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帝辛來到了長樂宮,與薑忘憂說起此事。他原意是想讓薑忘憂去的,哪知薑忘憂根本不在乎這事,直道:“忘憂背負瀆神罪名,自然是做不了敬香奉貢這些事的。大王既說讓蘇娘娘一同去,又何必再來問我呢?”


    另一邊,娰從王宮離開以後,就去了王叔府上。


    誠然,子幹與夫人媯氏相敬如賓,宛若一雙神仙眷侶。


    她眉清目秀,腰肢窈窕;束發女紅、文墨插花無所不通,煲湯泡茶、歌舞琴棋更是信手拈來,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宛若畫卷,是一等一的大家閨秀,也是人人稱讚的賢妻。


    娰藏在風裏,就這麽不遠不近地看了他們好幾天,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但肯定不是高興——至少不全是。


    如果這會有一麵鏡子,恰好能照出她的模樣,她大概就能看見自己的那個眼神了。


    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裏想著:也隻有這樣的玉人,才配得上文曲星君吧?


    即便知道人世一遭隻有匆匆而過的幾十年,甚至短到來不及賞一番後院的花開就走到了盡頭,然後一碗孟婆湯忘卻所有,再回到天上去。


    但為什麽,心裏還是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灑水的那個侍從是前些天新買回來的,趁著眼下並無旁人,就與掃地那哥們聊了起來,說了些稀鬆平常事以後就挖起舊事來了——


    “聽說老爺之前,跟如今的薑妃娘娘交情不一般?”


    “薑妃娘娘?也就是大王看膩了先王後的賢良淑德,覺得無趣。你看尋常男人娶妻,誰會要那不通女紅,專愛舞刀弄槍、不肯消停的野丫頭?”


    聽著這樣的評價,娰冷笑了一聲,心裏道:是啊,溫婉賢淑適合娶回家作正妻,野丫頭適合拿來嚐鮮…就像文曲星君自己說的,那些是被規矩束縛了手腳的美人…畢竟粗茶淡飯,哪敵得過山珍海味呢?就連太陰星君都會有被厭煩那天,更遑論他人呢?


    想到這,娰猛地閉上眼睛搖了搖頭,直暗自罵道:我都在想什麽東西!要厭也是我厭了吧!那…寒和,敖烈……誰不比那隻會心跳加速的木頭好看啊!


    想起寒和跟敖烈……


    寒和別說兒子,連孫子都有一打了,他原配正妻性子溫順,也做的一手好菜。他們兩個也算琴瑟和鳴,就是天劫隔得太近總來不及照應……


    至於敖烈,那皮相和身材簡直就是龍中極品,說不定二叔睚眥的身材都沒他管理得到位,而且他那麽厲害,也不知道敖閏會給他挑一個怎樣的媳婦…一定是身家樣貌都登對的吧…天呐!那以後玉麵太子的孩子該生得怎樣禍國殃民的模樣啊……


    娰這麽想著,拍了拍自己的頭,又聽見那兩個侍從數落薑忘憂,一通說辭下來大概就是“心是好心,就是禮教欠缺”“不如先王後穩重”“跟賢良淑德毫不沾邊”“還瀆神”……


    “我爹囚牛可是禮樂的祖宗,居然敢說我禮教欠缺,我現在就讓你們知道什麽叫瀆神的後果!”娰這麽想著,剛伸手要教訓他們,就聽見另一個聲音——


    “你們在議論什麽?”是子幹,他似是刻意壓製過自己的怒火,不肯讓表情太過明顯一樣。


    如果說當初天權宮外,對著天兵的那句“掃興”還算是雲淡風輕,那現在他沒說出口的話大概就是“你們活膩了嗎”。


    他…真的也會生這麽大的氣嗎……


    娰不由得想起那次因為忘憂之力,神獸三族打上九重天上時的情景——娰自己闖了禍,少不得有人歸咎於“囚牛沒有好好管教女兒”。可偏他們說什麽,囚牛都沒發火,直到有人說起“凡人”“死後當然不能入仙家結界”“亂我仙班”之類的話,囚牛才動了怒。


    有些人,別人哪怕提起都是冒犯,又怎麽可能容人議論。


    我在想什麽!


    娰趕緊回過了神,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


    灑掃的人退了下去,子幹向著娰站的方向,細不可聞的話音飛入娰的耳朵——


    “小丫頭,別理他們。”


    聽著子幹這話,娰嚇了一激靈。


    怎麽,我隱身學得這麽差的嗎?他現在是個凡人都能看見我?還是說他下界以前沒有被限製神力,所以……


    不對…那他豈不是……這些天,都當著我的麵跟那個凡人恩愛?我在他眼裏還比不上那個凡人嗎?


    他好歹也是……堂堂文曲星君,還說想要我的逆鱗,他怎麽能這樣!虧我知道四凶之事後還趕來……


    算了,等他重回九重天以後,看我不讓他見識見識什麽叫龍之逆鱗不可觸。


    不對,我怎麽就這麽在他府裏莫名其妙地看了好幾天!人家在家裏跟他夫人伉儷情深男歡女愛,有什麽毛病?一點毛病都沒有啊!


    有毛病的是我!


    我滿腦子胡思亂想些什麽!嗯,對……胡思亂想……這是病,得治。


    娰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她心說在人間這些天比自己在琴房裏待的那幾萬年都費神,可不想在入人間了。這麽想著,她就逃命一般迅速回了忘憂之境。


    忘憂之境……


    娰的眼前隻有一片狼藉,莫說是泉上木屋與梧桐樹,就連忘憂泉水都被蒸得流不動了。


    這要是遺淵和卻池都被元鳳和睚眥給鬧騰沒了,恐怕孟婆湯就該斷貨了。


    娰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自打她到了忘憂之境,這裏還真是沒消停過。


    可她也知道,就成這樣,元鳳和睚眥還一定是收斂過的……他們這會,大概從忘憂之境一路打到了天外天去了吧,


    “姑娘,你可回來了!”儀狄從一邊的亂石裏艱難地爬了出來,懷裏還抱著個酒葫蘆。


    聽他這麽一叫喚,杜康也從被燒焦了的木頭裏探出了腦袋,身側還護著兩床琴。


    娰打量過這倆:一個被火熏得滿麵通紅,另一個被石頭砸得鼻青臉腫。她心裏不緊感歎:叔祖父還真是越來越小孩子氣了,罷了罷了,反正殷商氣數將盡,那人間戰火指不定要死多少人,回頭我桌上的葷腥給他送去就是了。


    “要是六叔這會來幫忙就好了……”娰費心費神地修複著這裏,時不時還要心疼一下酒和琴。


    那天扔下這裏的爛攤子就跑了,現在得乖乖搬磚了。


    娰忙著運足內力,要把這斷木碎石恢複如初,猛地想起什麽,就向儀狄問道:“埋在地下的酒沒事吧?”


    “地底下的沒事,地麵上的和水裏的就……”


    “行了行了,你倆先把那兩棵最大的梧桐樹給伺候好,我去九重天弄點瑤台仙露來。”娰這麽說著,手一揮,再一轉身,眾多奇石怪木就回了它們該到的地方。


    就在去九重天路上,娰無聊看了一眼人間。


    “嘖…好意思說我瀆神,看看你們去給女媧敬香帶上的是個什麽玩意!”娰這麽說著,略提了下右手手腕。袖子裏,食指指腹與大拇指指尖相觸的那一刻,蘇妲己現了小狐狸真身。


    錦繡華蓋,五色鑾駕上,帝辛身邊的美人蘇妃變成了一隻花色狐狸,齜牙咧嘴地盯著那些貢品。


    還沒等那一眾凡人鬼哭狼嚎起來,娰將手掌一立,彈指之間,三道天雷下去,那小狐狸當場斃命。


    娰皺了皺眉,心說好歹也是千年修行的靈狐,隻可惜自甘受窮奇擺布,連太陰星君都敢害,這一世,它的確沒得救了。


    縱然罪孽深重,但它還有債要還。


    娰本欲令它魂飛魄散,神識中卻現出一個女孩的模樣——蘇妲己,冀州侯蘇護之女。當真是修眉巧目,嫵而不媚,端莊中透著風流。


    隻可惜,死於非命,沾了嗔怨,如今的模樣雖還能看出些如花姿色,然已不是當初那個清純可人了。


    娰複抬起左手,從袖子裏抓了一個香囊似的東西向下一扔,便轉身向九重天上去了。


    “娰卿,這是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娰點了點頭,略顯尷尬地環視四周這斷壁殘垣:天柱被燒得斷裂以後還遭水衝刷過,可那火星不滅,仍在斷裂之處蔓延。


    不用問也知道,是元鳳和睚眥鬧的了。


    “我本還琢磨,去瑤池討點清露……”


    “娰卿,你可千萬別提瑤池了!”


    “莫說瑤池,就連銀河弱水也都被睚眥君給抽走了。”


    為了人牲的事,元鳳是真的怒了。


    娰這下更尷尬了,手腳不自然地蜷縮起來。如果爪子能扣得出宮殿,恐怕她現在已經扣出了個九重天。


    娰深吸了一口氣,心說這會恐怕也沒得別處去了,就壯著膽子問了一句:“那…兜率宮還好嗎?”


    “眼下最好的可能就是那了。”


    “自信點,把可能去掉。”


    娰“嗯”了一聲,沒多理會他們,直向兜率宮去了。


    水火相交,兜率宮別的收不了,這元鳳的火要是錯過,那豈不是暴殄天物?


    來到兜率宮,依舊沒等娰上前叩門,宮門就已大開。


    “娰卿可算來了。”仙童說著,就對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引著她一路往正殿來。


    “老君知道我會來?”娰向仙童點頭示意,跟上了他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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