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多年前。


    北邙荒丘,哀牢山。


    蒼月高懸,森然的月光如一抹浮白,潑灑在深山大澤之中。


    “吼……”


    “吼……”


    “吼……”


    一陣陣低沉的呼號聲從山中傳來,透著一絲敬畏和興奮。


    衝天的妖氣恍若一片陰雲,遮蔽明月。


    山中,苒苒大火映照祭壇,中央處赫然插著一根黑色鐵棒,鏽跡斑駁,綠苔附著其上,顯示出歲月的悠久滄桑。


    此時此刻,一群猴妖圍繞在祭壇周圍,對著那根黑色鐵棒頂禮膜拜。


    “姐姐,為什麽要拜那根黑棒棒,看著好普通。”


    猴群最後一排,一隻小獼猴晃著腦袋,忍不住開口詢問。


    “別亂說……”


    旁邊,一頭雪白獼猴趕忙捂住了小獼猴的嘴巴,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那是我們一脈世代相傳的聖物,據說是從地下挖出來的,比北邙十萬荒丘的歲月還要古老……”


    說著話,雪白獼猴眸光凝起,看向祭壇上的黑色鐵棒,透著無比的虔誠和敬畏。


    “它並不普通,隻是睡著了……祖先曾言,後世之中,必定會有猴子能夠獲得這件聖物的認可,讓其複蘇認主……”


    “吼……”


    “吼……”


    “吼……”


    就在此時,妖氣沸騰,猴族上下全都興奮起來,一頭成年的馬猴被押上了祭壇,緊接著,一頭蒼老的猴妖舉起一柄彎刀,手起刀落,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割下了那頭馬猴的腦袋,猩紅的鮮血流向了黑色鐵棒。


    這是哀牢山一脈的傳統,以族人的命和血獻祭聖物。


    然而世代傳承,那根黑色鐵棒依舊無動於衷,今夜也不例外。


    “不敢看!”


    小獼猴捂著眼睛。


    “有朝一日,如果能夠讓聖物覺醒,就無需獻祭了……”雪白獼猴看著黑色鐵棒,喃喃輕語。


    “姐姐,我昨天又去後山了,又聽到那個聲音了……”


    就在此時,小獼猴低著頭,捂著眼睛道。


    “嗯!?我不是讓你別胡思亂想嗎?”雪白獼猴眉頭皺起,壓低了聲音道。


    “你就是念頭太雜,才會聽到本沒有的聲音。”


    “小六,摒除雜念,六根清淨才能妖法精進……你這樣的話,隻怕永遠都隻能在族中墊底了。”


    “可是……”小獼猴知道即便自己的姐姐也不會相信,可依舊極力辯解道。


    “這次不同了,除了猴子叫以外,我還聽到了其他聲音……那猴子似乎在說……末法……金鼇……誅仙……”


    小獼猴歪著腦袋,湊到了雪白獼猴跟前:“而且……我在後山湖泊裏見到了那隻猴子,它的眼睛是金色的……”


    “好了……別再亂說了……”


    雪白獼猴猛地給了小獼猴一個腦瓜崩,狠狠告誡道:“再說這些奇怪的話,我就把你丟進無桃穀。”


    “就知道威脅我……好吧,我不說了……”


    小獼猴嘟著嘴,一臉委屈地低著頭。


    深夜,偌大的祭壇空無身影,唯有那隻小獼猴蹲坐在祭壇旁,癡癡地看著那根佇立恒久的黑色鐵棒。


    “我又聽到那猴子叫了,可是沒有人相信我……”


    小獼猴托著下巴,無奈道:“那些聲音總是在我腦子裏轉悠……這就是我修行沒有天賦的原因嗎?”


    “長大一些應該就會好起來吧。”


    小獼猴自我安慰著,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自顧離開。


    森然的月光下,那幽寂的黑色鐵棒泛起了一抹詭異的光澤,轉瞬即逝,不易察覺。


    山中無歲月,北邙荒丘之中充斥殺伐,修行之道本就是與天爭命,妖鬼之間更是物競天擇。


    小獼猴已經記不得族中舉行了多少大祭,他親眼見證自己的好友被斬下頭顱,獻祭給那根黑色鐵棒,可是後者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他的修為依舊如同往昔一般,進度遲緩,被視為族中最沒有天賦的猴子。


    後山那片湖泊,仍然吸引著它,每日聽到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他似乎聽到有一隻猴子在誦經講法。


    那晦澀難懂的法門極為玄妙,小獼猴每日的心思全都花在了上麵,聽著那奇怪的聲音,那特殊的法門在他心中不知推演了多少遍。


    這讓他的精神變得越發萎靡。


    雪白獼猴看在眼中,頗為心疼,再度告誡,六根不淨,聽音起念,會生心魔,對修行不利。


    這樣的告誡,小獼猴不知聽了多少遍,自然是充耳不聞。


    直到有一天,雪白獼猴被同族抬了回來,她的一隻眼睛和手臂丟在了外麵,成為了哀牢山外大妖的資糧。


    那一天,小獼猴孤身一人,來到了後山湖泊,他佇立良久,竟是將自己的雙耳割掉。


    山中不知年月,至此他才知道,自己應該長大了。


    從那日開始,小獼猴再也沒有說過半句話,潛心修煉,詭異的是他修煉得並非哀牢山一脈的法門。


    這一日,蒼月高懸,森然的月光就如同小獼猴第一次見族中大祭一般。


    祭壇上,殘缺的雪白獼猴被族中的老猴押了上來。


    原本,今夜的祭品本該是她的弟弟,奈何,她廢了,身軀已殘,再也不能為族中獻力。


    她成為了祭品,最後的餘光在猴群中掃過,卻沒有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噗嗤……


    手起刀落,一顆雪白的頭顱滾滾落地,隻有一隻眼睛,猩紅的鮮血流向了黑色鐵棒,後者巋然不動,依舊沒有絲毫回應。


    “啊啊啊……”


    就在此時,一陣如野獸般的嘶吼聲從遠處傳來,一眾猴妖紛紛讓開,向著望去。


    小獼猴姍姍來遲,他廢棄了雙耳,山中潛修,全然不曾聽聞今夜大祭,可當他見到那顆早已失去生命的頭顱,猩紅的眼眸漸有一絲混黑湧動。


    他如同野獸一般咆哮嘶吼,瘋一般的奔向了祭壇。


    周圍的猴群張著嘴,不知在說什麽,可是他們的表情卻滿是責備,嗬斥以及厭惡。


    “大膽,你敢亂了族中大祭!?”


    “快滾下來!”


    “獻祭的本該是你……”


    突然,周圍的聲音變得無比清晰,比起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此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小獼猴的臉側處,絨毛攢動,竟有六隻耳朵緩慢地生長出來。


    這一刻,他的聽覺失而複得,竟是變得無比清晰。


    他不僅僅聽到了族人的狂怒嘶吼,時隔多年,他再度聽到了那來自後山湖泊的聲音。


    這一次,那聲音如在身側,甚至於,通過聲音,小獼猴還看到了那獨立時空之外的種種畫麵。


    一隻金猿奮起,齊天而立,驚悚仙神,他施展妙法,窮究變化,震動星空寰宇。


    “我早該聽見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如果早點聽見……就不一樣了……”


    “可憎的命運啊!”


    小獼猴喃喃輕語,他時哭時笑,恍若瘋魔。


    就在此時,族中的老猴心生不悅,提著彎刀向他走來。


    嗡……


    幾乎同一時刻,一縷混黑之氣從小獼猴的體內散發出來,恍若黑夜侵襲,直接帶走了老猴的性命,後者身軀顫動,竟化劫灰。


    “他……他……”


    突然,整個族群都大叫起來,此時此刻,眾猴方才瞧見,那隻小獼猴已然握住了身旁的黑色鐵棒,塵封已久,寂滅無聲……此刻卻顯異象。


    一道道璀璨的流光瞬間便貫通了那根黑色鐵棍,一股恐怖的氣息衝天而起,如大魔降世,幾乎要將哀牢山壓平。


    “你們太吵了!”


    手持黑色鐵棒的小獼猴再也不同,他的身形變得異常高大,六耳聽覺,黑氣如衣袍獵獵,心魔化生,無法無天。


    頃刻之間,偌大的哀牢山如化煉獄,一具具猴妖堆積如山,那隻靈猴,生有六耳,似從幽冥絕境中走來。


    “我聽到了你的名字……也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六覺妖猴!”


    冰冷的聲音在大墓之中悠悠響起,森然幽靜,仿佛來自於另一座世界。


    扭曲的虛空中,一道恐怖的身影緩緩走來,那是一隻猴子,身形瘦弱,幹癟的皮膚包裹著骨頭,四肢處似有縫合的痕跡,黯淡的毛發淩亂異常,冰冷的眸子裏透著歲月的滄桑,最為惹眼的便是腮後六耳。


    “那隻猴妖……果然化屍了……”


    將臣麵色驟變,顫動的身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九百多年前,這隻猴子縱橫北邙十萬荒丘,就連少年神宗都險些死在他的手中。


    雖說他後來被一位道人斬殺,如今屍變化妖,實力已今非昔比,可是現在看來,依舊恐怖得沒有邊際。


    “你也是屍……在害怕嗎!?”


    冰冷的聲音在將臣耳畔響徹,那毛茸茸的幹癟手掌卻是已經落在了他的胸膛處。


    “怎麽可能!?”


    將臣瞳孔遽然收縮,簡直不敢相信,刹那須臾間,鬼哭哀嚎之聲震天動地,一杆幡旗淩空浮現,陰風嗖嗖,如從煉化而來,引人魂魄。


    “落魂幡!”


    將臣苦心煉製的聖兵,一朝施展,果有幽冥氣象,招引神魂,裂分生死。


    嗡……


    落魂幡下,六覺妖猴的身軀輕輕晃動了一下,然而他眸光澄澈清明,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你……”


    將臣麵色驟變。


    轟隆隆……


    就在此時,豬剛鬣提著【上寶沁金耙】,裹挾凜冽妖氣,從天而降,一耙九築,生生夯砸在了那妖猴頭頂之上。


    頓時,一陣劇烈的聲響猛地驚起,火光萬道,濺灑開來。


    酥麻的震蕩沿著【上寶沁金耙】追溯而至,豬剛鬣麵色驟變,虎口裂開,鮮血橫流,顯現將寶物脫手。


    “不可能……”


    血肉之軀,頭顱天靈,生生受了【上寶沁金耙】一擊竟然沒有受到絲毫的損傷。


    顱生金剛性,萬法豈可傷!?


    “退!”


    將臣失聲驚吼,卻已經來不及了。


    六覺妖猴一抬手,一杆黑色鐵棒破開虛空而至,恐怖的氣息瞬間將整座大墓重開,棍起驚天,整座哀牢山都在顫抖。


    “鎮!”


    將臣咬牙,催動【落魂幡】,橫檔在那杆黑色鐵棒前。


    僅僅一擊,隻聽得“刺啦”一聲,那杆恐怖得黑色鐵棒直接以摧枯拉朽之勢,破開【落魂幡】,將其洞穿。


    下一刻,那杆黑色鐵棒殺勢未減,生生洞穿了豬剛鬣的身體,將其釘在了哀牢山的大地之上。


    縱然有【天蓬大神咒】護體,也無法抵禦這杆黑色鐵杆的轟擊。


    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機,一道金色流光出現在了六覺妖猴的背後。


    夏蟬鳴動了,她再度施展【蟬蛻靈術】,將生命燃燒到了極致,金色流光縱橫虛空,化為一道絲線,刺向了六覺妖猴的心背處。


    這是她耗盡生命的全力一擊,蟬鳴幽幽,極致升華,最為璀璨的金色靈光。


    砰……


    巨響劃落,六覺妖猴立地不動,任何那金色流光衝擊而至,他的身體甚至連移動半分都未曾有過,那璀璨的靈光豁然崩滅,夏蟬鳴的身形被震脫了出來。


    她駭然地看著六覺妖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這頭屍妖強大得簡直超乎法理,似乎這世上沒有任何手段能夠傷及分毫,這樣的軀體堪稱奪天造化,不朽不壞。


    “蚍蜉為何要撼樹!”


    六覺妖猴漠然無情,幹癟的手掌勒著夏蟬鳴的脖頸,將其提在半空中。


    他看也不看,另一隻手恍若利刃一般,直接貫穿了夏蟬鳴的胸膛,將那顆跳動的心髒瞬間捏爆,緊接著便像對待垃圾一般,將其丟在了一旁。


    強,強大得太過離譜。


    將臣,豬剛鬣,夏蟬鳴……在這頭妖猴麵前弱小的猶如蟲蟻,生死兩難,不能自持。


    “鳴蟬……”


    解琵琶失聲驚叫,美眸中湧起痛苦絕望之色。


    “命該如此嗎……”


    夏蟬鳴喃喃輕語,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便如夏日的光輝,轉瞬即逝,不易把握。


    “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聲音悠悠響徹,那枚橫佇虛空的五色石繭猛地破碎,李末破空而起,他肌體晶瑩,氣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吞吐呼吸之間,應和著天地的頻率。


    “李末……”將臣大口吐血,失聲吼道。


    李末神色平靜,一步踏出,便來到了夏蟬鳴的身前,周圍的虛空如漣漪擴散,激起雷火如沸。


    “上天……應該有好生之德吧。”


    李末不確定地輕語,他右手抬起,緩慢地拍向了夏蟬鳴的天靈。


    頓時,夏蟬鳴嬌軀輕顫,她的一生如同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


    下一刻,一道金光垂落,映照在那漸漸冰冷的軀體之上!!


    放生九寶靈蟬,覺醒【三葬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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