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追溯根源,這種問題,可能還是要追溯到羅馬人身上。郭康覺得,正是因為羅馬人自己都很勉強,才導致了後續這一係列問題。


    這也是為什麽,他特別希望紫帳汗國能夠補全合法性敘事上的各種缺失。因為歐洲這邊,其他人是真的指望不上,他們自己要是也不能成功,那可就完蛋了。


    後世的理論,郭康也不敢用。因為仔細分析就會發現,這些理論中,也都充滿了濃厚的新教氣息。


    比如,郭康需要說服大家給織婦提供啟動資金。這個時候,如果按照他那個時代,婦女權利推動者的邏輯,那他首先應該論述男性對女性的長期壓迫,然後要求男性給婦女各種補償。


    對這個邏輯,那個時代的人應該都很熟悉。不過,對宗教史了解得多了,就能一眼發現,這是個充滿宗教意味的說辭。


    它的根基,在於“原罪”與“贖罪”。


    男性作為一個整體,被視為罪人——因為這些男性的男性祖先,被認為壓迫過當時的女性。在中原人看來,這個指責難免顯得古怪。


    因為真正決定壓迫的,是權力、財富等等,性別隻是其中的因素之一,並不能起到主導作用。不同階級的男性和女性之間,沒有一個明確的可比性:一個男貴族可以迫害大量女性,一個貴婦同樣在剝削為數眾多的男性依附民。這怎麽算?


    仔細理論起來,這種相互關係是非常複雜的。就算非要進行計算,結果也肯定是個複雜的數字,並不能用一句話就進行定性。


    同樣,這也不是為了公平。不同的時代本身就有不同的衡量標準,而要是按通用的權責對等原則,男貴族反而更有理由解釋了:我承擔封建義務和軍事職責,為了領地拚命,憑什麽不能擁有權力?這要是扯起來,也是幾天幾夜都說不完的。


    所以,這種男性的原罪,就不是理論,而是一種信仰——隻有信仰,才能這樣一句話就定性下來。


    同樣,因為它是原罪,所以是可以傳遞的。塞裏斯人最不理解的地方,可能就是在這裏。當別人斥他有罪,應該進行贖罪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往往是“我沒幹過啊?”


    ——這就是最麻煩的地方。由於文明背景的不同,塞裏斯文明的成員,普遍就理解不了“原罪”這個概念……


    原罪的繼承,是一神教的重要設定。比如聖奧古斯丁等人,都專門著書立說,陳述這個概念,告訴大家,始祖亞當的罪過是怎麽傳播下來的。


    同樣,按照教義,原罪是“感染”的,而非“觸犯”的。人們可以相互共融,罪行也會一代代傳播,哪怕自己不犯錯,都同樣有原罪在身。


    這二者結合起來,就告訴信徒,原罪是群體性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它是整個群體中、每個成員都被背負的罪孽,是與生俱來、深入本性的,和自己是否做過什麽壞事,並沒有關係。所以,就算是好人,也有原罪,也得為此尋求贖罪。


    然而,塞裏斯文化裏就沒這些東西。你讓他贖罪,他既不知道,為什麽非要說他的祖先有罪;也不知道不相關的人犯錯,為什麽輪到他去賠償。這種情況下,他自然會產生抵觸情緒。


    實際上,這種抵觸感,遠不止在這一個方麵。普通中原人對於一係列“政治正確”,幾乎都是如此態度。因為他們無法理解,自己對於這些“弱勢”和“少數”群體,就沒幹過什麽,怎麽突然莫名其妙地,也要跟著自省、反思、念經、賠罪了……


    另一方麵,就是“誓反”的問題。作為新教的一部分,婦女權力主張者也需要一個目標,來進行“誓反”。但這個階段,同樣出現了理論上的bug


    因為誓反需要一個目標,如果沒有目標,它本身就失去意義了。在這裏就意味著,首先要有一個男權,然後才能通過對它的誓反,建立女權的組織、進行女權的活動。


    然而,塞裏斯和羅馬並不相同,這裏的禮法製度很複雜,不是羅馬人那種一個父權製用遍所有地方的。反了一個,還有一大堆,那就和之前討論原罪一樣,沒法直觀地說清所以然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誓反這種行為,是用來和“老教”進行區分,劃分內外的。


    通過誓反,和“多數”或者“強勢”方作對,才能實現這個目標,確立自己群體的邊界,形成向心力,進而建立穩定的組織。然後,才能以此獲取各種利益。


    但在塞裏斯,能反誰呢?


    和歐洲不同,塞裏斯的婦女運動,是與推翻帝製、打倒列強同步發生的。描述這段曆史,以此進行誓反,目標就歪了。


    比如歐洲的父權保守勢力代表,是近代的教會等組織。而在近代塞裏斯,持有神權的保守勢力是誰呢?


    是大清……


    能不能對“大清”進行誓反?當然可以了。但問題不是可不可以,而是太可以了。


    因為不管當時還是後世,反清本來就是個“主流”級的政治正確。通過這個行為,根本沒法和別人劃清界限。


    想直觀理解其程度,隻要看一組數字就行了:在1836~1911年間,僅清朝《實錄》收錄的民變,就有5387次——也就是說,在這75年裏,影響力和規模已經十分巨大,導致地方上壓不住,必須上報朝廷中央要求援助和處置的,平均每五天就有一次。


    在1856~1865年,造反達到了最高峰。這十年發生了2332次,等於每1.5天就有一場大規模造反,跟刷日常似的……


    而規模更小的,官府都懶得記錄。因為都去管的話,就算能鎮壓,府裏老爺們也得過勞死了……


    這個情況下,說自己反對封建男權,向大清發起誓反,當然沒法建立立場明確的女權組織——反清的人太多了,大家全都湧進來,表示“巧了,我也反”。那還怎麽區分呢?


    所以,就算曆史上確實有反清的女英雄,而且人家真的在反對君權和父權,也沒法拿出來,作為現代組織的凝聚點。究其原因,就是這種尷尬的情況了。


    迦太基那一章是不是太拉仇恨了。之前好好的,突然開始卡審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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