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我希望你提前說清楚。”


    墨虞惜收回了望向掉落在地上日記本的視線,轉過頭來看向了陳逸墨,她眉頭微皺,淡淡的視線中多出的是名為責怪的情緒。


    剛才鬼修女瞬移撲向他的時候,她是真的怕了。他們朝夕相處了這麽久,墨虞惜對他的身體素質也談得上了解,以鬼修女當時的撲擊速度,陳逸墨對上絕對是凶多吉少,擋是擋不住的,躲更是別想,兩者的速度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麵上,她當時甚至已經下意識的伸出了手拽向了陳逸墨的後衣領,隻是後者突然向前邁步的揮劍硬生生讓她的動作僵直停滯在了最後一瞬,算是拽了個空氣。


    也所幸陳逸墨的那一劍切實的對鬼修女造成了不低的傷害,且真真正正的遏製了對方的攻擊,不然這會兒他們肯定就沒有這種閑情雅致般站著說話的心情了。


    陳逸墨看向了墨虞惜,與她的視線在空氣中交匯。


    莫名的,他忽然覺得有些心虛,是那種逞英雄雖然逞成功了,但回過頭就對上了自家老媽那種擔憂眼神的感覺,滿胸的豪氣瞬間就變成了心虛和愧疚。


    走到日記本跟前的林昭嫣不動聲色地回過頭瞥了陳逸墨一眼,然後衝著他遞了個眼色,兵王姐姐心說你小子平時不是反應那麽快嗎,怎麽這個時候突然就啞火了,愣著幹嘛,道歉啊。


    “對不起。”


    得到了林昭嫣提示的陳逸墨低下頭老老實實地道了個歉。


    墨虞惜抿了抿嘴,背過身去蹲下撿起了地上的日記本,“不要再讓關心你的人這麽擔心了。”


    沒有責怪,沒有批評,淡淡的聲音中有的隻是陳述事實般的平緩語氣。


    望著眼前背對著自己的倩影,陳逸墨沒來由的覺得她的背影好像有點單薄。


    墨虞惜站起了身,轉過身來把手中的日記本遞給了陳逸墨,她臉上的表情又重新歸於了往昔的淡漠。


    她的性子向來如此。


    有問題就指出問題,不會在一個問題上長時間的斤斤計較,除非,那個問題她實在太過在乎。


    陳逸墨接過了對方手中的日記本,死亡冰柱又一次的被他握在了手裏,那圈淡淡的藍色光暈又一次的覆蓋在了他的手臂上。


    這武器有沒有抗詛咒的能力他不清楚,但握住這把武器時他的五感會變敏銳是真的,比如剛才在對抗鬼修女的時候,高度集中精神的當兒,對方的攻擊就好像慢下來了似得,在那一兩分鍾裏,他短暫的擁有了所謂的“子彈時間”的能力。


    假若麵前的日記本也搞一個惡心人的詛咒或是陷阱,那在觸發的瞬間,他應該是能夠反應過來的。


    再不濟,那包裹住了自己持劍手臂的藍色光芒會在他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如同剛才那樣引導著他的身體做出反應。


    陳逸墨謹慎的翻開了日記本,如他所忌憚的最壞情況並沒有發生,沒有詛咒,也沒有打開就爆射到周圍的烏裏斯小鎮版·唐門毒煙,有的隻是微微泛黃的紙頁和寫在日記本扉頁上的一行小字。


    ——我將永遠的詛咒這個該死的小鎮。


    陳逸墨抬起眉看向了墨虞惜與林昭嫣,他臉上的表情也隨之認真了起來,僅僅隻是扉頁上的這句話,他基本就能確定這本日記是出自誰之手的,“這本日記很有可能是‘戴安娜’的。”


    不過,為什麽會在鬼修女的手上?陳逸墨心說這倆玩意兒根本就對不上號好嗎,一個是製偶師,一個是明顯來自傳說中的噩夢,兩者之間看上去都是偏神秘側的生物,但實際上相差相當之遠。


    墨虞惜和林昭嫣沒有多餘的言語,在對視了一眼後,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說道,“先回旅館。”


    *


    旅館內,陳逸墨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日記被擺在了陽光能夠直射到的位置,而他則低著頭翻閱著這本記錄著重要副本線索的日記。


    【五月四日,陰。】


    【我已經完成了我的複仇,傷害過我和我孩子的人,一個都沒有剩下。他們都被我做成了最完美的藝術品,沒有了那顆肮髒的心,他們的軀體可能也沒那麽髒。】


    望著泛黃紙頁上的字跡,陳逸墨皺了皺眉頭隨即又鬆開,他之前懷疑過的事情算是得到了佐證——-戴安娜的複仇並非源自於她內心的不平衡或者說眼紅,而是這個烏裏斯小鎮上的居民對她、對她的孩子做過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所以她才會去複仇。


    隻是他們到底做了什麽?還有傷害過她和她孩子的那部分小鎮居民又占多少,剩下的鎮子上活動著的人又有多少是真正的活著的。


    陳逸墨思索著,翻閱著日記的動作倒是沒有慢下來。


    【四月十五日,陰。】


    【我要複仇,讓他們付出代價,哪怕這個代價需要我付出自己的靈魂。】


    泛黃的紙張上,段落的末尾有著幾滴暗紅的痕跡,不需要多猜,陳逸墨很清楚那就是血跡。


    ……


    【四月十日,晴。】


    【那個半截身子都入了棺材的鎮長又來找我了,還是和之前一樣的意思,我把他攆了出去!】


    【鎮上的醫生說我的孩子是溺水而死的,可約翰根本就不是那種會靠近湖邊的壞孩子,我認為中間一定有蹊蹺,我要去調查我兒子的真正死因!】


    ……


    【四月三日,陰。】


    【約翰失蹤了。】


    ……


    【三月二十五日,雨。】


    【約翰今天突然跟我說他會好好念書,不挑食,多吃有營養的東西,快點長大,然後照顧媽媽。】


    【我沒能忍得住,又一次的掉了眼淚,這是我自丈夫死後第一次沒忍住流淚。】


    【約翰是個好孩子,我相信他會做到的,也相信我們母子倆能夠好好地生活下去。】


    ……


    【三月十日,雨。】


    【晚上睡覺的時候,約翰忽然跟我說,媽媽我想爸爸了,望著他那滿是悲傷的眼睛,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隻能抱住他不斷的安撫他的情緒,告訴他媽媽還在,媽媽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


    【三月一日,晴。】


    【這是喬納森離開的第三個月,有時候晚上做夢我也還是會想起他,有時候他還會跟我說說話,隻是那些話我記不清楚了,唯一隻記得他在講那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焦急。】


    【我怎麽都不放心,可不論怎麽想都始終想不起他對我說的那些話的具體內容。】


    【我去找了鎮上的心理醫生,他說是我想太多了,死去的人是不會再回來的,然後,他給我開了穩定情緒和助眠的藥。】


    ……


    【二月二十六日,陰。】


    【店的生意越來越好了,但約翰卻越來越沉默了,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知道他在為什麽而難受,隻是不論我怎麽去開導他,他都是那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的模樣。】


    【我打算找個休息天帶他去看看心理醫生。】


    ……


    【二月十五日,晴。】


    【鎮長來找過我了,他委婉的暗示了我,如果我依附於他的話,我能在小鎮上活的很好。】


    陳逸墨眼睛微眯,視線死死地朝著下一段看了過去。


    如果他的運氣不錯,那這一部分的日記或許能真正揭露事情的始末。


    【我拒絕了他。】


    【告訴了他,我和他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的。】


    ……


    【二月一日,晴。】


    【今天的天氣很好,在約翰的強烈要求下,我帶著他去看了他父親和爺爺的墓地。】


    【回來的路上約翰抓著我的手哭的很傷心,我的心跟刀割一樣的痛。】


    【我沒有從陰影裏走出來,約翰也一樣。】


    【但我沒有哭泣的權力,我懦弱的那一麵必須跟著一同下葬。】


    【約翰,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這本日記,那我希望你也能變得和媽媽一樣堅強。】


    ……


    【一月二十七日,陰。】


    【我好像有點理解丈夫的話了,烏裏斯小鎮不歡迎外來人。】


    【周圍的商戶有意來找茬,但都被碰巧經過的鎮長給擋回去了。】


    【鎮長或許是個好人,但他打量我的視線總讓我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


    陳逸墨翻閱日記的速度談不上快,卻也談不上慢,當他看完日記的最後一頁後,他對發生在烏裏斯小鎮的事情已經有了一個基本的梳理。


    日記的內容並不算特別多,記錄的時間也僅僅一年,描繪的也不夠詳實,但很多事情都能夠在這本日記裏找到相應的答案。


    起初戴安娜是沒有寫日記的習慣的,但在丈夫喬納森的建議下,她開始嚐試著寫起了日記。


    隨著記錄的越來越頻繁,戴安娜似乎也喜歡上了這種記錄和反映自己心情的方式。


    看著日記的記敘,陳逸墨是能夠想象出寫著日記的戴安娜大抵是什麽樣的心理狀態的,與前麵日記裏通篇的總是帶著幸福感的描繪不同,從那一場意外開始,這個堅強的女人同時失去了父親和丈夫,然後,她的日記內容就變了,那種幸福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傷和承擔著悲傷但不得不繼續前進的堅韌。


    陳逸墨想,可能日記裏開場的那個會向丈夫撒嬌的婦人已經在意外發生的那一刻起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帶著傷痛繼續前進的獨立女性。


    從這個角度來看,戴安娜也是一個可憐人。


    陳逸墨歎了口氣,看完了日記的他基本能猜出個大概,她丈夫和丈夫父親的死根本就不少意外,而是有預謀的謀殺,始作俑者他暫且還不能確定,但就日記裏所描繪的來看,十之八九和那位鎮長有關係。


    至於戴安娜兒子約翰的死,跟這位鎮長估計也脫不了幹係。


    而日記中那沾血的敘述,以及那句他非常非常在意的——哪怕犧牲靈魂也沒關係,大概指的就是她通過某種媒介與魔鬼達成了交易,交易的代價是自己的靈魂,而她得到了能夠複仇的力量。


    接著就是旅店老板娘所說的那一檔子的事情。


    鎮上參與了這場密謀的人挨個挨個失蹤死去,然後被做成人偶,永遠的留藏在了戴安娜的展館裏,再然後就是貝麗卡所經曆的那種令人驚懼的往事了。


    按照這個邏輯梳理下來,那鎮長的算盤是打的震天響,不單單是圖色,更是圖財。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烏裏斯小鎮的鎮長應該還是烏裏斯小鎮製偶行業裏說得上話的人物,他自己也應該是經營的有製偶店的,所以才會對這個搶了他生意的戴安娜一家這樣的“費盡心思”。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陳逸墨合上了日記,抬起眉恰好對上了看向這頭的林昭嫣和墨虞惜。


    “梳理清楚了?”兵王姐姐挑了挑眉,語調裏多出了些好奇。


    “嗯,搞清楚了。”陳逸墨點了點頭,然後看了眼時間,“你們坐過來吧,我跟你們講講事情的始末。”


    當陳逸墨把他梳理出來的事情的前後因果講完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刻。


    坐在床邊的墨虞惜和林昭嫣還在消化著剛才陳逸墨所講述的內容。


    “鎮上的居民大多數都是縱容者和沉默者,哪怕有人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麽樣的,他也保持沉默,甚至在案發之後幫忙掩蓋。”林昭嫣臉上露出了一抹譏諷,“一個人欺辱一個人,那是純粹的單方麵的抽刀向更弱者,這樣的行為會被唾棄,可要是是一群人霸淩一個人呢?那可能就是所謂的正義,而作為被霸淩的一方,說句心裏話,我覺得戴安娜做的沒錯。”


    “是的。”陳逸墨點了點頭,“可現在我們還是得回到問題本身來,現在解決了一個問題了,我們已經弄清楚了事情的真正始末,就還剩下另一個問題了。”


    陳逸墨沉默了一陣,看向了窗外。


    黃昏的夕陽猶如上好的紅酒一般,微醺的酒液染紅了整片天際,烏裏斯小鎮的黃昏罕有的溫柔寧靜了下來。


    陳逸墨的聲音又一次在室內響起。


    “解決問題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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