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後輩救命又不是我。”窮奇說著,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睚眥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心知姒是為了救自己才如此,可是窮奇這般行為著實可恨。便不管其他,睚眥念訣時風起塵揚,草木將催,便是又手握當年武王破商之劍向窮奇而來。


    窮奇見狀,不怒反笑,也不躲閃開,隻是抬手揮袖之間讓睚眥也入了那凶境。


    “姒!”睚眥殺來時見窮奇已沒了蹤影,轉眼便看見一眾凶獸正與姒為難,忙叫了一句。


    一眾凶獸見睚眥趕來,尤其是見了他手上的寶劍後更加不敢再放肆,隻得紛紛退避。


    待的凶獸退避,姒才勉強緩過神來。她深知此番窮奇有心要自己繼續活著,否則自己根本就不能撐到現在。畢竟就她這點能耐,在這凶境中隻要稍不留神就是神形俱滅。


    睚眥上前來拉住了姒,便仰頭叫道:“窮奇,放她出去!”


    “七叔……”姒盡管還能聽見看見,但聲音卻十分微弱。


    隻聽得天外似有窮奇發笑,卻是狂風驟起,飛沙走石,等得再可以目視物時,睚眥和姒已到了忘憂之境。


    他們進到了木屋裏,姒仍是坐在桌邊,開口便向睚眥問道:“七叔,你怎麽會來的?”


    睚眥歎了口氣,直道:“我還沒問你怎麽會到那去的。”


    姒撇了撇嘴,沒好氣地反駁睚眥說:“要不是你,我也不能被盯上。”


    “他,讓你殺什麽人?”睚眥有些好奇,窮奇那樣的家夥要殺個凡人簡直是易如反掌,到底是什麽人讓他偏要姒去殺?


    姒隻是淺淺一笑,繼而又搖了搖頭,從懷裏拿了酒葫蘆來,開口時隻說道:“七叔,那生辰宴我就不去了,你幫我把賀禮帶去吧?”


    睚眥見了,先將酒葫蘆接了過來,繼而半開玩笑地說道:“虧你想得起備賀禮,我替你送吧!”說著,睚眥便也不多停留地往門外走去。


    姒看著睚眥離開的背影,回想起方才的事,不由得心頭一哆嗦,便邁開步子往後院去了。


    兩個小童見了她,忙行禮示意。


    姒輕輕點了頭,便凝神遁形而去。等她再抬眼看四周時,發現自己是到了江邊。她看著這滔滔東去之江水,心頭感慨良多。


    姒想起什麽一般,掐指算了算年份,念訣取來忘憂之境中的一個酒葫蘆後,才繼續前行。她才剛要往城中方向去,便聽得那邊有一眾人來。


    姒隻停了腳步,不多時便見了那一眾白衣祭拜的人了。


    小兵開道,好像是來驅姒的一般。


    “姑娘,今日主公臨江祭拜先人,還請……”正在那人還要說什麽時,那後頭周郎便已過來了。


    周瑜眉間憂愁不言而喻,更多的是要保衛疆土的決心,當此特別之時,他更不敢有一處紕漏,連忙上來:“怎的開路也……”剛想說什麽,見得眾人中間的姒,隻是一愣,“是……薑姑娘?”


    姒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兩步來到周瑜跟前,雙眸看他一眼,便頷首垂目俯身行禮,開口時隻道:“周公子,別來無恙。”


    周瑜見姒如此,眉眼間似有動容,又見她手上的酒葫蘆,終開口說道:“多謝姑娘,眼下瑜要務在身……”繼而轉向一旁小兵,“薑姑娘乃我摯友,爾等當以禮相待。”


    一旁小兵一聲“是”應過之後,周瑜便拱手示意後轉身離開。


    姒跟著兩個小兵往另一旁去,隻在遠處看著那祭拜的眾人。


    領頭之人便是孫權孫仲謀了,此時他還不過是個未及冠的孩子。再看他左右,周郎張昭魯肅等眾人,又是儀仗與兵丁,當真是氣派。


    姒望著江水,心中隻道歲月如斯不可回轉,人終是有一死的。


    等得祭拜之事已畢,眾人都往回去時,那兩名小兵亦引著姒遠遠跟在後頭。


    不多時有人來吩咐說,讓小兵領姒去周府,姒連忙推辭,終是在城內尋得酒肆而坐,將酒葫蘆往桌上一放,隻待周瑜。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瑜才到了這來。


    姒見得周瑜來,連忙示意他坐下。周瑜身上仍是素衣,麵上憂容不減,見姒隻道:“我意請姑娘到府中暫住,姑娘為何不往?”


    姒淺笑著搖了搖頭,開口說道:“周郎身係家國之事,莫要為我勞心。”繼而又轉眼看了看桌上的酒葫蘆,“這酒本為周郎新婚,卻不想一別到如今,卻也隻能贈君忘憂,聊表心意了。”


    周瑜見了那葫蘆,長歎一聲,開口說道:“當年一別到如今江東之世,不過數年光景,思之倒似猶在昨日。”


    姒隻是一笑,這點時間於她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不過於凡人——姒想到這,不覺一怔,難怪周瑜剛見自己時愣住:周瑜不再是當初少年,自己音容樣貌卻沒有變化,他會不會……


    “既是歲月難回,周郎更要多保重才是。”姒說這話的時候,心中有些亂。


    周瑜隻是一笑,他沒有詢問姒這些年過得如何,隻抬手拿了那酒葫蘆,打開後聞得酒香醉人,淺笑著說道:“姑娘勞心了。”


    “姒,你在等什麽?”


    “窮奇,這逆天改命之事,絕不可為。”


    “姒,你想放過他?”


    “窮奇,我隻答應殺他,卻未應過何時動手!”


    姒凝神傳信,待的最後一句話後,聽得耳畔傳來一聲冷笑,便再無其他。


    周郎在一旁飲酒,絲毫不疑姒之所想。因姒問及別後這些時光,周瑜與姒談及與孫策打下江東六郡八十一州的往事,仿佛他仍是那個鮮衣怒馬少年郎。


    不多時,姒便起身向周瑜道了別,繼而離開了這吳郡城,到了無人之處念訣隨風隱去。


    姒重新回到忘憂之境,來到了桌邊坐下,閉目後屏息凝神,像是在以神力窺探什麽。一切都有天命安排,忘憂錄中也說得明白,可姒卻隱約覺得,天命不公。


    世上人皆有命數,無論是司命星君案上筆,緣機仙子發中簪,地藏轉輪王手中生紋杵,還是收入了忘憂閣裏的忘憂錄,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們的善惡因果,都在來世。


    可就因為什麽都在來世,對這一生未免太不公平。更何況,人有天命,死後又入六道,而飛禽走獸、草木蛇蟲卻隻有這一世。


    “姑娘?”那平常隻在門邊的小童見姒如此,隻在一旁輕聲喚道。


    姒收了神力,睜開雙眼看向那小童,又順著他手所指的方向往外看去——


    忘憂酒館今日,竟還有客人來。


    姒點了點頭,示意小童往後院去取酒。


    小童拿了酒往外送,姒來到琴前坐下。


    “哼,這樣的地方,能有什麽好酒!”


    小童聽過這話,有些不悅,便把那酒往桌上一放就退了回來,向著姒便道:“姑娘,這人……”


    姒先抬眼示意小童不必再說下去,繼而冷笑了一聲,心道:這人但凡有些腦子,也不至於到這地步。


    待的外頭那人飲了兩口酒,便又開了口說道:“店家既有如此好酒,為何隻在這樣的地方?”


    姒便是許久不彈琴,隻應聲道:“閣下有酒可喝便是,問旁的做什麽?”


    “哼,你這姑娘好大的架子!”


    “汝南袁家四世三公,奴家可不敢跟您擺架子。”姒沒好氣地回應道。


    四世三公,是了,他當然是驕傲的。那年大將軍何進請董卓入京,眾人辭官而去,他因難舍家族驕傲留了下來。


    後來,何進遭害,朝中敢於直言之忠臣都死於非命。他率本部人馬退至渤海,命人送信與司徒王允,要裏應外合共討國賊。


    沒想到,七星寶刀削鐵如泥,十八路諸侯高舉義旗,卻都不及一女子的溫柔刀催人性命。


    那些年裏,他縱弟令孫策先鋒失利,不與接濟使得曹操敗兵而回,尊出身至於養虎為患,甚至因不善用人至於烏巢被劫,最終兵敗身死,落得個兒子相爭、北方一統,所尊之主卻是他人的下場。


    關中義士何其之多,若能善用何來曹操後世之威?


    奉衣帶詔討賊之有名之師,終於都付予他人。


    “姑娘,知道的不少。”那人又飲了一口酒,意味深長地說道。


    姒隻是一笑,起手弄弦彈起一曲《東風殘》。


    細雨潛夜物正潤,花鳥向陽爭。


    滿園光景自銷魂,兒郎鐵骨錚。


    拋卻玉暖軟香沉,淩雲壯誌生。


    奈何不知應識人,千紅不解春。


    少年白發鬢上增,眉間存殘紋。


    狼籍舊枝殘陽橫,刀劍作回聲。


    “不知閣下,可還有些旁的故事?”姒一曲終了,心知那人聽得入神,也不在乎他樂不樂意,隻如此問道。


    隻聽他“哼”了一聲,又道:“你再彈一曲好聽的來。”


    姒冷笑了一聲,便起身直往後院去,還不忘囑咐小童一句:“讓他喝完了趕緊走。”


    小童聞言笑道:“從沒見過姑娘對誰這麽不耐煩。”


    姒白了那小童一眼,便轉身往後院去了,屏息凝神隨風而去,再現身時便是在江風之中了。


    姒往下看了看,心中直道:這個窮奇,當真是發了善心。


    按時辰算來,這一戰就該是赤壁之戰了。姒想了想,便起身隱入雲端,隻撥開雲霧淡然看著人間。


    此時正值隆冬,西北風正盛,尋常人絕不敢定火攻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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