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偶然,也非特例。


    殷憐在這人來人往的廣場上感覺到了龐大的精神力潮水,而且並不是一股。這樣的精神力幾乎無處不在,彼此交錯起伏,卻並不會雜亂,反而讓人感覺無比激昂與舒適,仿佛是一曲悠揚動聽的器樂重奏,令人欣悅不已。


    這精神力,絕對不是自然存在的精神力。


    殷憐幾乎第一時間就確定了這一點。


    因為天然的精神力其實並不會讓人明顯察覺到,否則路東瓷就不需要一直帶著儀器四處測試,隻要放出精神力就能查探出哪些是精神力者了。


    事實上這一點是根本做不到的。


    魔法師們可以根據精神力的接觸來判斷對方的強弱,但那已經相當於精神層麵上的開戰了。精神力撞上精神力確實可以察覺彼此的存在,但是要直接以此辨別身份,除非在對方沒有伸出精神觸角的時候直接去查看對方的腦部……可是如果這麽做,就相當於精神攻擊了。


    而正常情況下想要察覺精神力的存在,據殷憐目前所知有幾種可能性。一個是如同馬蒂爾的教徒對待她的態度一樣,自主願意奉獻出精神力(信仰)供她使用,這種情況下,她和信徒的精神力是共享的,相當於建立了一個共享網絡,而她則是控製這個網絡動作的主機,可以自由分配這個網絡上的信息,信徒也可以控製自己擁有的那部分的精神力,或者主動向主機申請借調超過自己所能調控範圍的精神力,若是主機允許,殷憐隨時可以讓任何處於這個網絡之中的節點調控超出本人想象的精神力……不過,節點的配置如果不夠高端,cpu可能會因此燒毀。


    這種情況,殷憐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知自己每一個節點的詳細情況的。


    第二種可能性,則是一個人主動對另一個施展精神方麵的法術,不管是安撫,攻擊亦或者同調法術,都能在短時間內迅速了解到對方的精神情況。這是馬蒂爾具備,而路東瓷目前還完全不知道的技能。他目前隻知道精神力的強製接觸會摧毀一方的精神。


    而殷憐此時見識到的這股精神力,感覺卻是處於第一項和第二項之間的情況。


    那歌聲仔細分辨的話,可以發現其實來自廣場中央一個虛幻的歌姬投影。但是一個投影不可能具備精神力,精神力必定有另外的來源。


    殷憐花費了一番功夫,才隱約意識到這些精神力的真正來源。


    那些精神力來自歌姬腳下的一個巨大的底座。如果沒有弄錯的話,那個底座應該是一種虛擬影像投射儀器。這儀器似乎仿佛能夠儲存精神力一般,會持續穩定地釋放出一種精神力量,安撫和治療範圍內行人的精神。


    但是這精神力也確實不是單獨釋放的。如果殷憐的猜測沒有錯的話,它應該必須以歌聲為介質才能發揮出效果。或者正確來說,是借助了音樂和歌詞本身內含的感染力才能起到這樣的效果。


    有一瞬間殷憐甚至覺得自己的獻祭選擇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她隻是想找個能得到好劇本的世界,結果一穿過時空門,看到的卻是一個以機械在操縱精神力的世界。


    她認真地聽著那歌聲,體會著旋律與精神力之間緊密的影響,一邊搜集著周圍的人對話時的音節和語法。由於這個世界的語言本來就和華夏有許多共通之處,殷憐也隻花了幾個小時的功夫就大致能夠聽懂簡單的對話了。


    而這個時候,她也大概能夠理解歌姬所演唱曲子的含義了。


    在她理解歌詞含義的過程中,她明顯能夠感覺到那股精神力量對她進一步影響。那歌曲真的很好聽,歌曲有九分好聽,歌詞亦有八分動人,說起來,可比季端羽的曲子強多了。


    季端羽雖然被國內的粉絲捧得很高,但說實話,她這位表哥也就在流行歌曲裏麵有幾分才華,還喜歡路走偏鋒寫一些中二羞恥的歌詞,外表雖然溫柔成熟,內裏其實中二病遲遲不肯畢業,不論詞曲的功力都距離經典有很大一段距離。


    但是殷憐現在聽到的這段歌曲,雖然風格帶著一股異常奇特的異域味道,卻絕對無須懷疑地動聽。即使聽不懂歌詞,如果流傳到地球上,也能混個經典外語歌什麽的。


    旋律已經足夠出色,偏偏歌詞也十分觸動靈魂。


    這首歌本質是一首情歌,因為歌詞這種東西很多時候本來就很抽象,所以殷憐隻能聽懂大概。內容大概就是一個女孩想要成為戀人的筆,替他寫下所有故事的事情。歌詞裏說得十分模糊不清,但是殷憐隱隱猜測,故事裏她的戀人應該是出了什麽事情,無法再書寫。


    她站在那裏,聽了半晌,卻有人上來找她搭話,問她:“很喜歡這首歌?”


    殷憐含糊地應了一聲。


    說實話歌詞確實很美,比起一般的情歌,這首歌裏意圖寫盡山川河流,滄海桑田的意境反而更加讓人神往。


    對方見殷憐應得含糊,也不在意,反而開口說道:“如果沒有那時候的悲劇,金女士和文先生也算是一對神仙眷侶了。”


    殷憐不知道他話裏的兩個人,不好貿然接話,便隻是恰到好處地擺了個疑問的表情。


    對方似乎接收到了她的這個信號,問道:“你是不是不知道這首歌的典故?”


    殷憐順勢搖了搖頭。


    對方便說道:“也對。這個是你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少年便順口跟殷憐講了一下這首歌的典故。原來,這首歌的詞曲作者是一位很有名的劇作家金女士,她和另一名很有名的劇作家文先生是青梅竹馬長大,後來成了情侶。但是之後不幸遇到了一樁“金象山崩塌事故”,聽名稱似乎是個不小的事件,這個事件之中,文先生為了保護金女士廢了一雙手,前途也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這首歌就是金女士在金象山崩塌事故第二年,專門為自己的丈夫寫的一首歌。


    殷憐聽了,卻是多少有點好奇,還是低聲開口用比較簡單的句式問道:“他們是事故前還是事故後結婚的?”


    少年說道:“金象山事故之後一個月,金女士就嫁給了文先生。”


    殷憐不免為之有所動容。


    可是更多的卻是對於這段感情的悲觀。殷憐對於愛情之類的事情一向比較缺乏信任感,這跟她的人生經曆是分不開關係的。她的人生經曆本來就導致她感情淡薄,又在青春期遇上了荊佑白這個“初戀”,導致初戀還沒正式開始就直接夭折了。


    一個人的一生之中,少年時期恐怕是對於感情最勇敢最不計回報的時候,越到年長反而越加怯懦和冷漠。


    殷憐跟怯懦扯不上關係,但是冷漠卻是刻進骨子裏的。


    她如果不冷漠,也活不到二十多歲。


    這樣的殷憐,是絕對不會為了一個男人犧牲或者奉獻自己的。於是將心比心,她也不相信有男人是可信的,可以托付自己的。就如同她聽到這麽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心裏卻止不住地覺得,那兩個人之後……肯定會後悔。


    沒有什麽愛情熬得過現實的苦難。


    那位文先生會不會後悔?他為一個女人失去了自己的雙手和前途。那位金女士又會不會後悔?她為了那一瞬間的愛情和恩情,嫁給了一個會一生拖累她的殘廢。


    她忍不住地想到這些,然後感到了沉重與窒息。


    這個愛情故事,其實一點也不美好。


    殷憐十分矛盾地沉默了一會兒,到底還是開口問了一句:“那他們……後來後悔了嗎?”


    那少年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後悔或者沒有,我也不知道。不過據說文先生剛剛失去雙手的那一年得了嚴重的躁鬱症,然後,金老師就寫了這首歌。後來這首歌就成了非常有名的治愈曲目。”


    殷憐聆聽著那歌聲。歌姬這個時候正好唱到一句歌詞,大意可以翻譯成“愛非童話,從不畏懼讓你在我的心上流浪到老;今天明天,也會變成堆積在時光裏沉默的昨天。卻教你把我,寫在這一卷。山會崩,地會裂,海也會枯竭,隻有愛你那一瞬間,落筆就無悔。”


    是無悔嗎?還是隻是強迫自己不能後悔呢?


    殷憐揣測著。


    她對真摯的愛情其實沒有惡意,隻是本能地帶著質疑和不信任。與其說是不懷好意,不如說是一種擔憂和可惜。


    隻是那一個瞬間,她似乎確實有些被歌曲裏麵的感情所觸動。不管那位女作曲家有沒有後悔,她能感覺到對方在努力地對這份感情忠貞,去挽留去奉獻,去為這份感情付出自己。


    這是殷憐從來不會有的想法,卻也能在那一瞬間稍微觸動殷憐的心。


    然而就在她心有所動的那一瞬間,她猛然察覺自己竟然突然跟那歌姬產生了共鳴。或者確切一點地說,是殷憐突然進入了歌姬的精神力網絡,變成了她的精神力節點。隻一瞬間之後,殷憐驚怒異常,立刻和歌姬斷開了連接,但是歌姬的歌聲卻猛然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如果說之前歌姬的歌聲如同一陣輕柔的微風,那麽在那一瞬間卻像是變成了狂暴洶湧的浪潮,而且絕對是能瞬間卷走和淹死幾百個人的那種大浪。就算再怎麽柔和的精神力,變得這麽厚重粗暴之後,都會顯得很不妙,於是那一瞬間廣場上頓時傳來無數聲悶哼和痛呼。


    幸好這大浪隻持續了數秒鍾,然後那歌姬的聲音就猛然斷掉了,隨即就見歌姬下方的底座直接冒出了火星,並且發出焦臭味。


    “怎麽回事?”


    “怎麽突然就出問題了?”


    “天哪,剛才那個聲音……超出正常的安全閾值了吧?我的頭好疼……這個投影台是那家公司的?我要投訴它!”


    廣場上亂成一片,但看上去沒有人真的受到嚴重傷害。殷憐心裏咯噔了一下,立刻退後一步,捂住耳朵裝作此時發生的一切跟自己毫無關係。


    ……雖然她自己也不確定到底有沒有關係。


    少年看到她這個姿勢,以為她也被剛才那股精神力傷害到,開口問道:“你沒事吧?”


    殷憐很是柔弱地嗯了一聲。


    少年說道:“看來你的精神力很弱……也對,你看上去挺小的,容易受到衝擊。要不找個地方先休息一下?”


    投影台那邊已經有人過來似乎要檢查設備了,殷憐雖然弄不清楚情況,但是卻巴不得遠離案發現場。她當即就裝作害怕的樣子,說道:“那邊不會再來一次吧?”


    少年說道:“不會的!剛才那一下動靜挺大的,應該把它儲存的精神力都消耗光了,一般不可能再來一次……不過也不知道會不會引發其他投影設備也出現問題……”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對殷憐說道,“你要擔心的話,要不我們離遠點?”


    殷憐雖然不知道少年對她這麽熱心的原因,但看上去不像是有什麽太深沉的目的,搭訕的成分可能還更重一點。她自忖對付這麽一個小男生絕對沒問題,就同意了對方的建議。


    兩人走了一段路,避開了之前發生事故的廣場。殷憐這時候才知道少年的名字。少年叫黑懷朱,名字和姓氏都有點奇怪,不過殷憐也不能確定他的姓名在這個世界是否很常見,所以並沒有對之多做評價。


    黑懷朱問殷憐:“你應該不住在附近吧?”


    殷憐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但是出於各種考量,在信息缺乏的情況下她不想透露太多信息,怕自己不自覺地暴露了什麽,就沒有正麵回答問題,而是反問道:“為什麽這麽問?我看上去像是外麵來的嗎?”


    黑懷朱回答道:“因為你在廣場站了好幾個小時,好像迷路了一樣。所以我覺得你可能是旅客。”


    殷憐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是這樣啊。”她笑了起來,問道,“也許我隻是沉迷在音樂呢?”


    黑懷朱失笑,說道:“《這一卷》再好聽,也爛大街這麽多年了。你就算原來生活的地方再偏僻,恐怕也聽過好多次了,不至於入迷到這種地步吧?”


    殷憐還真是第一次聽。


    不過,這點也無需跟對方解釋。


    所以殷憐思考了一會兒,琢磨著怎麽才能不露痕跡地從黑懷朱這裏打聽到盡可能多的有用信息,結果沒想到黑懷朱主動開口說道:“不過看你這樣子,不慌不忙的也不像迷路了。你不會是……離家出走了吧?”


    他直瞪瞪地盯著殷憐的眼睛。殷憐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卻是主動低頭移開了視線。她心裏一動,故意支支吾吾地說道:“……我不是離家出走。”


    看上去更可疑了有沒有?


    不過她這個反應,看上去反而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一樣。黑懷朱想了想,瞬間腦子裏就閃過數千種小孩子為某種原因獨自一人離家的電影電視劇情。


    所以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脫口而出,問道:“是不是這裏有你想見的什麽人!?”


    殷憐:“……”既然對方已經替她找好了原因,她就也不要臉地承認了,“……嗯!你怎麽知道的?”


    黑懷朱說道:“劇本裏不都這樣寫嗎?”


    其實他這個說法是有點怪的,不說電視不說電視劇隻說劇本,但是不同世界語言習慣或者詞句的用法有不同其實很正常,所以殷憐也沒有特別在意。


    她說道:“那你知道我要找誰嗎?”


    黑懷朱:“……”這個問題也太過強人所難了吧?


    他無奈道:“這個怎麽可能猜得到?”


    殷憐心想這就對了,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誰。但是麵子上她卻還要繼續忽悠,所以她做出一副比較失望的模樣,對黑懷朱說道:“……你要是知道就好了。”


    黑懷朱說道:“你自己不知道嗎?”


    殷憐說道:“……我隻記得一點點。”


    周圍頓時靜止了好一會兒。之後也不知道黑懷朱到底腦補了些什麽,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一臉同情,然後問殷憐:“那你跟我說說你要找的人是個什麽樣子?如果住在附近的話,我說不定知道一些信息呢。”


    殷憐就照著殷淮給他描述了一遍。


    結果當然是毫無成果。


    黑懷朱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就說道:“那你有地方住嗎?有帶錢嗎?有預定旅館嗎?”


    當然是什麽都沒有,殷憐還沒有這個世界的錢。


    最後黑懷朱隻能把殷憐暫且帶回了自己的家。殷憐驚訝地發現黑懷朱竟然是獨居的……明明他看上去也隻是個青少年,卻獨自住在城市中央的一座高層公寓之中。


    也正是在這座高層公寓之中,殷憐第一次接觸了明顯高於自己世界水平的“網絡”。這個網絡的水平和她知道的可差遠了,與她看過的那些未來題材的遊戲也不一樣。


    它需要用精神力來操作。而與此同時,它也以精神力作為虛擬貨幣。


    這是一種完全超出於殷憐想象範圍的——自助式精神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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