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殷憐笑了起來,說道:“我想起來了,你可能適合另外一個角色。”


    阿尼爾沒想到殷憐思索了那麽半天,最後卻說了那麽一句話。


    他有些意外,盡量不讓自己顯出急迫的模樣,問道:“是我哪裏演得有問題嗎?”


    殷憐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也不是說演得有問題,就是感覺氣質上……不太適合法師王的角色吧。”


    殷憐說得比較含蓄。


    直接點的話,她其實覺得阿尼爾有幾分陰鬱。他的演出和對角色的理解顯然都是有問題的。


    劇本裏這一段台詞,本身代表的是黑暗麵的法師王。但是既然作為主角,那麽他就算黑了,也不可能全黑。所以這段台詞的感情,應該是法師王意識到眾神的壓力之後所不得已作出的妥協。


    這是一種成長,也是一種墮落。


    這個選擇對於作為戰士和王者本身來說,都是屈辱而充滿嘲諷的。


    受限於馬蒂爾的專業戲劇演員資源,殷憐在不更改劇本核心的情況下,對於情節順序,表現手法和台詞細節都進行了一定的修改,令其更適應馬蒂爾的風俗和情況。這種情況下,原本由法師王的演員獨自承擔的表演,也被殷憐分割成了更加複雜的分鏡式畫麵。


    當然,要能讓觀眾在看到的時候就明白鏡頭的意義,殷憐還得在布景上下不少功夫。好在賢者之都的法師們最不怕的就是建築工作。


    為此,殷憐設計了數個很複雜的舞台機關。反正劇院的空間夠大,她索性設計了一個很大的三角形旋轉舞台,其中一個布景就是七扇高低錯落的門扉,一側的背景是馨香馥鬱的白色百合花叢和強光照,另一邊卻是幽暗的門扉和點點星光。在盛開花朵的那一側的門扉之中,站立的都是光明麵的法師王,而在星光這一側,卻都是黑暗麵的法師王。


    星光這一側的布景裏,黑暗部分殷憐選用純黑底色,卻在上麵繪製了用肉眼根本無法看出來,隻有在特定打光下才能稍窺端倪的暗紅圖案,精美卻隱晦,暗示著在黑暗中流過的那些不為人知的鮮血。


    殷憐此時給演員們的這一幕劇本,本來是法師王的成長曆程。但是因為濃縮在一幕裏麵的法師王的前半生對於不專業的戲劇演員來說很難演繹,所以殷憐把時間跨度極大的這一段劇情切割成了七幕,甚至之間讓少年人或者嬌小的女性飾演少年時期的法師王。


    這對於演員的要求其實是降低了的。


    阿尼爾的表演功底很好。在殷憐看來,他很可能是在一些教會的唱詩班待過。在這個世界,除了青金皇都之外,也隻有聖城的某些唱詩班才存在著最好的演唱家。雖然不是每個牧師都是強悍的演唱者,但是最強悍的演唱者卻肯定是牧師。


    在這一點上,就連青金皇都的歌唱家和音樂家都無法跟某些教會相比,比如……光明教會。


    除此之外,阿尼爾的儀態和氣質也非同一般。有些東西,要麽經過漫長的訓練或者熏陶,要麽就是由本身的地位和境遇而自然促成,遠不是可以強行模仿的。


    殷憐對於阿尼爾的身份存疑,卻隻是讓人監視他,而並不打算直接把他驅逐出去。


    送上來的人力資源,倒是沒有不用的道理。就算對方真有什麽陰謀,也可以警戒著,等用完了再丟。


    雖然如此,殷憐還是安排得很是謹慎。因為人力充足,人工廉價,殷憐就給每個角色都安排了幾個演員和歌手,視情況決定是用來輪換還是替補。


    阿尼爾的角色也是如此。


    殷憐在戲劇裏麵,並沒有直接對眾神起攻擊——雖然隨時隨地地在質疑和批判神明,但事實上,針對的卻是教會。


    這個戲劇裏麵,眾神不是真正的反派,而更像是被教會利用的傀儡——馬蒂爾的觀眾可能並不會真的理解這樣設計的意義,但是殷憐知道,這種做法隻會更完美地引領民眾的情緒,讓他們更容易融入劇情。


    法師王同時奪去了魔法寶典和馬蒂爾,殷憐不準備洗。事實上,對於殷憐來說,適當的黑點不但不是黑點,反而是一種魅力。


    為打開真知和力量之門,如同普羅米修斯偷取火焰一般,對抗神明……這怎麽會是錯誤呢?這明明是偉業!


    然後站在莎爾瑪蒂的立場上,質疑神明的無情與冷酷,對人類的一視同仁與渾然不在意,以及掀開教會借□□義挾持民心的“真相”。


    莎爾瑪蒂的演唱者演唱著歌曲。這一段是莎爾瑪蒂向法師王訴說神明的真實:“火既是火/熾烈或者溫暖/卻從不會去嚐試點燃流水/光明即是光明/照亮世間萬物/卻唯獨不照亮黑暗/太陽不會侵犯月亮的領地/夜晚不會漫步白晝的花園/神明不在乎人間的紛爭/父親是粗獷的神明/而人間是信仰的獵場……”


    “神不在乎誰是人間的王/他聽到凡人


    的請求/他們苦苦哀求/拯救我/拯救我/您至高無上/您無所不能/請您給我們富裕與榮光/請您給我們權勢與力量/他有時心情喜悅/便滿足誰的請求與希望……”


    殷憐拿著筆,想了想,思考著後麵法師王的唱段,心想,對唱的歌詞,是用哪個詞比較好呢?馬蒂爾的同義詞太少,文字變化不夠多樣化,有時候並不太好押韻。


    她寫道:


    “法師王:讓一些人榮耀/讓一些人痛苦……”


    她停筆,想著:這裏是用“同是虔誠信徒/神卻如此不公”還是“同曾虔誠祈禱/卻入天堂和地獄”好呢?


    殷憐思索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了後者。


    這樣後麵莎爾瑪蒂的台詞卻好翻譯多了,殷憐幾乎沒怎麽修改。


    “莎爾瑪蒂:神給與的隻有力量/凡人自己造出了天堂和地獄/若是心存不滿/如我一般/想要掙脫控製/如我一般/何不親吻我的手/走向我指引的路?”


    法師王就問:那是天堂還是地獄?


    莎爾瑪蒂:或者是由我們來自由決定的人間。


    殷憐想了想,覺得不對,就又改成了“天堂和地獄,都不如每個人可以決定自己命運的人間”。


    再想想,這台詞表述得還不夠直接。最主要的是很多馬蒂爾的民眾對於所謂的“自由”未必就有足夠了解,所以她思考片刻之後,索性改了選用的樂曲段落,在這方麵加強了闡述。


    “神賜予的天堂和地獄/怎麽比得上自己的人間?自己做自己的主宰/獲得可以決定命運的力量/從此無需向誰祈禱/無需被誰選擇/你若是想要力量/何不握住我的雙手?”


    殷憐還蠻喜歡莎爾瑪蒂這個角色的。雖然在真正的傳說裏,莎爾瑪蒂除了美貌之外毫無任何其它事跡,而且光聽傳說還是個戀愛腦,但是殷憐覺得,一個真正完整的故事裏,莎爾瑪蒂作為這樣一個重要的,充滿魅力的角色,應該不至於隻有一張臉而已。


    殷憐也給莎爾瑪蒂排了一場舞。


    她先是教導了伴舞者他們的動作。這場舞蹈裏麵,伴舞者的動作跟莎爾瑪蒂的動作非但不一致,還是形成極大反差的。伴舞者始終維持著類似於坐地,跪舞,下腰等等水平位低於正常站立的動作,而莎爾瑪蒂卻簡單多了。


    殷憐把幾個莎爾瑪蒂的演員都找了過來,然後打開水晶開始錄製,讓演員們在一旁觀看。


    她親自給他們做了示範。


    莎爾瑪蒂的舞蹈,卻是震撼了所有在場觀看者。不是因為這個舞蹈多麽驚豔多麽有技術性,而是殷憐處於眾舞者之間,那簡單的動作表現出來的那種出觀看者認知範圍的魅力與氣場。


    殷憐的舞蹈動作非常簡單。她站在伴舞中間,漫不經心地抬頭,目光掃過一側的圍觀者。她的動作帶著一種神秘的節奏感,很自然地牽動眾人的視線,而背脊挺得筆直,站姿裏就帶著一股高傲感。當她抬頭的時候,你會覺得她的眼神裏麵恍如帶著鉤子一般,強硬卻又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於她。


    她的手微微抬起,仿佛等人去親吻,然後目光慢慢於人群之中梭巡,仿佛不是在被挑選,而是在主動挑選信仰者。


    然後她走動起來,每到走動到一個地方,伴舞紛紛匍匐在地麵。殷憐的腳步踩在地上,配合視線準備好的音效,每一步都帶著一種奇妙的節奏感。直到她走到一個位置,然後,以一種十足高傲的姿態,跪了下去。


    眾人仿佛聽到神王的聲音:【莎爾瑪蒂,去跳一支舞。】


    殷憐緩慢地站了起來,然後猛然奔跑了起來。她從麵無表情,到慢慢露出笑容,然後音樂突然一變,殷憐開始旋轉騰挪,身形輕盈得像是一隻燕子,卻又高傲如同天鵝。


    那舞蹈真正震撼了觀看者,因為馬蒂爾的人根本無法理解,殷憐是怎麽用這無比柔軟的姿態,表現出一種極為強勢,仿佛高不可攀的姿態。


    舞蹈的最後,高傲的天鵝終於緩緩地垂下了脖頸,卻在下一刻抬頭,用灼灼的目光直視前方,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仿佛此時的低頭,不過是一種故事的轉折。而她有著無比的自信,終會主掌命運的方向。


    當所有人還沉浸在這一場舞蹈之中,殷憐卻毫不在意破壞氣氛地站了起來,然後隨手關掉了水晶,說道:“我回頭會複刻這枚水晶,然後你們就照著這上麵的錄影練習。”


    又對伴舞說道:“今天的伴舞糟透了,動作還遠遠不夠整齊,對於節奏的把握也不好。你們還要加強練習。”


    所有伴舞都有些委委屈屈地應了,圍觀的幾名協會高層歎了一口氣,覺得憐閣下真是神一樣地破壞氣氛,還老凶了。


    結果殷憐走過來,卻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們一眼,把他們看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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