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通。


    這封信不知道能不能被人看到。


    不過,就算有人看到,那時,我恐怕也已經死了。


    因為,父親就要回來了!


    那個瘋子就要來找我了!


    也罷,與其每天被恐懼纏繞,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趁現在我理智尚存,還沒有徹底崩潰,我會把這段時間來的遭遇都記下來。


    如果有人看到這封信,請把它交給鎮邪司的大人,隻有他們能處理這種事情。


    我是逃不掉了,但我不希望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一切都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那時,我家裏還挺好的,父母健在。


    我父親是一名鏢師,這活兒很危險,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但為了養家糊口,父親隻能選擇這個行當。


    母親則平日裏接一些縫縫補補的活計貼補家用,日子雖然不富裕,但一家人也算是和樂融融。


    可好景不長,自從兩個月前母親染上風寒去世之後,家裏就慢慢變了模樣。


    父親和母親感情極深,母親的逝去對他打擊很大,之後他也不去鏢局了,整天喝的酩酊大醉,渾渾噩噩度日。


    短短半個月,人就瘦的脫骨了。


    我看在眼裏,非常擔心,剛失去了母親,我可不想父親再出什麽事。


    好在,這樣又消沉了幾天,父親突然打起了精神。


    他不知道聽誰介紹,準備去某個地方參拜鬼神祈福。


    據說去過的人都能得償所願,忘記煩惱,非常靈驗。


    當說起這事的時候,父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神滾燙。


    可我的第一反應卻是阻止父親。


    畢竟,官府一直嚴禁民間修建淫祠淫祀,不準百姓參拜供奉一些幻想出來的鬼神,據說會招致災禍,聚攏香火引導百姓信仰的一律被打為邪道妖人。


    不過,官府雖然明令禁止,但民間卻一直有人偷偷參拜鬼神祈福。


    哎,沒辦法,世道太亂,人命太賤,大家活的實在太艱難了。


    畢竟,如果不是在生活麵前實在走投無路,誰又會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虛無縹緲的鬼神身上呢?


    我本有心勸阻,但看著父親憔悴的樣子,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可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念之差竟然成了我之後噩夢般遭遇的開端,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一切急轉直下。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


    父親一大早就神神秘秘的出了門,去哪我也不知道,畢竟,這類活動備受官府打擊,一直是暗地裏偷偷進行。


    到了黃昏,天邊升起紅豔豔的火燒雲時,父親回來了。


    他剛到門口就興奮地叫我。


    我從屋裏跑出來,發現他懷中抱著一個足有半人高的物件,用紅色的綢布包裹的嚴嚴實實。


    我迎了上去,好奇的問那是什麽東西。


    他樂嗬嗬的說這是一位大師親手為他雕刻的擺件,時常祭拜可以讓我母親在那邊得到安寧,還有鎮宅之效。


    說著,他揭開了紅色的綢布。


    當我看到那擺件的樣子後,不由愣住了。


    隻見,那木雕的臉,和我母親麵容一模一樣,仿佛真人一般,可是卻有四條黑漆漆的蠍尾,如同花瓣般向四周綻放。


    人麵蠍尾,這怪誕的組合,給我一種說不出的邪異感。


    我莫名的感到不安,下意識的勸說父親將雕像扔掉。


    可我一說出“扔掉”這兩個字時,一向慈和的父親,突然勃然大怒,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陰沉目光惡狠狠地盯著我。


    火燒雲如血的紅光映照在父親臉上,他仿佛變了一個人。


    那瞬間變幻的猙獰表情,讓我脊背發涼。


    我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父親沉著臉抱著木雕走入了母親的靈堂,將木雕放到了供桌中央。


    變了……


    接下來一切都變了……


    自從將那雕像帶回來後,父親就再也沒有出過門,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靈堂裏。


    每到夜裏,我都能聽到他在靈堂低低的話語聲。


    我很納悶。


    家裏就我們兩個人,父親在和誰說話?


    自言自語?


    或者……


    除了那低低的話語聲外,三更半夜靈堂還常常傳來一些令人牙酸的響聲。


    哢吱哢吱。


    似乎有人拿著鋸子在切割什麽東西。


    這一切都讓我感到毛骨悚然。


    父親性情也變得越來越古怪,陰沉的表情仿佛麵具般刻在了臉上,說話的語氣也變得生冷、僵硬,語調完全是一條直線。


    整個人給我一種說不出的……


    說不出的虛假的感覺,仿佛丟了魂的活死人!


    我很害怕,聯想到一些因為供奉鬼神而產生的血腥事件,想要到專門處理妖鬼邪祟事件的鎮邪司報官。


    可一切都晚了,我根本出不了門!


    眼睛!


    血色的眼睛!


    我快要瘋了,無論身處那裏,我都感到有一雙血色的眼睛在看著我!


    我知道,那是父親的眼睛!


    父親在注視著我!


    他一直在看著我!


    我在院子裏活動的時候,在房間裏吃飯的時候,在無聊看話本的時候,都能夠感受到一道凝視的目光,猶如實質般在背後灼燒。


    有幾次夜半驚醒,我都看到黑乎乎的窗戶邊站著一道黑影。


    就那麽靜靜的站著。


    無聲的看著我。


    每當我想要出門報官的時候,背後的那道目光就變得越發灼熱。


    不能出去!


    絕對不能出去!


    身體的本能告訴我,一旦打開大門,就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我出不了門,隻能寄希望於周圍的街坊,發現家裏的不對,及時報官來解救我。


    可希望卻像泡沫一樣破碎了。


    父親人緣不錯,周圍的又都是相處了多年的老鄰居,以往隔三差五都會有熟人串門。


    可現在,那些熟悉的麵孔統統消失不見。


    我家仿佛被人遺忘了。


    更讓我不安的是,平日裏總能聽到外麵巷子裏傳來孩子們的打鬧聲,大人們的爭吵聲,可現在,周圍變得非常安靜,聽不到半點聲音,就連蟲鳴鳥叫聲都沒有了。


    這裏仿佛成為了寂靜之地,隻有三更半夜靈堂傳來的低語聲和切割聲。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交流,背後灼熱的目光,四周如夜般的寂靜……


    我感到自己快要瘋了。


    一定是那個雕像!


    那是個不祥之物!


    是它!


    讓父親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要撕碎那個雕像。


    隻要撕碎了它,父親就會好起來,一定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父親一天到晚都呆在靈堂裏,他根本不讓我進去。


    我隻有等待——


    今天,也就是剛才,我終於等到了機會。


    夜裏,我縮在被子裏,正昏昏沉沉的睡著。


    這時,外麵傳來大門打開時門軸摩擦的聲音。


    “父親出去了。”


    我側耳傾聽。


    好不容易等到的時機,不敢浪費,我強忍著恐懼,坐了起來,輕輕的打開房門。


    一股子冷風灌了過來,讓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清冷的月光照映在院子裏,因為久未打掃,院子裏堆疊著一層枯枝敗葉。


    荒涼、破敗、冷寂。


    柿子樹的樹枝在風中搖晃,映照在牆上,猶如活物。


    我心裏有點發毛,側頭看去,靈堂裏點著蠟燭,發出微微的光亮。


    靈堂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個木雕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父親晚上到底在和誰說話?


    強忍著對未知的恐懼,我躡手躡腳的接近了靈堂。


    手指上沾了點唾沫,我一咬牙,將紙糊的窗戶捅了一個小洞,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將眼睛湊了上去。


    屋子裏的光景一下子進入視野中。


    猩紅的眼珠、麵目猙獰的怪物、麵目全非的屍體,這些存在於我想象當中的畫麵並沒有出現。


    靈堂裏依舊是以往那些熟悉擺設,黑色的供桌上,幾隻兒臂粗細的蠟燭在無聲燃燒,幾根微黃色的香插在香爐中,煙氣嫋嫋。


    那個有著四隻蠍尾的木雕,靜靜的放在供桌中央。


    本來提著的心吊著的膽緩緩落了下來,我開始仔細打量靈堂的東西。


    隨後,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不對!


    顏色不對!


    第一眼掃過去看的是整體,此刻看仔細了,我才發現原本黑色的木雕,如今紋理間卻透著暗紅的色澤,仿佛凝固的鮮血。


    鮮豔欲滴!


    那紋理之間的線條,仿佛人的血管一樣,在微微蠕動。


    呼啦。


    就在這時,一陣冷風襲來,燭火跳動,猶如鬼魅。


    然後……


    然後我便看到……


    那和我母親麵容一模一樣的木雕,在燭火的跳動下。


    她似乎……


    似乎對著我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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