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蚊盤旋在海貝殼上方,在碎牆壁的四隅,生起了墨綠色的黴點。


    多發的夏雨剛停,水滴沿著屋簷落下,滴在被翻了過來的飯碗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少女或是被這細小的聲音驚醒,坐起身來。


    一旁,正做著噩夢一般的父母,臉上露出了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要麽給她割掉,要麽,趁這個孩子還沒有多少意識,殺了她吧,老蘇,我這可是為你好,這種忌諱的話,就算是我,我也不想說出口啊。”


    少女望著愁容滿麵的父親,不禁想起了前幾日,老村長特意登門拜訪所說的那些話。


    “誒,什麽?哈,千萬不要讓孩子她媽聽到,村長...這孩子,還罪不及死吧。”父親一邊打望著四方,一邊懦弱地濕了眼眶,“選擇怎麽樣的出生並不是她能決定的,我們將她錯誤地帶到這個世界,就要承擔起責任照顧她吧,她昨天,可還是笑著對我說爸爸呢,我怎麽能...”


    “咳...我理解你的苦衷,但同時,我也希望你能理解一下我的處境,已經有好多人,對你家這個女娃娃感到恐懼,以至於睡不著覺了。”


    老村長點了根煙,猛吸了一口,眼神轉而又變的凶狠起來,“更有幾個腦子不正常的,半夜來敲我家窗戶,我也是受夠了啊。”


    “怎麽會?這...這種人,應該報警才對啊。”


    “報警該多麽破壞鄰裏關係啊!啊?我幹了這麽多年村長,可別得罪過人,反倒是你,能不能別老是給我添麻煩哪?我才不管她會選擇怎樣的出生,我隻管她會不會選擇出生在這裏,生在這裏,就是病,是大病。”


    老村長的眼神仿佛能將一隻老虎活吞下去,明明無比矮小瘦弱的老人,卻與高大威猛的父親表現出完全迥然不同的氣場。


    少女縮在裏屋的門縫處,緊緊握著手裏的灰色小熊,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我明白了。”


    隨著父親的應答,村長變得滿足,再到父親的沉默,村長又變得囂張。


    少女將一切都看在眼裏,手裏古銅色的小熊亦是砰然落地。


    每日接收著來自全村人從四周彌漫而來的惡意,她成熟地有些過□□速,用懂事來形容她似乎也有些不妥,更準確來說,年紀尚小的她便已經領悟了,該如何收斂自己的欲望,從而使自己卑微到不被任何人關注。


    “爸爸難道你是要,殺掉我嗎?”少女的雙眼瞪得極大,顯露出一股不該屬於她這年齡段的悲傷。


    “老蘇啊,你也別這麽悲傷,我找人問過,這種東西出現在這裏,就是一種詛咒,一種相當可怕的詛咒啊,放任這丫頭不管,她一定會給你招來麻煩的。”


    老村長望著一臉痛苦的老蘇,好似想用他的連珠炮彈,打破其思想上最後的屏障。


    老蘇那時的痛苦容貌,也和現在噩夢中所展露的表情一模一樣。


    “爸爸,你是想殺了我嗎。”


    一旁的茶幾上橫著一把水果刀,少女靜悄悄地站起身,躡手躡腳地拿起了那把刀,並橫舉著刀,衝著她熟睡的父母靠近。


    而最終,就在臨近之時,少女又將刀鋒一轉,將刀刃對向了自己。


    刀身倒影出少女咬著嘴唇流淚的景象,當淚珠彌漫過眼眸,模糊的視線開始發生變化,轉而各種異樣的聲音相繼鑽入她的耳中。


    “這種妖怪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來,這麽個東西,誰看了不害怕。”


    “她一定是被邪祟附體了,我聽說,得這種病的人,早晚精神會不正常,放任不管,就一定是下個神經殺人狂。”


    “哎,你說,老蘇家一輩子沒做什麽孽,怎麽就攤上這麽一回事啊。也就是他人心善,要是我,連生都不會生下來了,省的這麽些麻煩。”


    “可不是,在醫院裏查詢的時候還好好的,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病,誰知道一生下來,竟然又離奇地變成這副模樣,真是...”


    “不過這東西,長大了是找老婆還是找男人啊,這任誰看了,不得嚇個半死?嗬,能不能找到對象倒也也是個大問題哈哈哈。”


    “喂喂,先別說了,那個丫頭要過來了...嗨,小姑娘,呦,這手裏拿著的是玩偶嘛,真漂亮呐,這是上哪玩呀。”


    ......


    “這種生活,我不喜歡,讓爸爸...媽媽...那麽痛苦,我也不喜歡。”少女閉上眼,剛要將水果刀橫插進自己的喉嚨之時,伴隨著一聲如若雷鳴的爆炸聲,家中四壁布滿了火蛇,同時,少女手中的刀也一下子被嚇得扔了出去。


    伴隨著外麵響起的嚷叫聲,少女驚慌地瞥向窗外的大門,此刻,一個赤著上身,白發白胡叢生的老翁,正高舉著剛熄滅的火把,歡呼雀躍著如皮影戲一般,從窗子上一閃而過。


    不是失火,是有人故意地點燃了自己的家。


    “我...我是大英雄,我除了邪物,我...我為民除害了!哈哈哈哈。”老翁一邊跑,一邊欣喜若狂地大叫著。


    轉眼間,門外堆放的稻草燃燒所產生的黑煙便湧進她們的屋子,並由邊緣向著中心擴散。


    被爆炸聲驚醒的父母,抬頭第一眼看到的,是跪在自己麵前的女兒,以及地上那把摘了刀套的刀刃。


    少女望著滿臉驚慌、盡是恐懼的父母,第一時間,腦子裏回想起的卻是昔日老村長所說的話。


    “‘這種東西出現在這裏,就是一種詛咒,一種相當可怕的詛咒啊,放任這丫頭不管,她一定會給你招來麻煩的’。”


    “我...都是因為我嗎。”少女呈鴨子坐跪坐下來,眼神中開始失去了色彩,喪失了生存的朝氣。


    熊熊烈火爬上屋簷,點燃了屋梁上的橫木,點燃了廚房的煤氣罐,死亡的氣息逼近,同時,以火光所化的指向標,也被同村的眾人所發覺,街坊鄰裏,紛紛掏出自家的水桶,喂豬桶,馬桶,接上水源來滅火。


    在太過偏僻的鄉下,消防車顯得是格外無力,直至消防車到來之時,那一家已經儼然化作灰燼。


    人們既感到悲傷又感到愉悅,皆然一副悲喜交加的麵龐。


    準確來說,這團火是被夏雨澆滅的,由於這個房子是獨立搭建在這邊,不與各街各巷相連接的,所以,當發現自己手中的水源無濟於事,並且還存在煤氣罐爆炸的風險之時,她們便又紛紛的離去,隔著好遠,靜謐著注視著,靜待著火焰的自然熄滅。


    隨後,伴隨著一聲轟天響的爆炸聲,炸飛了被燒成木炭的屋脊,將高高的一團錐型灰燼,再次碎裂成七零八落的星狀廢墟。


    可直到最後,就在消防隊員也放棄了生存者搜尋之時,少女卻撥開黑色的灰,從廢墟之中爬了出來。


    少女完整無損地出現在了眾人麵前,眾人這才更加地驚慌失措起來。


    不知情的消防隊員上前體貼地詢問起來。


    少女說,是她的爸爸媽媽把她壓在身下,她才能夠活下來。


    消防隊員之間不禁也麵麵相覷,火災情況下,就算能避免倒塌產生的損害,屋內的氧氣也是會隨著燃燒消失殆盡的啊?


    少女此時卻隻是搖頭,她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她也的確有過難以呼吸的時候,隻是,在她眩暈結束之後醒來時,身邊的火焰已經熄滅,自己也就這麽出來了。


    消防員明顯不相信這種奇跡,接著問,這期間是不是還發生過什麽,還能記起來什麽嗎?


    少女抬起頭,思考了一會,說,有光,在昏倒之前,她好像看到了光。


    少女的言論反而在此刻又刺激到了群眾,在場的各位皆然如遇鬼神一般退了好幾步,此刻,在唧唧哇哇的大叫之中,人群中又擠出來一個半裸著上身的老頭。他看到少女還活著,不禁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朝著少女叩起頭來,“神,□□,觀世音菩薩,小老兒不是有意的,小老兒隻是想著,是不是您被囚禁在了這副身體裏,想早點送您魂歸仙位...”


    縱火犯不打自招,消防隊員簡單取證了一下,便將其緝拿進了車廂內,準備直接送至警察局。


    少女全程沒有一絲表情,她冰冷地望著周遭的人群,就宛如一位真正的神明,閱覽著塵世萬物。


    圍觀的人群伴隨著第一個恐懼者的逃離一哄而散,消防隊員也在老村長的幾番花言巧語之下,單單攜帶著那個神誌不清的狂熱村民離開了這個地方。


    老村長臉上彌漫出道道黑線,他凶狠地瞪了那個少女一眼,便將她一人仍在廢墟前,一邊念叨著,“要是你真的有那些神力,不吃不喝也能活下去吧。”一邊拄著拐杖離開了這裏。


    眾人散盡,少女才仿佛慢半拍地無力跪倒在地,憂憤、恐懼、畏怯、委屈、悲傷等情緒一擁而上,她腦海中又浮現父母臨終時微笑著將自己抱進懷裏的容顏,第一次,她“顯眼”且“令人注目”地大哭起來。


    大聲哀嚎繼而轉至無聲啜泣,少女蜷著雙膝,倚靠在古樹的兩旁,便又是一個黃昏降臨。


    “可憐的孩子。”


    當天夜裏,隨著萬家燈火漸隱黑夜,就在少女心灰意冷的時候,一道瘦骨嶙峋的老弱身影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少女抬頭,看到的是一雙滿是汙垢,滿是老繭的手。


    “屋外冷,來我這。”


    少女追隨老者,進入了一個由廢棄卡車車廂改造的小屋,老者是外地流浪至此的拾荒者,無人知曉他的過去,隻知他本有過一個完整的家庭,也有過一個女兒。


    或是兩個孤獨的靈魂相遇,於是,少女又有了新的歸所。


    那天夜裏,裹在彌漫著洗衣粉味道大衣裏的少女,雖一言不發,眼神中卻開始散發希望。


    可誰知好景不長,僅僅三個月,由於資源的傾斜,老者不幸感染風寒去世,而老人的死,則更是加劇了少女的妖魔化,村民對少女的恐懼到達了極點。


    受村長指使,一位村民驅車將少女拉到附近的鎮上,狠狠地一腳將她踹下之後,便獨自駕車返回了村子。


    至此,還不到七歲的少女,便啟程了名為“流浪”的童年。


    少女遊蕩在陌生的城市裏,日複一日地,靠撿著垃圾桶裏的食物殘渣,睡在有蓋的垃圾桶裏生存著,她不敢見人,每每見到遞來枝幹的好心人,她也總是笑著縮進陰暗的角落裏,然後恐懼地大喘氣。


    一切曲折的旅程終結於那一日,當拂曉的第一抹陽光,照射在少女的雙眼之上,但她卻絲毫感受不到灼燒感,甚至,整個世界開始變得模糊起來之時。


    少女瘋狂的揉著雙眼,但眼前的世界像是從藍光降到了標清畫質,由於長時間置身滿是髒亂的陰暗之中,加之嚴重的營養不良,她開始以一個超乎尋常的速度,走向失明的盡頭。


    不曾見過的模糊世界,令她更加的害怕,她再一次哭泣起來,但眼睛裏流出的卻是血水。


    “我終於...找到你了,不,你是誰...”


    一位有著綠色眼瞳的中年男子出現在少女的麵前,雖然長相極度成熟幹練,但他的行為舉止,卻優雅的像個初涉世的王爵。


    中年男子輕輕地將手置在少女的頭上,一瞬間,像是某種桎梏被解開,大量的記憶湧入男子的腦海。


    “原來如此...嗎。”


    春風吹拂著中年男子短小的白發,應接著春風的流動,男子綠色的眼眸卻再度散發起綠色的光華,攜同著他慢慢拭去少女眼淚的手,少女眼睛上的陰翳開始消除,雖然世界仍舊模糊,但最起碼,她能勉強看到眼前的事物了。


    “你一定...也遭受了許多不好的事情;留下了許多不好的回憶吧,沒事的...已經沒事了,不要悲傷,我即是為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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