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天險的婁山關,連日來,秋雨綿延不絕,群山腳下,散布著密集的軍帳。據說,司徒堯在這裏集結了二十萬重兵,這才將司馬翎封鎖在了南麵,兩軍對峙,到如今,快三個月了,司馬翎始終沒能夠衝破這一道封鎖線。


    當初要不是司徒堯十萬火急地趕來這婁山關,說不定此時,司馬翎已經快要打到夕照城去了。因這一道銅牆鐵壁般的封鎖線橫亙在在這裏,三個月下來,司馬翎軍中的士氣,已被消磨得不像先前那般鼓舞和激揚了,甚至出現了一些極其消沉和怠惰的跡象,有些甚至因為想家而潛逃,這一類潛逃的,一律都被嚴厲地處決了。


    司馬翎的軍隊,如今已不再是虎狼之師,他現在麵前隻有兩條路,要麽在這婁山關強行撕開一道口子,要麽繞到北上。而且這樣的僵持的越久,隻會對他越為不利,司徒堯大概就是想要活活地把他耗死。


    雖然說這些年來,司馬翎靠經營漕運和私鹽,賺下不少,可是要養二三十萬的軍隊,也是很艱難的。所以這一段時日以來,司馬翎應該必定也在為這事,有些焦頭爛額的了。起兵之日,他原想是以戰養戰,沒想到,會在這婁山關,遭遇如此強烈的抵抗,並陷入如此長時段的對峙。


    沈遇抵達之時,已是暮晚時分,士兵正在三五成群地生火造飯,是以炊煙四起,重山鎖在煙霧濃重的淒迷的暮晚的煙雨裏。等到山腳下星羅棋布的軍帳中次第生起來燈火,更是夜色裏頗為壯觀的景象。


    沈遇連夜喬裝混過婁山關,在司馬翎軍中抓了個將領,一番審問之後,才知道司馬翎並不在這婁山關,他的大營設立在距這裏十幾裏外上山,而且據說,他最近也不在大營,而是回了亞平陵城,至於因為什麽事情趕回去的,就問不出眉目來了。再問起諸葛十三,那位將領就更加不知道,至於現在這裏坐鎮的,則是司馬寒江。


    沈遇問清楚了司馬寒江所在的營帳,點了那一位將領的昏睡穴,借著夜色掩映,躲過一對對巡邏的哨兵,潛伏著靠近了那一個跟其他營帳看起來並沒有多大區別的營帳。帳外也沒有侍從把守,一開始沈遇甚至有些懷疑,自己莫不是受了騙,這裏怎麽說,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軍之帥的營帳。不過,既然都來了,沈遇還是決定,無論如何,先混入帳中查探一番。


    沈遇終於潛入帳中時,帳內的景象,卻讓他感到詫異。司馬寒江果然在這一個營帳,隻是這營帳裏,除了地上鋪展開的那一副巨大的地圖而外,空空的,什麽也沒有。沈遇潛伏進來的時候,司馬寒江赤著腳,蹲伏在那一副鋪展開來的巨大的地圖上麵,手裏持著一座燭台,正在全神貫徹地在研究那地圖上麵的地形地勢,一麵大概也在想著排兵布陣的事,沈遇進到帳中來了,他站起身來,望著沈遇,冷冷地問道:“你來做什麽?”


    沈遇的到來,他似乎既不感到驚訝,也不感到意外,隻是那樣冷冷地問了一句,然後等著沈遇回答。他的神色,還是沈遇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的冷傲,隻是麵容,卻似乎要更黑瘦了許多,那一雙冷厲的眼神,也更深一些。


    沈遇直言道:“我來找諸葛十三。”


    司馬寒江道:“我師父他不在這裏,你可以走了。”


    沈遇並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繼續問道:“不在這裏,那他在何處?”


    司馬寒江持著燭台,與沈遇麵對麵僵持著,卻似乎不打算再開口,一個字都不想說,而是望著沈遇的刀,刀還在他背上的刀鞘裏。一陣寒涼的夜風從沈遇身後撲進來,司馬寒江手裏的燭影搖晃了起來。沈遇側了側身,身後的幕簾落去,把夜風擋住了,燭影定了下來。司馬寒江沉默的一陣,還是開口了,他問道:“你還是一定要見第十三劍?”


    沈遇十分肯定地道:“是的,我一定要見。”


    司馬寒江道:“為什麽?”


    他對自己問出來這樣一個問題,似乎有些厭惡,對於自己不關心的事情,他從來不想在上麵浪費一點心思的。但是此刻,他居然問了沈遇這樣一個他根本不在乎的問題。


    沈遇道:“無可奉告。”


    司馬寒江道:“這樣說,隻能夠在刀劍上見生死了?”


    沈遇道:“也不至於,我隻是想要看看第十三劍,如此而已,何必定要見生死?”


    司馬寒江道:“到時恐怕可由不得你了!”


    沈遇道:“哦?”


    司馬寒江道:“我現在還有事情要做,不能跟你決鬥,時間得另約,等我打下這婁山關以後,你看在什麽時候,什麽地點?”


    沈遇道:“如果我現在就想看呢?”


    司馬寒江道:“你看不到的!”


    沈遇道:“無論如何都看不到?”


    司馬寒江道:“無論如何都看不到的!”


    沈遇道:“你的劍呢?”


    他不相信,他的刀,不能夠逼司馬寒江出劍。司馬寒江當然也能夠看得出他此刻的心思,是以緩緩地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我已經說過了,你見不到的。我司馬寒江做事情,無論什麽時候,都是一心一念,不做他想。你的想法,我知道,但是我這大營之中,不是沒有人製得住你的刀,一個製不住,三個五個,總製得住。總之,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出劍的。此一戰結束以後,我才能接受你的挑戰,公平公正地決鬥。”


    沈遇想了想自己眼下的處境,真要強行逼迫司馬寒江應戰,將其激怒的話,隻怕自己未必能夠安然離開這大營,再說自己身上的傷尚未痊愈,也不便於現在就跟司馬寒江交手。司馬寒江所言,並沒有威脅沈遇的意思,他隻不過是實話實說,擺明了自己的態度。這一點,沈遇心底,當然也是再清楚不過的。司馬寒江並不是那種會以言語威脅於人的人,他太高傲,不屑於那樣做的。


    沈遇忖度了一下形勢,道:“也好,咱們一言為定,我等你的消息。”


    司馬寒江道:“這一回,地點你來定。”


    上一回,在洛陽,決鬥地點是他選的,這一次,他覺得應該讓沈遇來決定。


    沈遇想了想,道:“地點的話,到時候見麵了,再說。”


    司馬寒江冷聲道:“既是如此,那你還不走?”


    沈遇道:“還有個事情,想要請教?”


    司馬寒江道:“何事?”


    沈遇道:“你這第十三劍,何時學成的?”


    司馬寒江道:“第十三劍,不是靠學,而是靠悟的。”


    沈遇道:“那你,何時悟到的?”


    司馬寒江道:“洛陽之後。”


    沈遇道:“當時為什麽,你要否認第十三劍的存在?”


    司馬寒江道:“無可奉告。”


    其實,司馬寒江當時,也並沒有說謊,江湖上人人以為的第十三劍,確實並不存在,諸葛十三傳的第十三劍,無有定法,不能學,隻能悟,那時沈遇尚未悟得,所以那時他說第十三劍根本就不存在,說的,也是實情。第十三劍,隻是一種可能性,破除成規、定法的限製的可能性,接近心魂的自在的可能性。


    說到底,這第十三劍,其實就是無劍無我,得一絲銳利的殺意。


    沈遇見司馬寒江不願意說,也就不再往下追問,而是轉身告辭,離開了營帳。司馬寒江目送沈遇離去以後,這才穿上靴子,手持燭火,往另一個營帳內就寢。


    那一個營帳,比藏地圖的這一個,要大很多。


    此時,大多數營帳內的燈火,都已熄滅,而交替巡邏的一隊隊士兵,仍手持火把,來回地巡視。


    雨是早已經停了,但山間的霧,越來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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