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嘉州多了幾分小城的靜謐,少了幾分白晝的喧囂。


    整個學校停車場內就隻剩下了陳逸墨他們待著的車子還亮著柔和的微光,那晚上十點在停車場巡視了一遍的保安此刻也在冷氣開的很足的保安室內打起了盹兒。


    陳逸墨看向了車窗外,除開停車場內那每隔六米的照明燈,窗外的景象已經完全變成了深夜時分該有的模樣,深邃,寧靜。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亦看不到星星,夜色也就相應地愈發深沉。


    月黑風高夜,大抵如是。


    而翻譯過來則就是:今天晚上的夜色,除了黑,就是黑。


    “兵王,現在幾點了?”陳逸墨的視線仍舊停留在車窗外,在剛才轉過頭看向車窗外的中途他瞥了一眼墨虞惜那擱在車內的電子測溫計,此刻車內的溫度不高不低剛好是二十四攝氏度,而至於車外的麽,按照他對嘉州盛夏的了解,肯定是比這個溫度還要高的。


    “十一點四十。”林昭嫣看了眼手機屏幕,略微活動了一下身體,然後看向了坐在駕駛位上的墨虞惜,她頓了頓,詢問道,“我們現在出發?”


    墨虞惜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開口說道,“問逸墨吧,這裏他更熟悉一點。”


    其實倒也不是她不敢下決定,而是她覺得這次事關的人盡都是和陳逸墨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社交圈子中的一員,所以她才會把決定權拋給他。


    如果這次被困在辦公樓中的人是陳逸墨或者林昭嫣的話,那顯而易見的她是絕對不會還在這裏磨蹭的,甚至於她都不會給海瑟薇多逼逼的機會,在躲過了那奔湧而來的黑霧後,她絕對會貫徹不破樓蘭終不還的精神。


    “那就出發吧。”陳逸墨轉過了頭,與林昭嫣與墨虞惜對視了一眼,接著,他循著此前林昭嫣教過他的方法製定起了簡單的接下來的行動方略,“我們今天的行動以救人為優先,根據下午時候我得到的情報來看,不單單隻是學校裏的那些領導,我們班的輔導員估摸著也極有可能成了那被抓起來當作人質的倒黴蛋之一。”


    林昭嫣和墨虞惜點了點頭。


    對這樣的安排她倆倒是沒什麽意見,特別是林昭嫣,她簡直再熟悉不過了,或者說她已然有了種夢回當年的錯位感。


    不過當年她對抗的依舊是人,而現在,她將要對抗的已經是屬於超自然力量體係中的敵人了。


    忽然,墨虞惜皺了皺眉,她意識到了一個相當關鍵的問題,“那……你們班的那個體育委員呢?”


    “她?”陳逸墨愣了一下,“她怎麽了?”


    “根據你的敘述,她和她的室友有極大的可能會被海瑟薇控製,如果她們會被控製,那也就意味著今天晚上我們是有概率會遇到她倆的。”墨虞惜淡淡的聲音中多出了一抹提醒的意味。


    她是怕陳逸墨沒有注意到而大意了。


    當初在烏裏斯小鎮的時候要是他們沒有入住戴安娜的旅店,那結局可能就又是另外的一碼事了。


    “這個我清楚。”陳逸墨看了看墨虞惜,在車內暖色調的燈光照耀下,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兩人在對視了幾秒後是以陳逸墨的開口為此次對視與話題的暫告一段落,“我不會疏忽大意的。”


    墨虞惜沒有接話,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麽,出發吧。”


    車門打開,一股熱浪撲麵而來,嘉州的夜晚就是這樣,比對起白晝時分的確要涼快的多,但和空調房裏相比較的話,也仍舊是熱浪襲麵。


    根據陳逸墨的經驗來看,晚上的高溫要到淩晨一兩點才會降下來,接著會一直走低,直到黎明破曉時分到達氣溫的最低點,然後隨著天際的破曉漸漸升溫,以此輪回。


    為什麽陳逸墨會這麽清楚?


    因為在大一的時候他們的寢室裏是沒有空調這樣的高檔玩意兒的,隻有電風扇。


    上床下桌的設計好就好在有了充足的空間,而壞也壞在在一個寢室裏隻有兩個小型的電風扇的時候,床鋪上的空氣會異常的悶,再加上那燥熱的晚間熱浪一股接著一股,常常就是剛洗完澡上鋪,身上的水才剛剛擦幹,汗液又跟著滲出來了。


    睡不著怎麽辦?


    要麽打地鋪,要麽就在下麵待到淩晨一兩點降溫的當兒再上鋪睡覺。


    起初,陳逸墨和室友們是想打地鋪的,但奈何缺少了最關鍵的道具——涼席,於是打地鋪的想法也就隨之消失在了曆史的長河中。


    也得虧他們沒打地鋪,寢室的地麵先不談幹淨與否,那晚上鋥涼的瓷磚就足夠他們睡熟之後喝一壺了——其它寢室也有打地鋪的,結果無一例外的,不論是一直在堅持鍛煉的身體還算不錯的那類人,還是不怎麽鍛煉的那類人,在席地而睡的次日,盡都腰酸背痛很不得勁。


    甚至還有因為後背肌肉受了涼在當天的體育課當堂表演了一個肌肉拉傷的。


    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的他們雖然矯情了一點,但因為矯情也算是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肌肉受涼的感覺是相當不好受的。


    夜晚校園的路燈仍舊亮著,那種老式的由一根燈柱與兩枚原型球體的燈管共同構築而成的校園路燈照亮了黝黑的道路,卻也沒來由的在那些茂盛植被和樹木的遮掩下多出了幾分詭異的味道。


    陳逸墨記得他們班上就有一個女生說過類似的經曆:因為晚歸,所以一個人走在這樣的校園小道上,結果那天晚上恰好刮大風,給她嚇得不輕。


    當初大家聽到也權當是笑料了,此刻真正經曆著的當兒,陳逸墨忽然能夠理解那個女生的感受了。


    不過饒是他能夠理解,在這種時候他能做的事情也就隻能是硬著頭皮朝著目標點出發。


    “兵王,你走夜路的時候多嗎?”


    話一出口,陳逸墨兀的就發現了自己這話問的挺沒有水平的,更確切點來講,哪怕是沒話找話,這話也太那什麽了一點。


    但林昭嫣倒是沒有吐槽或是介意陳逸墨這話問的沒有水平,這位大上陳逸墨一塊半金磚的兵王姐姐思索了一下便開口說道,“除開特定的任務和訓練,其實也不算多。”


    “那你們在軍營的時候會講鬼故事之類的嗎?”


    陳逸墨一邊說著,一邊微眯起眼睛,看向了道路的正前方,他的視線中那裏恍然間有一個人影閃動。


    “人最大的恐懼源自於火力不足。”兵王姐姐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鬼故事很少講,靶場倒是經常去。”


    陳逸墨側過臉,借著校園的燈光看向了林昭嫣的側臉,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接下來你不會要說你們的靶場原來鬧鬼吧?”


    “是的。”兵王姐姐點了點頭,“然後地毯式的掃了一遍,就再也沒有鬧過鬼了。”


    “而且陳總你不也已經體驗過了嗎?”兵王姐姐頓了頓,“在烏裏斯小鎮的時候,那位鬼修女,在電影裏的相同形象冷不丁的一下能把人嚇出心理陰影來,但實際上當你遇到它的時候,你不是衝上去就砍它了嗎?”


    “我說……我那是應激反應,你相信嗎?”


    “信啊,為什麽不信呢?”林昭嫣聳了聳肩,“當詭異本身不再詭異的時候,令人恐懼的就不再是它們了,而是沒有能與之抗衡的手段。”


    “而當我們擁有了與之抗衡的手段後,除去它本身形象五花八門驚悚了一點以外,其實也就那個樣子。”


    “而若是它們還尚存意思與思考能力的話,你隻需要讓他們對你的恐懼大於你對他們的恐懼,它們不過就是特殊一點的敵人罷了。”


    話音落下,路燈黯淡了下來,他們所在的區域似乎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籠罩住了。


    嗯?


    陳逸墨皺了皺眉,他感覺到自己邁步的動作開始莫名有些遲鈍了。


    下意識地,他低頭看向了地麵。


    借著黯淡的路燈他看清了在腳下猶如實質的在蜿蜒流動著的玩意兒——本該是隻有辦公樓才存在的黑霧看樣子已經湧了出來,開始朝著走道上蔓延了。


    幽藍色的光芒自身旁亮起,那柄散發著幽幽冷意的古劍又出現在了墨虞惜的手中。


    不過這次,不單單是古劍,墨虞惜的身上也多出了一襲白色為主體古色長袍。


    借著藍色的寒光,陳逸墨看向了墨虞惜的側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光線的關係,此刻的她側臉顯得格外冷峻,眼神也莫名讓陳逸墨有種在凝望著亙古不化的冰川的冰冷之感。


    “我們快到辦公樓了。”


    墨虞惜的語調仍舊淡淡,仿佛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是與穢土轉生的海瑟薇來一場真刀真槍的博弈,而是要走出校門伸手攔一輛出租車回家。


    話音落下,陳逸墨看向了這條道路的前方,他記憶中應該近在咫尺的辦公樓此刻已經‘移動’到了道路的盡頭,而那本來是淺橘色的外牆磚此刻也被一層模糊的陰影所籠罩,再加上地麵流動的這些黑霧,以及那忽明忽暗的黯淡路燈,氛圍一下子就從夜間小路跳到了靈異片的片場。


    “那先試試那是不是真的吧。”


    林昭嫣的話音落下,陳逸墨還沒能反應的過來,轉輪手槍的開槍的悶響聲便在他的身旁炸響。


    也得虧上個副本他算是習慣了槍聲,不然這會兒他已經下意識地朝著一旁退了一步了。


    從轉輪手槍槍管中疾射而出的子彈並沒能命中它的目標,而是在射出不過二十米的瞬間就被一層忽然出現的黑霧擋住吞噬了。


    而雖然黑霧吞噬了子彈,但明顯吞掉那枚子彈對它造成的傷害也並不算低——在那附近忽閃忽亮的路燈暫時不再被霧氣所影響,哪怕依舊黯淡,但至少沒有再閃爍了。


    林昭嫣皺了皺眉,把轉輪手槍收起,眼裏多了些思考的意思。


    “這有點類似於當時我們與烏裏斯小鎮鎮長短兵相接時候的情況。”在短暫的思索後,兵王姐姐做出了判斷,“隻是這一次,黑霧的勢頭顯然要大得多,已經不再局限於限製光線和製造假象空間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再一次拿起轉輪手槍對準他們身後的那個路燈開了一槍。


    砰!


    汀!


    子彈在即將命中路燈的瞬間,被一層黑色的透明壁障擋了下來。


    而黑色的透明壁障比起那霧氣而言顯然要厲害的多。


    “它已經拉出了一個獨立的空間。”兵王姐姐頓了頓,“類似於領域展開的那種感覺?”


    陳逸墨愣了一下,心說姐姐你不是第一次見嗎,怎麽這麽懂啊?


    而後者卻像是有讀心術一般開口又繼續解釋了一句,“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嗎?那麽多電影、動漫、是白看的呀。”


    對不起,是我膚淺了。


    陳逸墨歎了口氣,正當他想說些什麽的時候,那在道路盡頭的辦公樓卻忽的一下與他們的距離近了一半,又回到了他記憶中這幢建築應該在的位置。


    三人對視了一眼,陳逸墨輕輕碰了碰腰間的死亡冰柱,再熟悉不過的光劍被他握在了手裏。


    黑色的霧氣由於墨虞惜手中那把古劍的克製,對他們的步行幹擾倒是降低了不少。


    那種黏黏的猶如在泥濘的田地裏前行的感覺消失了不少,如果說剛才每走一步都是在與重力做抵抗的話,那麽現在重力就又恢複到了正常水準,除開腳下仍舊會有那讓人有些咂舌感到本能的不舒服的粘乎乎的感覺外,倒是沒有再遇到每一步都相當艱難的情況了。


    沒有猶豫,也沒有遲疑,三人邁開了步子,呈品字形朝著那幢被黑色霧氣包裹著的宛若噩夢城堡一般的辦公樓靠了過去。


    *


    而就在陳逸墨三人正在向著辦公樓靠近的時候,女生宿舍樓內,他們班的體育委員以及那位臉色不大好的體育委員的室友忽然從熟睡中醒了過來。


    兩個身著睡衣的妙齡少女對視了一眼,她們彼此的眼中盡都有紅色的光芒流動。


    下一個呼吸,她們打開了房門,眼神呆滯的走了出去,動作僵硬的就像木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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