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的衣裳,自是與內宦不同,可元弘身上衣裳汙髒、沾滿爛泥,哪兒還看得出本來的衣料紋樣,薛蘅自也想不到一名皇子會被欺到這等地步,遂直覺以為他是宮內的小宦官,受了上級或年長者的欺淩,可憐無依,想著要怎麽幫幫他這個善心的小哥哥才好。


    被誤認做小宦官的元弘,自然大窘,他原想開口解釋,可剛微微張口,那解釋的話就咽下去了,要如何說出口呢,說他不是宦官而是皇子嗎,與其讓她知道,他這名所謂的皇子,竟會落魄狼狽到這等地步,好像還不如讓她那般誤會下去……


    原先因初見初識、因這短暫而美好的相處,而悠悠漾漾泛起歡喜的心,又被沉重的現實,給拖了回去,元弘沉默片刻,沒有回答,隻是站起身道:“我們出去吧,想來你單獨走開了這麽久,外麵一定有人在找你的,總躲在這裏,他們找不著你,你的家人會著急的。”


    薛蘅今日隨父入宮,父親伴駕,她原是應和幾位公主一起在禦花園玩樂才是,但幾位公主生母不同,私下裏似也有不和,說起話來夾槍帶棒、暗比高低,令她在旁聽得十分無趣,很想找個機會開溜,後來,她又被那隻花叢中的翡翠燕尾蝶,吸引了目光,遂趁人不注意時,悄悄地追著蝴蝶跑了,來到了禦苑杏林裏,其後又因眼前這名小宦官,來到了這座假山群裏,算算時間,爹爹或許已經發現她不見了,正四處找她呢,可不能讓爹爹為她著急!


    薛蘅聽這男孩兒的話,也站起身來,隨他一起向假山石洞洞口走去,她邊走邊想,他還沒有告訴她他是在哪兒做事的小宦官呢,是不是他又不想說,不久前無緣無故就拉著她狂跑,現下又總是三緘其口,好像全身都綴滿了小秘密,真是一個有善心、可又有些奇奇怪怪的小哥哥呢。


    她正默默想著,腳下已走到了洞口,奇奇怪怪的“宦官小哥哥”,抬手為她撩起了洞口垂掛的花蔓,她淺笑著朝他微微頷首表示感謝,而後,腳才剛走離石洞半步,就冷不丁被從旁忽然閃出的人影,給用力抱住,來人力氣之大,竟像是想直接將她按摔在地。


    受到驚嚇的薛蘅,自是掙紮尖叫起來,她這一尖叫,好像把來人也給嚇到了,抑或說,來人在剛抱觸到她的一瞬間,即已察覺手感不對,忙驚得鬆了手,其速度之快,以至走在薛蘅身後的元弘,都沒來得及“英雄救美”,隻能怔怔地看向來人,“明郎……”


    沈湛沈明郎,在知曉一眾皇子,在借比試摔跤之名,欺負他的六哥後,心中擔憂,特來尋找,他聽宮人說,六皇子往禦苑杏林去了,遂往池邊杏林尋喚了好一陣,可都不見人影,無奈而又心憂的他,隻能在附近漫無目的地邊走邊找。


    如此走著找著,漸漸登上假山的沈湛,恰在高處望見,他的六哥走離假山群中的水潭、向一處石洞走去,遂就想給他的六哥一個驚喜,讓他高興高興,匆匆下了假山,守在那石洞洞口,等著他的六哥。


    元弘原先是同薛蘅一起走進了石洞,可不經意間回頭看時,見薛蘅將那繡“蘅”的帕子落在了潭邊,遂隻身一人出洞回走,去拾回那帕子,他這一回走,恰叫高處的沈湛望見了他,也叫沈湛誤以為這假山群內隻他一個人。


    抱著如此想法、守在石洞洞口旁邊的沈湛,見有人出來,自然以為就是他的六哥,想像平日打鬧時一樣,出其不意地同他抱摔一跤,結果手剛摟了過去,即感覺不對,溫溫軟軟,還有沁人的清甜香氣,哪裏是他的六哥?!


    他定睛看去,望見女孩兒受驚的容顏,登時也嚇得不行,忙鬆開了摟著的雙手。


    ……定國公府千金薛蘅,他其實是認識的,從前隨父親母親與宴時,他曾遠遠地見她依在定國公夫婦的身邊,因為父親母親一向與定國公夫婦不和,兩家私下沒有任何往來,也不許他與姐姐,與定國公府有何牽連,所以他從沒有正式與薛蘅認識過,沒有與她說過一句話,更別提今日這樣輕薄至極的無禮之舉了……


    春陽照耀下,驚慌的沈湛,真是麵頰汗流,他一時也無暇顧及薛蘅怎會在此、怎會與六哥單獨在此,隻忙強行鎮定住心神,先向她誠心誠意地拱手致歉道:“對……對不住……薛小姐……我以為出來的是六哥……我不是有意對你無禮的……”


    薛蘅原先冷不丁被人摟住,嚇了一大跳,這會兒看清來人是誰,又見他如此誠摯道歉,也跟著鎮定下來,柔聲道:“無事的,沈世子。”


    急到麵上出汗的沈湛,聞言怔住,眼望著身前女孩兒道:“……薛小姐認識我?”


    薛蘅道:“從前隨父母親與宴時,曾遠遠見過公子一麵,聽身邊人說,公子是武安侯府的世子。”


    一旁的元弘,聽他二人原來早已認識,聯想自己先前執拗到瘋狂的行徑,再想現下不知該如何和他二人解釋自己先前所為,心中又是自嘲自鄙,又是莫名難受,又是暗暗著急時,忽聽一迭聲焦急的“薛小姐”越來越近,想是宮人來到附近尋找薛家小姐。


    於是當下三人也未說其他,隻先離了這座假山群,元弘原以為隻有宮人在尋找薛蘅,等走出才發現,不僅定國公薛昱在,連自己的父皇也來到了這裏,眸光從薛蘅身上,掠看到一身泥衣的他身上,望著他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薄涼無溫。


    元弘早習慣了父皇視他如草芥,縱裹著一身泥衣,在父皇麵前,也沒有什麽羞愧的情緒,更不會有什麽訴說委屈的衝動了,隻是平靜地低下頭去,與沈湛、薛蘅一起,如儀向帝駕行禮。


    皇帝令他三人平身,笑對薛昱道:“若在這宮裏,還不能給你找著人,那朕這皇帝,不當也罷。”


    心係愛女的薛昱,自是連聲拜謝天恩,又緊著將女兒攬了過來。


    因為此事驚動了聖上,他原想在聖上麵前輕斥愛女幾句,可看女兒身上衣裳沾有灰泥,瞧著像摔滾在地過,又看她人怔怔的,沒有平時的機靈勁兒,登時一句輕斥的話,也說不出來了,隻顧著仔細打量她可有傷著哪裏,含憂關心問道:“阿蘅,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薛蘅是因聽那“宦官小哥哥”方才行禮時,竟喚聖上為“父皇”,從而一時怔愣地回不過神來,此時聽父親如此問,也沒法兒直言,隻能含糊低頭道:“沒事……我沒事……”


    皇帝見天色不早,令薛昱帶女兒回府,好生安撫,又將目光轉看向元弘,涼涼問道:“怎麽?這麽大人了,還愛在泥地裏打滾玩?”


    “舅舅,不是這樣的……”


    沈湛見六哥垂首受訓,心中不忍,原欲為六哥道出實情,可剛開了口,衣袖就被六哥暗暗牽了一下,隻能默了默,將為六哥辯解的話,都咽了下去,隻是有些不甘地悶聲重複道,“不是這樣的……”


    皇帝也不細問追問,隻對他道:“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慈慶殿,陪宜太妃用晚膳吧。”


    沈湛的父母親,如今俱不在京中,聖上舅舅念及他與姐姐年紀尚小,特別開恩,允他與姐姐入宮,與他們的外祖母宜太妃吃住在一處,雖然此刻甚是心憂六哥,哪裏有用膳的心思,但聖命難違,沈湛聽聖上如此說,也隻能悄看了眼六哥後,恭聲告退。


    暮光拂攏的假山群前,除了一應侍|奉的宮人,就隻有天威赫赫的當朝天子,與一個穿著泥衣、鬢發散亂的男孩兒了,低著頭的元弘,聽父皇踱走至他麵前,高高在上、嗓音無溫地問他道:“怎麽回事?說吧。”


    說了,又有何用,父皇隻會維護他心尖上的愛子,也隻會斥他學武不精而已,元弘人雖低著頭,但脖子卻因心中暗氣,梗得老直,聲音也**地道:“兒臣不小心走摔到泥坑中了。”


    他以為父皇聽了他這並不恭謹的回話、這簡直愚蠢的因由,會將動氣責罵他,但垂頭等了許久,也未等來父皇的斥罵,隻聽父皇無聲良久,最終冷冷笑了一聲,“也是本事。”


    天色愈發暗了,可弘兒還是沒有回來,雲光殿前,心憂愛子的薑充媛,越發焦心難安,正要親自去尋時,忽見禦駕駕臨,一身狼狽的弘兒,正跟走在他父皇身後,忙忍下心中驚顫,迎了上去。


    她位低無寵,已有二十餘日沒有見到聖上,見禦駕突至,弘兒又是那等模樣,自然以為是弘兒做錯何事,惹怒了聖上,聖上來找她這生母,問責“教導不嚴”之罪,忙在拜見聖上後,先屈膝攬罪,“都是臣妾教導無方,弘兒還小,請陛下饒恕他一回,一應過錯,由臣妾來擔……”


    “他自己走路不帶眼,與你何幹”,皇帝近前牽扶一味攬罪的薑充媛,人扶起了,手也沒有鬆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小丸子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簡單、在雲端20瓶;阿甲16瓶;好癢、若秋10瓶;鳳鈴草花5瓶;綰紒39瓶,綠10瓶,嘟粉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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