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著勁兒朝那人望去,就對上了一雙很熟悉的眼神,來人居然是師兄。


    “離宗主,我師妹是犯了錯不假,可對一個小女孩如此懲罰,心狠手辣,也實在是有失仁慈吧。”師兄站在台上,麵無懼色地對著人群前的離風徹說道。


    “這是慕子衿自己自作自受,我已經留了她一條性命,這還不算仁慈嗎?”離風徹雖振振有詞,可說完後氣勢便立即弱了下來,還不由地眼神向離天頌身上瞥去,像是隱瞞了什麽不想讓自己兒子知道一樣。


    “這麽冷的天,五十刑鞭,打完後直接送去風寒穀幽禁,你是想我師妹直接死在那兒是嗎?更別說,因為離宗主的特殊安排,我剛從風寒穀過來,居然發現那裏還四散幽禁著良艮的罪徒。那些人因為長年累月,食不果腹,見人上去就攻擊,爭先相食,恐怕這一點離宗主比在座各位都要清楚吧。”師兄說著,便將我扶了起來,還脫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在我的身上。


    之前隻是聽說風寒穀是個不毛之地,一年到頭無論四季,皆是寒風蕭索。可風寒穀關押著良艮罪徒這事卻是無一人知曉,看來那應該是離門暗中處置犯錯弟子的地方。


    我原本還以為隻是受了鞭刑,但一個條件差點的地方幽居,這件事就算翻篇了。


    如今這樣看來,離風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放我一條命,不過是礙於離天頌和眾人,想借別人之手了結我罷了。其用心歹毒,真是可見一斑。


    果然師兄這話一出,在場觀刑的人們無不一驚,人群中很快便傳來交頭接耳的議論聲。


    離風徹好一會兒都沒說話,臉色倒有些氣急敗壞,嘴上囁嚅著,可就是沒一句完整的話。一旁離天頌也到了離風徹身邊,父子對話間,可以明顯看到離天頌像是在質問自己的父親。


    場麵一下子頗為失控,台下全是一片混亂。


    “離宗主口不對心,如此暗中行事,倒真是有失風度和離門顏麵了。”突然,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站了出來,語氣威嚴地嗬斥著離風徹。而一邊的離風徹聽到後,也隻默默地低下了頭,不敢稍有反駁。


    看來這是個大人物,我在心裏想著。


    陣陣寒風吹過,身上隻覺得更冷了,視線也開始模糊。意識徹底消失前,我好似聽到一句說,更改至水光閣幽禁,不得允許不準探視。


    待我醒來,已經不知是幾天之後了。沒有料想中的苦寒難耐的山穀,反倒是在清寧院我自己的房間裏,星月正守在床邊打著盹。


    見我醒來,星月整個人激動到難以自抑的地步,還沒說上來那個句話,眼看著就要落淚。


    “小姐,你不知道,你已經連著三日高燒了。就連門主都說,你要再退不了燒,醒不過來,就……”話沒說完,緊接著又是一陣啜泣聲。


    “我沒事”想安慰她,卻連手都伸不出去。先前被鞭子抽打的不地方正火燒火燎地疼著。雖然我知道肯定已經是上過藥了的,可此刻依舊是疼痛難忍。


    全身上下,除了痛,什麽都感覺不到了。我隻能使勁咬著被子的一角,額頭已是冷汗涔涔,眼淚也一個勁兒地往下流。


    星月看到我那痛苦到不行的模樣,急忙出去請了師父和師兄過來。疼到無力,連句話也說不不想說,整個人隻能趴在床上喘著粗氣。


    “師父,衿兒這是怎麽了?”師兄著急地問師父,卻沒得到任何回答,反倒被要求出了房間。


    “星月,掀開小姐的衣服。”星月聽後照做,師父仔細查看著背上的鞭痕。不到片刻後,就將師兄喊了進來。


    師兄進來的時候,星月已經幫我把衣服蓋好,擋在了我的身前。


    “池淵,馬上下山,動身去出雲,找到玉劍掌門之女葉傾城。讓她務必想辦法進宮,向出雲皇帝求助,拿到出雲皇宮內秘藏的藥材七星草。那鞭子上應該是被淬了毒,衿兒這是中毒了。要快,快馬加鞭,不然她很可能連這個月都撐不下來。”迷迷糊糊間,我隱約聽到師父在和師兄這樣吩咐。話到最後,師父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濃濃的哭腔。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師父這樣,可此刻就算是我有心也無力去安慰什麽。


    又不知過了幾日,背上的傷口依舊沒有任何好轉的趨勢,依舊每日都疼得要命。腦子昏昏沉沉,可痛感卻一刻都沒有消失過,持續經久的痛,說不清整個人是昏迷還是清醒的。


    疼成這樣,甚至有那麽一刻,我覺得死了都比這樣要暢快。


    在我養傷這段期間,離天頌來過幾回,但都被師父給擋了回去。以往就算是平淵門和離門之間不對付,可師父待離天頌卻一直都是相當客氣和包容的。


    可偏偏他爹離風徹這回是變著法地想要我的命,師父當然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了。


    後來漸漸地,我就開始說胡話了,因為在我眼前的,不再是日常的房間,而是一片片極美的上麵開滿花的草原,或者是色彩如翡翠琉璃般五光十色的湖泊山川。我的意識漸漸地開始越來越不清醒了,隱隱地,我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終於有一日,師兄回來了。


    師兄回來後便直奔我的房間,既驚喜又擔心地對著師父說,藥材拿到了。


    再後來,當我意識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背上的傷也已經不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清涼涼的感覺,很舒服。


    “謝天謝地,慕子衿,你可算是醒了,把你師兄我都快給嚇死了。”說這話的時候,師兄臉上帶著痞痞的笑,可眼裏卻早已盈滿了淚。


    我笑著看他,可看了一會兒後,自己卻哭了。師兄顧不上自己,就先給我擦淚,一時間,我們兩個淚眼汪汪地對視著。


    “師兄,你怎麽突然回來了?”我聲音啞啞地開口。因為連日高燒,所以嗓子多少有些不利索。


    “還不是你這個小惹事精。”說著還像小時候那樣勾了勾我的鼻子。


    我滿是質疑的眼神望向他,師兄這才恢複了正經的臉色,很是耐心地說著話。


    “其實本來早就該回來了,不過是自己心情不好,就想著在外麵散散心。”


    “那你找到楚姐姐了嗎?”我突然想起來這回事。


    師兄點了點頭,單說了個“嗯”字後,便不再言語了。


    總覺得他像是在隱瞞些什麽,有什麽事情不想讓我知道。既然他不想說,我也不再問。


    索性扯了點別的事情,重新聊了起來。


    “我這次去,見到上次我們救的人了,沒想到他現在竟然是出雲的皇帝。”師兄試探著同我講,像是想看我什麽反應來判斷些什麽。


    我“哦”了一聲,便不再想提這件事。可師兄卻還是把一切都講了出來。


    “其實我知道你可能不願意聽。師父也讓我隱瞞,不要同你再講這些。可我沒辦法,就這樣藏著掖著。


    這回我到出雲找他幫忙拿藥救你,他聽說你中毒後很緊張,我能看出來那不像是裝的。雖然你們之前的事,我也有所耳聞。但這回我剛到出雲,就聽說李丞相家徹底倒台了,全家該判罪的判罪,該入獄的入獄,就連之前老皇帝和廢帝執政期間,受過冤屈的老百姓也全部得到了一大筆補償和妥善的安置。


    我到宮中去,也沒見他身邊有什麽別的女人。就連你之前見過的那個皇後罪行累累被廢除,他還是保了她一條命,命廢後在普陀山上帶發修行。好多朝臣說要給他選秀充盈後宮,他也再三推拒。


    衿兒,雖說我不讚成你和一個皇室中人在一起,可看他那樣,我從心裏敬佩他是個好皇帝,也是個好男人。當初在出雲,也許你們真的有什麽誤會,才讓你們就此錯過。”師兄一字一句地誠懇說道,目光卻一直看著我。


    “師兄,我後來想過,在出雲的一切都太蹊蹺,也從未真正從心裏記恨過他什麽。


    可就像你說的,我和墨子徵錯過就是錯過了,他有他的背負,我也有我的。


    就好比我這次,隻是單純地同他私會,就差點讓整個平淵門背上了叛徒的帽子。


    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同他在一起,那麽離風徹絕對不會放心我們平淵與出雲皇室有姻親關係的。到時候,即便我能離開,但留在良艮山上的師父和你,還有我們那麽多師兄弟又該怎麽辦呢?


    經過這次,我才真正知道離風徹這人究竟有多狠,心機深沉。這種情況下,我根本不可能隻顧自己,而不顧身後的你們。”說完這些話,我已是潸然淚下。


    師兄摸了摸我的頭,然後順手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遞給了我。


    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麽,不用仔細查看我就一眼認出,是墨子徵之前送給我後來卻被我退回去的那塊和田玉佩。


    “這是他托我交給你的,說是即便兩人無緣。可若真有一日,你需要他相助了,還是可以拿著玉佩去找他。”我笑了笑,然後將玉佩給推開了。


    既然不可能在一起了,何必空留著東西做念想呢,隻會讓自己更難受。


    “你太傻了。這塊玉佩,我先替你收著,如果你什麽時候後悔了,就來找我把它取回去。”


    師兄說我傻,他又何嚐不是。如果不是為了平淵,我猜他指定想仗劍天涯,四海為家,可他放心不下我和師父,就像我也放心不下他和師父一樣。


    我們是一家人,所以彼此之間根本不存在什麽真正的誰離開誰的事情。


    先前一直都是我把事情想的過於簡單,總覺得我離開良艮不過是我一人的事情。可現在看來,不管是因為什麽,隻要我再與墨子徵有絲毫的往來,都會被人家詬病為我們平淵暗通皇室。


    這次師父冒著風險,讓師兄前往出雲找墨子徵求藥已經是刀尖上舔血的事情了。


    恐怕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裏,我們平淵都得謹慎行事了。


    待我病好,已是陽春三月了。


    因為行刑當日那位老先生的的出麵,我的幽禁地變成了良艮西山山崖壁洞內的水光閣。


    雖然不能隨意走動,但比起之前那風寒穀來說,二者簡直就是天壤之別。不僅如此,那老先生還同意平淵門下每三月可以選取兩人上山看我一次。


    雖然是幽禁,但這待遇已經算是很好了。


    聽師兄講,那位老先生是上一任溫老宗主的故交,離門前身的忠孝門副門主就是他。所以,即便是離風徹見了他,也不得不敬他三分。也是因為他的身份特別,這回才能這樣順利地減輕對我的處罰。


    上山前,星月幫我整理行李衣物,一邊收拾一邊哭。臨到要走了,還直接拉著我的手死活不放,活脫脫哭成了個淚人。


    任憑我怎樣安慰,擁抱,同她玩笑,星月都隻是一個勁兒地哭。


    旁邊兩個良艮親衛隊的守衛看著這情況,兩個大老爺們臉上既為難又無奈的,最後雙方竟都扭過頭去,給我們多留點告別的時間。


    最後還是師兄進行恐嚇,說是她再哭,下次去見我就不帶上她。聽完這話,星月這才算止住了淚,安靜了下來。


    誰料,我還沒走出幾步。離天頌突然被棋風推著出現在了我麵前。


    他的臉色沉重,露出愧疚不安的表情,隨後便斥退了左右,像是要同我單獨講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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