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走之前,沈湛帶著適安向母親辭行,不出意外,所麵對的,隻是母親冷冰冰的背影,咫尺之距,卻似有天涯之隔,在這暖意盎然的暮春之末,母親仍似一道萬年不化的寒冰,不肯將對他的嚴冷恨意,融化哪怕半分。


    默等許久的沈湛,仍不能等到母親回身,遂在準備離府前,低對適安道:“拜別你祖母吧。”


    遵聽父意的沈適安,正欲躬身拜別,就聽背著身的華陽大長公主,冷冷笑了一聲,“這不是我的孫兒,我的孫兒,身上該流著我們元氏的血液!”


    沈適安將躬的身子僵住,看華陽大長公主麵色嚴冷地轉過身來,眸如冰刃地逼視著他的養父,嗓音譏寒,“你拚著要讓武安侯府絕後,都不肯再娶妻生子,不肯放下那個賤人,我元宣華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沒有骨氣的兒子?!背叛母親,害死姐姐,數典忘祖,一副軟膝蓋,天天|朝你最該殺的兩個賤人下跪,也跟著變成了一副賤骨頭!!”


    沈適安雖還年幼,但能大抵聽出華陽大長公主口中的“賤人”是在指誰,他邊忐忑地聽著華陽大長公主毫不留情地對父親進行責罵嘲諷,邊悄看身旁父親神色,見父親在如此激烈的辱罵聲中,始終平靜如常,默等華陽大長公主斥罵完後,緩步走上前去,平平靜靜地問道:“母親就這般恨兒子嗎?”


    華陽大長公主終日為瘋病折磨,清醒的時候並不多,方才那番激烈的痛罵,頗為消耗她的心力,她一時也無力氣再罵,隻是用冰冷的眸光,剜視著她的親生兒子,昭示著她心底的恨火,至今熊熊不休。


    “……真就……永無釋恨的一天嗎?”沈湛凝視著母親滿頭的白發,低啞的嗓音,輕如煙塵,“……哪怕……到兒子死的那一天?”


    華陽大長公主有片刻的沉默無聲,但很快,冷看親生兒子的眼神,依然如視仇人,聲音亦是惡狠狠地咬牙切齒,“早知你是副叛母異心的軟骨頭,寧不如當初剛生下你時,就直接掐死!!”


    不遠處的沈適安,聽得心頭一寒,但看父親沈湛,依然是無甚表情,隻是邊從袖中取出一隻香囊,邊淡聲對華陽大長公主道:“兒子此去燕州,大抵五六載方回,府內諸事,兒子都已打點好,衣食等物,絕不會短缺了母親,那些治療瘋病的藥,也請母親不要再隨意摔砸,盡量喝下,不然會如大夫所說,瘋病愈重,漸無清醒時候,也將認不出身邊任何人,母親既深恨兒子、至死不休,那還是保持清醒、不要忘了兒子的好。”


    輕將手中香囊,放在華陽大長公主身邊的沈湛,臨別前深望了母親最後一眼,輕輕道:“兒子去了。”


    短短四個字,卻叫華陽大長公主的身體,不易察覺地輕輕一震,但縱是如此,她仍是僵著身子,不肯回頭看離去的沈湛一眼,直至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她耳邊,僵如石雕、孤坐良久的華陽大長公主,方抬起如有千鈞重的幹枯雙手,慢慢拿起了手邊那隻香囊。


    ……香囊上金線勾繡的華貴牡丹,她很熟悉,幾年之前,明郎攜那賤人搬出武安侯府,怒極的她,不認明郎這個兒子,不許他踏進武安侯府的大門,明郎跪在門外,命府內仆從將這香囊轉交與她,她一見這香囊,即憶起了與之有關的舊事,心中雖微有觸動,但隨即就被洶湧的怒火淹沒,命人將這香囊退還給了明郎……


    瘋癲的時候,她迷失在混亂的舊事裏,而清醒的時候,這些剜她肺腑的舊事,亦一刻不停地往她心中鑽,華陽大長公主望著手中的牡丹香囊,記憶又似被這些勾纏不斷的金線,牽回到了明郎小時候。


    小時候的明郎,活潑頑皮,一次因不肯好好認字讀書、隻知貪玩,觸怒了他的父親,被罰關入祠堂反省,她怕明郎餓傷身子,在他被關進之前,悄悄給他塞了這隻牡丹香囊,香囊裏放有香雪糖,被關入祠堂的明郎,靠吃這包糖,度過了饑腸轆轆的夜晚,在第二天被放出後,母子之間獨處時,仰著小臉,笑朝她道:“以後兒子也給母親塞糖!”


    又一次被舊事侵襲的華陽大長公主,慢慢扯開香囊係帶,將香囊向掌心倒去,一顆顆雪白無暇的香雪糖,滾落在她的手心,就如當年一般,昔日母子之間的笑語,也一句句地在她心頭響起。


    ……年幼的明郎,撲入她的懷中,笑嘻嘻地仰著小臉道:“以後兒子也給母親塞糖!”


    ……她笑點了下他的額頭,“誰人敢把你母親關起來?!要你塞什麽糖?!”


    ……明郎想了想道:“那兒子臥冰求鯉、彩衣娛親……”


    ……她笑看明郎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也是難為他這不愛念書的小腦袋了,笑著抱住明郎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有這份孝心就夠了。”


    ……依偎在她懷中的明郎,認真點頭,“兒子長大一定好好孝順母親。”


    年幼的男孩,麵容雖仍稚嫩,但眸光卻極認真,如是許下了一生一世的承諾,那樣地鄭重堅定,一字字,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裏,在以後明郎回回忤逆她時,化作一柄柄利刃,在她心底來回劃割。


    ……明明她是生他養他的母親,他承諾了一世純孝,卻為何一次又一次地忤逆她,最終那樣殘忍無情地背叛她?!!


    她怨極了,恨極了,這幾年來,回回清醒時見到明郎,都隻有滿腹的怨恨之語,而明郎從不辯解,隻是平靜地看她,平平靜靜地看著她,一如今日這般,最終平平靜靜地道:“兒子去了。”


    ……就似,那日淑音離開她之前的最後一句,“女兒去了”……


    華陽大長公主心頭一震,手也跟著止不住地顫|抖,她似想站起身來追上明郎,可又強忍著僵坐不動,心中的怨恨,與舊日的慈情,來回翻攪,糾纏不休,如兩軍對壘,一時心軟,一時心硬,在心底來回激烈廝殺,刀刀見血。


    愛與恨的撕裂掙紮中,滾圓潔白的香雪糖,漸從顫|抖的掌心滑落,一顆顆墜於地上,極輕的滾落聲響,卻似一道道驚雷,在華陽大長公主耳邊炸開,伴隨著一聲聲魔咒般的“兒子去了”、“女兒去了”,越來越響,嘈雜地幾似要將她的耳膜爆開。


    無法忍受的華陽大長公主尖叫一聲,發泄般地揮臂,將香囊連同囊中剩下的香雪糖,全部拂掃於地,喧囂嘈雜的聲響,隨著這聲發泄的尖叫,終於平息下來,摔落在地的香雪糖,也漸都停止了滾動,室內安靜,靜得就像一池死水,令人窒息。


    極度的安靜過去許久,明郎臨走之前的最後一聲“兒子去了”,又在華陽大長公主耳邊,輕輕響起,這一次,她沒有再尖叫發泄,而是微|顫著唇,怔怔抬首看向門外,在如石雕般僵望片刻後,猝然站起身來,疾步跑出房門,向著侯府大門發足奔去。


    焦急的華陽大長公主,身體內虛,卻又跑得太快,沒跑多遠,便重重地摔倒在園中的石子甬道上,雙掌磨出血跡的她,不顧自己手傷,也未等後麵急追的侍女來扶,一勉強站起,便不顧渾身的疼痛,又向大門跑去。


    ……明郎……明郎……明郎!!


    華陽大長公主心中一聲聲焦急地呼喚著,卻為時已晚,追跑至侯府大門的她,被戍守看監的侍衛攔住,出不了大門半步,隻能邊手抓著阻攔的長戟、拚命向外探出身子,邊極力望著那遠去的車馬,撕心裂肺地高聲呼喚,“明郎!明郎!!”


    一聲又一聲的極力呼喚,追不上遠去的車馬,馬蹄飛馳,車輪粼粼,絕塵而去,徒留那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回蕩在武安侯府的大門前,一聲比一聲更為沙啞,最終啞至無聲,幹疼的喉嚨,再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一個白發蒼蒼的中年婦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武安侯門檻後,隻是抓握著長戟的雙手,有鮮血不斷地流溢出來,一滴滴地濺在武安侯府的門檻上,濺在大梁太|祖皇帝親書的武安侯府匾額之下。


    追來的侍女,見華陽大長公主雙手染血,整個人也失魂落魄,眸中無半點光亮,像是風吹一吹就要散了,邊要上前扶華陽大長公主回房包紮傷口,邊口中勸道:“公主殿下,侯爺已經走了,奴婢扶您回房休息吧。”


    但她的手,剛觸到大長公主衣袖,便被用力甩開,方才還似人將散架的華陽大長公主,又已恢複成平日的冷厲模樣,眸光陰鷙,嗓音無溫地重複道:“走了……”


    “走吧!都走吧!!”


    她桀桀冷笑著叫道,似是無所畏懼、毫無掛牽,自在這座煊赫的牢籠中發瘋般地亂走著,侍女們也已習慣了大長公主如此,隻在後麵默默跟走著,最後看大長公主回到房中,見有仆從正拿簸箕掃帚打掃狼藉的室內地麵,立冷聲斥罵:“誰讓你們動本公主的東西的,都滾出去!!”


    仆從緊著低頭出去,侍女們也被攔在了門外,她們雖在內心對這公主罪人並無半分尊敬,但終擔著侯爺之命,公主殿下若出了什麽事,侯爺回來她們不好交代的。


    怕出意外的侍女,透窗悄悄看去,見方才暴戾發火的華陽大長公主,一個人待在室內後,就安靜地一點聲音也沒有,像是一具沒有呼吸活力的僵硬幹屍,一絲人氣都沒有了,一動不動地杵站在室內許久,方慢慢地低下|身去。


    像是有人持棒在後狠狠打碎了大長公主高傲的脊骨,她僵硬地彎下|身去,似連帶著將這一世的高傲自尊都彎了下去,慢慢拾起地上的牡丹香囊,將那些滾髒沾灰的香雪糖,一顆顆地撿起,放回香囊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淡定看文看到後麵會明白這幾句話,作者都說倦了,能接受就看,不能接受就棄,心有疑慮但願等看發展,就追看或養肥,膈應得不行就放手離開,從不強留讀者,本來就是冷門小眾,蘇寵甜爽,就沾了半個蘇字,還蘇得很倒黴,看不下去、接受不了不要勉強,棄文膈應這幾個字,作者從開文至今,在評論區時不時看到現在,每段情節、每個設定、每個拐點、每個角色都有人膈應棄文,其中最搞笑的是有因為文中出現感歎號而膈應的,因為那位讀者認為古代沒有感歎號那麽古代背景的也不許有,emmm……


    然後再給皇帝扯句,為什麽他能因為顧念明郎姐弟,容忍長公主那麽久,為什麽他知道陸崢可能有問題時,還是給陸崢機會,為什麽在知道所有後,還能放明郎去邊疆,那是因為他有做其他許多,作者對朝堂能簡則簡,不代表他每天無所事事,他有對朝堂掌控的強大自信,即使以上全部爆開,他有預案,他自信能掌控形勢,覺得能hold住,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是女主的出現,諸多事裏他唯一一個完全一點準備都沒、讓他措手不及的是女主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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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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