兒子卻安然無恙。


    聽到這,馬迎春心刷的涼了,一股悲痛湧上心頭,同時,父親倒下了,就意味著這個家將要倒下,


    “怎麽辦?怎麽辦?”一個聲音在心中呐喊著等馬迎春濕漉漉的跑進村衛生所時,父親一身泥濘的躺在那裏,四周圍著聞訊而來的村民,母親兩眼無神的坐在一邊,嘴裏嘮嘮叨叨的不知說些啥,隻有五歲的弟弟馬迎慶小聲啜泣著,五歲的孩子已經能夠理解眼前的情況。


    “爹”馬迎春分開人群,撲倒床前,抓住父親的手,大聲哭叫著,或許是叫聲起了作用,或許是回光環照,父親緊閉的雙目輕輕的睜開,直直的望著馬迎春,目光散亂,手用盡全力握著,嘴唇諾諾了半天,吐出來幾個字,


    “照顧好你娘和弟弟”頭一歪,沒有了聲息。


    “爹”馬迎春眼淚湧泉般噴出,拚命的搖晃著父親柔弱的身軀,周圍的鄉親默默的站立著,麵帶同情,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漢,不知道如何勸慰人。


    隻有幾個本家嬸子上前拉住馬迎春,


    “迎春,先別哭了,你爹已經走了,準備後事吧”


    “咋準備?”馬迎春一臉的茫然,房子已經塌了,連設靈堂的地方都沒有。


    “迎春,”老支書馬富貴從人群外走了進來,


    “我來想辦法吧”說著看了下四周,


    “我們馬家自從大槐樹移民至此已經幾百年了,留下祖訓,就是要互幫互助,迎春家的情況你們也知道,所以都要伸一下手,大憨,二鎖子,你倆趕緊備馬車,送你們哥最後一程,拉著去火化了,大煙袋,帶著本村泥瓦匠去葺墳,還有,誰家有白布,都拿一些出來,其他的都去幫忙”


    “好的”村民沒有說啥,默默散去,


    “三爺爺”馬迎春雙目朦朧,抓著馬富貴的左衣袖,馬富貴和馬迎春也是本家,隻是隔得有點遠,快出五服了,其實整個下馬河村的馬家都是一個祖先傳下來的,隻是時間久了,許多人的血緣關係也就遠了


    “唉,春,你也別傷心了”馬富貴擦了擦濕潤的雙目,


    “生活還要繼續,這樣吧,大包幹以後,飼養院還有幾間空閑屋子,我找人打掃一下,你們先住下,等天氣好了,村裏再把你們的房子修起來,有大家的幫助,有村委會在,沒有過不去的坎”


    “謝謝三爺爺,謝謝大家夥”馬迎春不停的點頭,。


    “唉,你這孩子,都是一家人,客氣啥,還有,趕緊告訴你二爹,二嬸,剛才沒有顧得上去通知”


    “好的”馬迎春有些麻木的點了點頭,馬迎春父親兄弟兩個,隻是老二馬遠海從小調皮,有一次上樹掏鳥蛋,不小心摔了下來,由於醫療條件落後,落了個坡腳,幹不了重活,好不容易找了個媳婦,還有些輕度智障,但話又說回來了,就這條件,能找到媳婦就不錯了,膝下有一兒一女,平時農忙季節都是馬迎春父親忙活,他們隻搭個下手。


    等馬遠海一家哭著趕到時,靈堂已經搭建起來了,非常簡單,棺材板是用門板改成的,馬迎春和弟弟馬迎慶披麻戴孝跪在一邊,


    “哥呀”馬遠海拍打著棺木,痛哭流涕,父母去世的早,兄弟倆自小相依為命,自從摔成瘸子以後,都是大哥照顧自己,想著往昔的情景,馬遠海悲疼欲絕,幾個孩子都低聲啜泣著,


    “唉”周圍的鄉鄰不停的搖頭,馬迎春父親一走,倒下的不是一個家,而可能是兩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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